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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門陣 | 我家的私坊茶

我不是一個對茶有著偏執嗜好的頑固茶客,也不是一個善於秀時態的流行茶粉。對茶的瞭解,不會超過我的村莊,我的家族和親人。我喝茶,跟祖祖輩輩的喝法並無二樣。咕咚咕咚往嘴巴灌,幾片老葉,十數次兌水稀釋,對付一整天,直到喝出真水無香,海枯石爛,生無可戀。若說,幾十年根深蒂固的粗糙牛飲,也算可以拿來說道的私密和綿延,應夠得上曠世了。

譬如這個春天,我的書房和辦公室的茶盅裡,多了一款叫“沈茶坊”的老川茶。準確地說,是“沈茶坊”私家底子的公共綠茶茗品。

還有一個文藝範的鄉情共名——“瓦屋春雪”。

“瓦屋春雪”。出自鄉賢蘇東坡的筆下詩意。

“沈茶坊”。本家專屬手工定製。

如此說來,消遣之餘多一丁點個性化的關切,也在情理。

就像此刻,喝乾最後一口茶水。長時間地意猶未盡。我並未誇張。某種條件反射,無疑已深入肌體,繃緊每一個清晨和黃昏。那婉轉的暮春與初夏。

無法自拔。我註定淪陷於某種懷舊。

龍門陣 | 我家的私坊茶

洪雅總崗山萬畝川茶園。

曾經那麼地輕視“喝”。喝,如何能有吃要緊!是“吃”變著花樣雕琢口福,還是“喝”轉移了那些無法逆轉的回憶?

村莊的風化石骨,比不得壩上的黑壤肥沃,出產的豆豆果果,與勞動期許相去甚遠。好在砂岩能生長雜樹,救命的茶更是不缺。直到今天,我家小孩子都不理解我,說啥老屋人對付捱餓的手段,竟然是喝茶,扯淡?!就因為茶多酚麻痺人的飢餓神經,還是氨基酸是營養物質?

一切不能填飽肚皮的“喝”,都是形式主義。何況,還是泡樹葉喝!

打小到現在,直到我們的孩子這一代,都還在繼續的誤會,似乎未曾改變一個事實:一杯老茶,真的能抵半碗糧。

喝茶,喝“老鷹茶”,喝“炒青”,喝出過日子的溫暖和力量,是我從父母那裡遺傳過來的特殊基因。

母親愛喝“老鷹茶”,一種叫“潤楠”的樹葉。母親在春天採來,大鍋蒸熟,殺蟲,去青,存竹簍備用。喝的時候,取幾片泡水,有一種濃重的蟲腥。一直懷疑,母親是不是怕喝老茶失眠。父親不以為然,啥怕失眠,是年輕時吃苦太多,捨不得“老鷹茶”那點甜,還有幾個工分!原來母親採摘自留山林的老茶,給生產隊換工分,生產隊又拿去交國家。自留山上老茶不成片,成片的歸隊上。隊上的老茶,啥時候引種的,不得而知。反正老掉牙,高高矮矮,不大整齊好看。不過夠多,有上百畝,都在後山荒坡上。一到春天,隊上的人會吆喝著背上揹簍,排隊上山,採來鮮葉,蒸煮,殺青,再晾乾,溜實,打包,做成茶垛子,在夏暑到來前送收購站換現錢。那時候,能變錢的東西實在可憐。茶,就是那可憐之一。自留山的茶,本來就是各家自用的。母親捨不得採來喝,拿去換工分。鄉下人,懂得珍惜。針尖大點的蜜星,能放大成糖罐。母親又是一個對公家抱有特別好感的農民。村裡頭一個合作社,就是她帶著鄉親們搞起來的。對於“公家”的意義,也許大字不識幾個的母親,只能看到表面上的財富平均,那種你好我好大家好的鄉村道德,也許還有一點點的人格平等。在缺糧少吃的集體時代,工分就是飽肚子的硬道理,“茶”就是那硬道理。顯然,母親是把老茶當成糧食珍惜的。喝“老鷹茶”,剩下老茶換工分,有沒有自我救贖的意味?這麼說來,那老茶是不是就跟口糧無二了?

