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公主權傾朝野。
人說長公主是個瘋批美人。她很美,美的動人心絃,勾魂奪魄,她一笑,天地為之傾倒。
卻也很瘋,殺人放火,攪弄風雲,無惡不做。
可無人知,夜深人靜時她從不敢睡,一閉眼就是萬千族人的血漫過西界城牆。
她是萬千族人屍體裡走出來的厲鬼,是開在復仇崖上的曼陀羅花。
可那個人卻說要救贖她。
當真可笑。
(一)
彼時,上央宮燈火通明,滿殿宮人瑟瑟發抖跪了一地。
門口處下人被棒棍擊打,不多時已血跡斑斑。
楓衡衍走了進來,霽月風采,姣姣華姿,月色長衫裹狹著雲月風采,黛眉清目儒雅至極。
瞥了眼門口的下人,灼熱的血腥味讓他微微皺了皺眉。
「 公主又在無事生非。」溫潤清冷的嗓音帶著訓責,他總這般矜貴潺雅。
夜色靜好,雲月雙雙隱匿在暮色裡。
便狠心的連絲光亮都不願給了。
我撣了撣指甲上的海棠花汁,落了幾滴在衣襟上,它便那般在白色裙裳上放肆渲染著。
盈潤的指尖覆上那帶毒的花汁,輕點上唇。
搖曳的粉紫色,在白皙的肌膚上愈發動人,透著魅惑。
銅鏡裡的人,極美。
「 那是自然,若非無事生非,怎知你們北鏡司往本宮這長央宮裡到底塞了多少人,多到一日收拾一個,還折騰了這麼久。」
楓衡衍抿嘴不語,只是淡淡的揮了揮手,奴僕魚貫而出,霎時間殿裡是惱人的冷寂。
「 公主的性子愈發放縱,是臣近來過於寵你,懲罰的少了?」
雋美的臉上夾帶著怒氣,那是被人頂撞後的不悅。
大步走過,帶來一身的清涼,那股帶著偽善的溫潤,打橫抱過我丟在了床上,身子便壓了下來。
他身上氣息灼熱,雋美的臉如同一幅畫卷,透著誘惑。
一如初次他躺在床上,萬千青絲散落在塌邊。
溫潤矜貴又誘人十足,道,「 公主傾國傾城,若是要權,那些面首能給你什麼?
不如公主陪臣睡?公主的身子,臣中意良久。」
「 懲罰?」
我眸上掛著七分媚的勾著那人的脖子,白皙的肌膚在他身上磨蹭,溫熱的白氣往他耳上吐。
「 北鏡司主說的可是讓本宮去和親?怎麼?你北鏡司主與西鏡司結親,便把本宮一腳踢開,丟到那千里之外的異國他鄉。」
「 楓衡衍,你可真真是提上褲子、便無情呀。」
玉潤的指尖劃過他清冷溫潤的臉,整個身子慣常軟的似一灘水,依附在他的身上。
楓衡衍最喜我這身子,尤喜我依附於他的模樣。
似乎他是我的主人,能主宰我一樣。
那人並未說話,只是大掌扯破羅裙長衫,徑直而入,橫衝直撞,似是表達不滿。
床榻之畔,紅燭空然流淚,焰火明明滅滅,光澤搖搖曳曳。
終究是滅了。
沉寂大海上的孤船,上下起伏了許久,才堪堪然雲雨初歇。
「 楓衡衍,本宮同意和親,但本宮要東鏡司少主花恪。」
手指在男人胸前流轉,魅惑的桃花眼,尾尖刻意的帶著倦懶,拉了個呢嚀的尾音。
「 聽說他長得好看。」
楓衡衍狹長眸子睨著我,骨節分明的手指捏在我的腰上。
聽聞我的話,竟用力的捏起,嬌嫩的肌膚瞬間著上一層紅。
「 臣一人,已滿足不了公主了?竟把手伸向十三歲的人。有多好看?比臣還好看?」
楓衡衍不滿的瞪著我,眉宇間七分不悅。他的手帶著我扶上他的雋秀的眉眼。
「 這張臉,已然入不了公主的眼了?」
皎皎雲中月,楓門錦衣郎。
那人帶著我坐在他的身上,青絲凌亂散在身側,由著我居高臨下的望著他。
我勾起了唇角,「 北鏡司主是頂好看,可你終究不是老了麼?