我的父親是村裡有名的老茶客,對母親和她的“老鷹茶”不屑一顧,估摸有三個原因:喝過墨水,年輕時候去成都學了些附庸風雅,在村前村後端個老茶杯的確像個顯擺的“譜”。

父親退休回到老屋的時候,隊上成片的老茶樹,已被切割成塊,分予各家。家裡的茶,總不見喝缺過。父親只會做“炒青”。世面上最有賣相的新潮,是“竹葉青”,師傅是從峨眉山下請來的,教得也挺辛苦,從打理茶叢,到採摘,手製,十數樣工序不同,還樣樣不可馬虎。隊上的人,祖祖輩輩,就會做“炒青”,溜茶垛。再說,“竹葉青”那玩意,也太費工費料,得挑春後雪霽採,還只能掐那獨芽,一畝茶地也搞不了幾斤鮮貨。父親說他帶隊上的人,去峨眉考察市場,喝過一款叫“峨眉雪芽”的“竹葉青”,儘管是不可言說的“論道”級,卻少了股勁道。模樣好看,能當飯吃?我的父親實在是疑惑。也只有城裡的閒人,才喝這種“耍耍茶”了。父親口頭上的“耍耍茶”,不經意間流露出鄉下讀書人,對城市時尚的鄙視,以及不易察覺的自卑。這話,我不敢在村裡說。父親要的勁道,到底是啥,我沒鬧醒豁。遺憾,終被一點點放大。繁瑣的“竹葉青”手工藝,隊上的人沒一個學到了家。峨眉山下請來的老師傅徹底灰了心,竟然出餿主意叫隊上重新砍了老茶樹,改種外來良品,一來茶叢整齊劃一,便於除草、剪頭、打藥、施肥,再就是產量高,茶芽也有光鮮賣相。改種的事情,最終被擱置。隊裡的人也懶得管了,任那些老茶自生自滅。隊上的老茶樹,大葉細葉紫皮毛尖,好幾個自然選育種,高高低低,伸枝趴丫,進山來的茶商,見了就皺眉頭。“竹葉青”手藝飯,吃不了,“炒青”又沒人願意掏錢買。父親就送人,送山外的親戚,送老領導,我的辦公室也放了幾盅。漸漸我習慣了老屋的“炒青”味道。有時替父親不值,山裡的讀書人也是讀書人,難道喝個“炒青”就一輩子?城裡出差,偷閒上回茶樓,偶也麻起膽子點一杯“峨眉雪芽”擺闊。我沒有理直氣壯拒絕“竹葉青”,也有於父親鳴不平的意思。我在反覆比對“老鷹茶”、“炒青”和“竹葉青”後,最終也是拿不定主意。“炒青”,含苦帶澀,能抓住人。“竹葉青”沒那麼味重,但好聞耐看。“老鷹茶”呢,的確帶點恍若花果的甜味。我在想,要能來款茶,有“竹葉青”的體面長相,“炒青”的煙火味道,回口苦盡甘來,我一定把它奉為日常聖明。絕對不是故弄玄虛,就衝我的父母,母親知恩圖報,誠實奉公不摻假的山裡人底色,父親優雅厚道的半路讀書人氣質。當然,這只是我的一廂情願。

此後,我從鎮上,逃到小城,從小城又奔向更遠的市裡。空間上的騰挪,幾乎消弭了我最後一點鄉下人的體味。這不是重點。重點在於,母親父親先後離我而去。隊上人徹底把老茶樹邊緣化了,退耕還林,改種經濟林木。茶叢就是茶,不能裝樹樣,更與莊稼扯不到一塊。用老村人的話叫“二不跨五”,四不像。既如此,那還留它做甚,當擺設?對於老屋人的陳見,我不可理喻。我的孩子,卻高調支援了他們。還是那句話——一切不能填飽肚皮的“喝”,都是形式主義。

想喝一種 “老鷹茶”和“炒青”味道的“峨眉雪芽”,被新新人類的實用主義封殺,成了我的半輩子私密專屬,不可告人的非分。

以及隱喻。

茶抑或咖啡,詩意粉飾的兩種苟且。一個苟且於寂寥的懷舊,一個苟且於喧囂的庸常。

人呀,有時候真沒法理解。該抱著的,丟了,一點也不手軟。不該留的,偏視為傳家寶,廝守不放。

這麼多年了。生活再沒脾氣,也把年輕時候積攢下來的本錢,抹得差不多了。比如,對“老鷹茶”那種不入流原味小甜的審美疲勞。再如,追捧“峨眉雪芽”,忘了鄉下人的本色。又如,重新撿拾“炒青”,假借時間強化閱世,那不識人間煙火的自我暗示。

死要面子,活受罪。

龍門陣 | 我家的私坊茶

洪雅總崗山下漢王楊山茶廠藏茶製作。

我沒有想到,再次強烈地討論茶,是在這個春天。我的家鄉。

茶,儼然成了城裡鄉下的熱門話題。不,這個春天的主題。

讓人驚訝的是,解開我多年心中鬱結的,竟然是兩個本家:小沈和榮華。從輩分上,小沈要叫我祖祖(曾祖父)。榮華是小沈的祖祖。我應該叫榮華老哥。有意思的是,祖孫倆的村莊在總崗山下,叫“沈茶坊”。榮華說,他們的祖上,從八面上那邊搬來,差不多有兩三百年了。再往上追溯,他們房和我們家,似乎共同扯到一個叫“沈樓房”的祖屋。拉這些家常,的確有塞私貨的嫌疑——因了“沈茶坊”的那個“沈”,也因了那“茶坊”。

我的疙瘩,自“沈茶坊”始,慢慢緩釋。

小沈送來“沈茶坊”,一種長相陽光清新,味道濃稠綿厚的手工川茶。綠茶已被我淡忘,茶盅裡是變身茶模茶樣的絞股藍和苦瓜。這人一過五十,更願意接近一些本色原味的東西。小沈的長相,笑容,抓住了我的第一印象。一米八的敦實身材,滿臉的黝黑和皺紋,看上去更像個常年爬山的老茶農。小沈還不擅言辭。閒聊中,我明白他的意思,想邀請我去他的茶山走走,三千畝,在總崗山,大大小小有三百個螺髻山頭。

一個做工程的,咋想起來做茶?我納悶了。

這年頭,老闆們上山下鄉做茶,似乎成風。小沈吃飯的主業是建築,打理一個幾百上千號人的工程隊。小沈沒有直接回應我的疑惑,講了個創業舊事。他說,年輕的時候,經人介紹帶一幫家鄉的民工兄弟,去雪域高原打工,修蘭渝鐵路。那天寒地凍的,差點就讓他們那幫子農村娃放棄了。放棄也沒啥,很多施工標段都撤票了。他們工程隊第一次上國家工程,就遭遇世界級的施工難題。小沈和他的工友們,退無可退,真有點熬不住了。小沈講這話的意思,不是苦盡甘來的矯情,也不是道德上的自我吹噓。他只是傳遞於我這樣一個資訊,蘭渝鐵路,是他和他的工友鄉親掙到的第一筆人生財富。這一句話,聽起來,輕輕飄飄。我知道,有誰能輕輕飄飄成功,何況還是農村打工娃。便有些唏噓了。小沈掙的財富,就是做人的本分和誠信,那是創業的法寶。

因了這次談話,我欣然接受邀請,來到了總崗山下。

“沈茶坊”。

榮華老哥信誓旦旦地告訴我,“沈茶坊”可以追溯的歷史,不會比家族傳說短。儘管,老哥關於“沈茶坊”的記憶,只是從大集體時代開始喚醒。那時候,榮華和老屋的鄉親們,就住在“沈茶坊”,種茶,做茶,把茶背到山外,交給公家做邊貿。

在此之前,只有一條路,一幢老屋。

種茶、做茶,是“沈茶坊”祖業。我在總崗山下,重走了那條石板路。兩百多年前,榮華和小沈的祖上,就是沿這條古路,把茶背到了幾十裡外的洪雅城和雅安城。茶窩子的講述,覆蓋了五層蒼苔,凹陷,無言,以緩慢的凝視。古路的盡頭,是一幢老屋,川西常見的那種四合木樓。老屋名自帶廣告——“沈茶坊”,跟小沈送到我辦公室的老川茶同名。我說過,小沈的老川茶,讓我心生好感,因了那“沈”,那“茶坊”。

我被“沈茶坊”超級懷舊的老模老樣打動。也許是花楸木、杉木或金絲楠的老房柱,沒有兩百年的蟲啃風蝕,是不會長出那樣一層斑駁厚重的皮殼的。我堅持認為,老屋用馬桑神木建造。它太像我小時候住過的“沈樓房”了。“沈樓房”,也是個四合瓦房木屋,有望樓,可以堆放玉米、土豆,晾曬各種瓜豆。房柱頂天立地,父親說,那些柱子就是馬桑木的。“沈樓房”是我的老家,也是我的村莊。如果說,兩者有什麼不同,“沈樓房”,僅僅是我家的祖屋,不像“沈茶坊”,有家族“公房”的背景,當然也沒有像“沈茶坊”那樣精緻的雕樑畫棟。

從茶坊合作社,講到人民公社性質的“東方茶廠”。集體時代的“沈茶坊”,總讓榮華情不自禁,眉飛色舞。

日出採茶,日落溜垛。雲霧山中出好茶。春分一過,太陽就上來了。芽葉,見風就長。得趕在穀雨之前,採指頭長的一芽兩葉。趁著煙嵐帶露採。指尖捏上去,不用使力,茶苔就乖乖躺手心了。男人做這活,有點提心吊膽,總感覺於心不忍。好在有姑娘們唱山歌壯膽。“三月採茶正當春,採罷茶來繡花巾。採茶姑娘手兒巧,繡出茶花四季春。”三月天,採茶天,忙都忙不過來,有你那繡花毛巾啥事?原來,這是茶坊故事的開場白。下面就是正題了。“春來那個陽雀叫,三峨(總崗山下一山名)那個沈茶坊。斑竹茶篼晃又晃,妹採茶來哥心慌……”這哪是在採茶,這是茶坊男女的私情獨白。也有悶聲不開腔的,就搭伴炒青溜垛,男女搭配,幹活不累嘛。上午採回來的茶,趕在午後散露萎葉。黃昏到來之前,茶坊一片熱火朝天。攢火的攢火,殺青的殺青,烘鍋的烘鍋,溜垛的溜垛。那時候,還沒聽說過“竹葉青”,茶坊人只會做最粗糙的那種“炒青”,打成茶包子,背到雅安,換回油鹽鐵具。這並不會降低茶坊人的快樂。集體勞作性質的茶坊合作社,或者“東風茶廠”,成了茶坊的青年男女展示活力的舞臺,茶山茶坊是那舞臺,茶篼茶鍋是那道具,茶歌茶人則是那有鹽有味的摺子茶戲了。“沈茶坊”人,會唱“師公臉殼戲”。自湖廣入蜀,到八面山那邊祖居地,再到總崗山下,走一路,唱一路。他們把茶坊千百年的龍門陣,植入戲裡,雕向木窗。戲裡戲外,男女老少,一如那春天的茶山茶樹,充盈向上生長的共同期許。

“沈茶坊”做派的“炒青”,我沒有喝過,估計跟我父親喝了一輩子的“沈樓房”出品,是一個路子,樸實溫暖,煙火氣滿滿。要說有啥不同,我想無非是兩種風格的講述,於我的同情共鳴。父親的講述彷彿一個鄉村知識分子的喃喃自語,榮華老哥更像在為一群農民鄉親代言,那業已遠去的集體愉悅。

“沈茶坊”,最終被小沈作為家族公共遺產,保護了下來。不僅僅是那座老屋,還有手工製茶的傳說和工藝傳承。更為重要的,是那集體勞作的象徵意義。

小沈的茶,種滿三千畝茶山。土地是從鄉親們手裡流轉的零散林地。小沈在地裡種上本土川茶品種:源於總崗山上原始老林的“蒙山9號”,剛剛選育的“天府5號”和“天府6號”。

我在總崗山下的漫山蔭鬱中邂逅了它們,那片從集體時代開始繁衍,至少存活了七八十個年份的川茶老林。它們同總崗山上的原生古茶老樹,還有那條千年茶馬古道,古道邊青瓦灰牆的木屋一樣,組成了“沈茶坊”的神秘化石群落。

它們不拘一格,似曾相識的模樣,在我登上茶山的那一刻,復活了我的記憶:我們家後山的老茶叢,被峨眉來的“竹葉青”師傅鄙視,父親採它做了一輩子的“炒青”。

一片業已喪失商業效益的川茶老林,能在市場的夾縫中僥倖留存,本身就是奇蹟。也只能用情懷去解釋了。隨行的川茶專家說,就這一點情懷,就可以將“沈茶坊”載入川茶史。再說,它們的確遺傳了巴蜀原生茗種的優良品質。

返鄉創業的小沈,有心聽從了川茶專家的建議,將老茶林作為自然選育種庫,呵護起來。總崗山頂平臺三百個螺髻山頭,現在是老茶林後代的天下,它們的青春無敵,讓我刮目相看:幾年時間繁衍3000畝,年產明前鮮芽兩萬斤。

山不在高,有茶則名。總崗山因茶而名。中國茶的根在巴蜀。文獻記載“武陽買茶”證明了這一點。巴蜀培茶,從總崗山開始生髮。“沈茶坊”的人說,蒙頂山茶祖甘露大師吳理真,在總崗山上找到七株老茶樹,這七棵老茶樹就是千萬畝老川茶的始祖。為了讓我信服,榮華和幾個茶坊老人,帶我鑽進山後的老林,真的找到了與“沈茶坊”老川茶林,還有小沈現代茶園的“蒙山9號”“天府5號”“天府6號”,都有著同樣基因的野生老茶群落。從這一點講,茶坊的鄉親們拿茶這一件事,就說道一輩子,是有底氣的。總崗山的天然稟賦,“沈茶坊”的不老傳說,就是那底氣。

選擇總崗山頂荒林,開闢茶園,小沈虛心請教川茶專家,做足了功課:北緯30度,風化的丹霞地貌岩土基層,富含高品位的天然“鋅”“硒”等稀缺礦物,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的逐光而居,加上1000米左右的海拔,保證了氨基酸等一應營養物質的合成和儲備,建構了一款養生物產的科學模型;每年超過300天的雲霧煙嵐和雨雪風霜,南來北往的通透風口,塑造了那茶的自然身形,賦能了那茶的“茶坊人”厚道,“茶坊人”精神。

物種品質,地理差異,土壤營養,陽光雨露,當然是一款好茶的先決條件。比如“瓦屋春雪”。

像“沈茶坊”那種“時間的存在感”,棲息在家族的血脈裡,徜徉在鄉村大道上,又那麼地不可或缺。

談喝茶,當然不只茶的優劣本身,也不只那口福的“喝”。當“喝”的形式,到了可以談歷史,談文化,甚至更高層面的極致,那形式真的便有了“主義”的價值。現代人,應該有“主義”的。我說的“主義”,顯然與我家孩子詬病的“形式主義”的“喝”有著根本不同,一個有“行為主義”的嫌疑,一個更接近於日常的審美化,比如知足常樂,淡泊明志,與理想主義。

時間與空間,物化與詩意。總崗山和“沈茶坊”似乎都有。它們不約而同為“瓦屋春雪”,完善集體的背書。

龍門陣 | 我家的私坊茶

洪雅手工川茶製作。

小沈送給我的茶,叫“沈茶坊”,也叫“瓦屋春雪”。怎麼叫都討人喜歡,我無法做出二選一的決斷,就像不能在總崗山和青衣江之間分個彼此一樣。

總崗山下,茶坊春雪。青衣江畔,白魚紫筍。

清明來臨之前,我在小沈的農業合作社,見到了撩開面紗後的真茶,喝到了正宗“沈茶坊”手工出品,用總崗山泉水泡開的原汁原味。

那老道渾厚的苦澀之後,綿長不絕的可口甘甜。

小沈似乎從未在我的面前,誇過他的茶。在“沈茶坊”的那幾天,小沈只是帶我爬他的茶山,賞他種的藥材。

“沈茶坊”的茶園,常年間種些藥材,比如黃柏、黃精、柴胡、重樓、白芨、百合……黃柏和柴胡,開著酷似簪發步搖的金花。黃精的花,遠看像灑落的油彩斑點,近看又像採茶妹子的翡翠吊墜。重樓,似倒扣的細花陽傘。最好看是白芨、百合,花開出架,熱情奔放,像大嘴巴的茶坊“吹吹匠”。

茶園本來是不宜雜以惡木的,桂、梅、辛夷、玉蘭、玫瑰、梔子可以例外。把茶種在花果之間,是江南太湖洞庭山茶農的發明。飽吸四季花果之香,醞釀了碧螺春“嚇煞人”的神仙氣息。或許,小沈受到了碧螺春茶農的啟發——花果之香為茶的優品加持,茶藥互動,吐故納新。這麼說來,“沈茶坊”的茶,似乎天然地有了保健的藥飲背景。

小沈說,接下來他還要種更多的藥材,杜仲,厚朴,梔子,辛夷……直到萬畝。小沈種植藥材的興趣,似乎要比種茶濃厚許多。種植藥材,一來成本低,二來經濟效益比茶要靠譜。種茶實在寂寞。好了,現在有了開花結果的山木藥材作伴。開花季節,徜徉於園,不是被花色迷惑,就是被茶香沐浴。

三千畝茶園,一萬畝芬芳。這個春天最完美的那一幕賞心悅目。

千年古道,百年茶坊。

春色向內。芬芳向外。

三月。茶與茶的相長

就像花香鳥語

被春風春水感動。

我被我的前世和來生感動。

前世一座“沈茶坊”

來生一款“瓦屋春雪”

我感動於百年不變的草木品格,不加修飾的直,或者彎曲,略帶毛尖,性溫,微苦。苦盡甘來。

我感動於亙古以來的地利,北緯30度,海拔千米。嵐山隱嘉木,遺世而獨立。

感動於超越茶本身,更接近於形而上的定義,本色出演,溫度剛剛覺醒,各種包容,甚至宗教與玄學。

感動於它的公共意義,那由小及大,由近而遠,公而無私的集體理想。

小沈茶園的土地,名義上還是“沈茶坊”鄉親們的共有財富。它們只是把土地流轉給小沈,在小沈的專業規劃下,給與最體貼的打理。秋冬,除草打丫,春夏,採芽收茶。他們沒有落下任何一樣農事。茶園,還叫“沈茶坊”。茶人,還叫“沈茶坊”人。

就像這個春天,邀三五小夥姑娘,撩開滿山朝露煙嵐,踏一路土話山歌,乘興而去,載茶而歸。活蹦亂跳的青春之火,重新架上茶坊老鍋。

山路還是那山那路。茶坊還是那茶那坊。

人面卻不是那人那面。茶香也不是那茶那香。

當人面遇上茶香,當一個春天翻開另一個春天,當“炒青”的況味,疊加“老鷹茶”小甜,“竹葉青”的神采,我看見“沈茶坊”正煥發“瓦屋春雪”的奕奕新暉。

那麼搖曳。出山泉水清,高處的悠遠。跌落無聲。青春光亮三月。

龍門陣 | 我家的私坊茶

洪雅總崗山茶馬古道。

從立春,到春天全部。

從我的父母,到他們,那些農民親人。

從山中老屋,到無所不在的吾鄉。

從老派的“沈茶坊”,到新潮的“瓦屋春雪”。

……

這不斷複製,逐漸放大的過程,並未稀釋杯中的盈懷。我的怦然心動,更趨於眼前的集中:

想見青衣江畔路,沈家茶坊出雪芽。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鄉青不是茶。

之前,“沈茶坊”扭結了半輩子的細小和仄逼。從“瓦屋春雪”開始,我的每一次業已醒來,都將是永不謝幕的春天。那雪後的清明,詩和遠方;那故鄉的綠水青山,金山銀山。

我開懷暢飲,毫無保留地推薦給我的朋友們。漫不經心與自信滿滿。止不住小激動。

我一個人的私坊情緒,於是成為我,我們,以及更多的朋友,可以無限分享,一路秉持的雋永。

(攝影 何澤瓊)

本文來自【人民日報中央廚房-龍門陣工作室】,僅代表作者觀點。全國黨媒資訊公共平臺提供資訊釋出傳播服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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