畢竟你知道,本宮最喜歡十三歲的人,就像十三歲的北鏡司主一般,又懵懂又青澀。」
「 老了?」楓衡衍儒雅溫和的眸上,肉眼可見的染上陰鬱,話未說完,只覺床榻一股風颳過。
回過神時,那陰沉的臉已貼的我極近。
像是裂崩的雪山,挾裹灼人的寒氣,傾湧而下。
「 月卿染,明日你就別想下床,這是你要付出的代價。」
聲音冷冽如冰,那人眸底通紅,如一頭如藏匿在暗處的餓狼,貪婪的攻陷著他的食物。
拆骨入腹。
我勾了勾唇,邪魅一笑,故意在他身上輕咬著,引得他身體發顫。
「 生氣了?楓衡衍,別說你愛上本宮了,不然我們就到此為止了。」
那人用力的咬在嬌嫩的肌膚上,瞬間留下了紅印。
「 月卿染,你還不配。」
「 是麼?」我輕笑著隨之搖曳。
真好,
呵,最喜撕開他儒雅紳士的外皮,拉出他狂躁霸道的內裡。
只有這樣,他才不是濯濯公子,才與我一般髒。
床幃漫卷,薰香旖旎,隱約中楓衡衍眼神落了落,「 月卿染,你不喜歡我,也不許喜歡上別人。」
聲音低沉,性感喑啞,他說那話時,眸底通紅,帶著柔和,隱約中居然還帶著些可笑的深情。
我眉梢掛笑,冷淡的推開了他,轉過身去。
「 楓衡衍,床伴關係,你管的太多了。」
(二)
春色尚早,八角簷下已然鳥雀橫飛。
身側床榻已然冰冷,也對,楓衡衍從不在我宮裡過夜。
白皙細膩的肌膚上,森森麻麻的大小紅痕。
那人是故意的,脖頸間竟無眼看。
門外紅梅敲門進入,瞧見我身上痕跡時,眼神頓了頓,眸底閃過一抹嫉妒,像是撩撥的野火,侵染著草原。
我淡淡的瞪了她一眼,只瞧她收起眸子,戰戰兢兢的跪倒在地上。
「 公、公主,」
漫步下床,接過玉盤上潔淨的衣衫,慢條斯理的穿著,「 還沒死呢,抖什麼抖?紅梅,又不是第一次瞧見,怎麼?此刻覺得髒了眼?」
那人更瑟瑟發抖了,紅潤的眸子抬眼看我,「 不、不是的,奴婢是心疼殿下,公主是我長寧最純潔的,最乾淨的,奴婢真的只是心疼殿下。」
香爐嘶嘶聲響著,諾大的殿裡一片清冷。
由來我是心狠手辣的,把她嚇得竟有了些哭音兒。
我慢慢的彎腰,眸底帶著些無趣。手指輕挑起錦雀下頜,眼角勾出個魅惑的弧度。
「 純潔?乾淨?你這是在罵本宮嗎?」
「 紅梅,不如本宮把你送給你楓衡衍吧,求他放過本宮,看看能不能行?」
「 哦,本宮怎麼忘了,你可是北鏡司的女御,是被他送過來的,怎麼辦?再把你送回去算是退貨嗎?
你的主子會不會生氣?
聽說他怒了,可是會殺人的。」
跪倒的女子瑟瑟發抖,我淡淡的穿上滾繡靴,一腳踩在她的肩上。
「 紅梅,回去告訴你主人,以後少往本宮宮裡塞人,否則,來一個,本宮殺他們一家。
「 聽清楚了?」
(三)
紅梅身體發顫,戰戰兢兢的跑了出去。錦雀臉色一沉走了進來,身後跟著個衣衫單薄的孩子。
他長得白白淨淨,烏髮墨瞳,粉妝玉砌的,一雙冷清的眸子,像極了那個人。
「 東鏡司花恪?」我衝著他低聲問,玉潤的手指把著一縷青絲。
他怯怯的眸子大睜,輕輕的點了點頭。
我淡淡一笑,手執蘸著硃砂的筆用力的在眉尾點上兩點硃砂,媚氣橫生,活脫脫一個妖孽繚亂著後宮。
還真送來了,還以為要去搶呢。
楓衡衍向來大方,床榻之上予求予給,倒真想瞧瞧這次他氣成了何種模樣。
呵,老男人。
行至承乾宮,殿里人瞧我猶如蛇蠍。
這一世我比之前早回京了三年,這三年裡,藉著楓衡衍的勢,瘋批的事確沒少做。
才至殿門口,已然瑟瑟發抖的跪了一地。
畢竟誰也跟好好活著無冤無仇。
「 長公主殿下萬福金安。」討好之意此起彼伏。
我眸色淡淡的掃過,信步步入殿中。
諾大的宮殿,沉香嫋嫋,明黃色的床榻上,一人下巴尖尖,眸色呆滯的瞪著上空。
「 怎麼,陛下今日又要絕食?」
聞我聲音,床榻上女子猛的坐起了身子。這才幾日,便消瘦的厲害,連那龍袍都空蕩蕩了。
我的心有些沉。
「 阿姊,你終於來看我了。」
那人眼睛攢著熱淚,白皙若紙的臉上毫無血色,猛然撲進了我的懷裡。
月卿芷是父皇最小的女兒,也是最受寵愛的女兒。
彼時,阿姊戰死在沙場上,而我養在情壺天,最小的她才剛剛七歲,便被推上了皇位。
一坐便是十年的傀儡。
「 陛下,小心、」
一旁老奴臉色蒼白的看著她,滿含擔憂,望向我時誠惶誠恐。
我呵的一笑,眸底湧上一絲痛色。
是呀,在所有人看來,長公主殿下是地獄惡鬼,是心狠手辣,時時刻刻覬覦皇位之人。
她的血是黑色的,如同開在地獄的曼陀羅花。
「 阿姊,我是不會同意讓你和親的,我不許阿姊和親。阿芷永遠不會拋下阿姊的。」
聲音低低,月卿芷小臉一抬,傲氣又堅決。
一如那日,月氏一族在西界被屠殺,她把我推向城牆,用單薄的身子抵住了城門時那般堅決。
「 阿姊快走,你快走呀。」
她衣著單薄的寒風裡,風吹亂了她的衣角。
她看著我,「 阿姊,你快走吧。月族不需要你守護,你明明是最自由的人,我是皇帝,這是我的宿命。阿姊,我愛你,比父皇愛,比長姐愛,比誰都愛。」
明明那麼膽小的人,那麼怕疼的人,我說句重話,都能躲牆角哭好久的人,卻要把我護在身後。
就在利刃穿破胸膛時還唸叨著阿姊快走。
可我——
就算重生一次,卻依舊沒有能力護著她。
「 不想讓本宮和親?陛下只怕巴不得我趕快被送走,對待日日覬覦你皇位的人,陛下何必惺惺作態。」
「 我沒有,我沒有,阿姊我真的。」那人臉色極差,小小的唇,乾涸的早已脫皮。
纖細的腰身,堪堪撐不住她的顫抖,她像一朵寒風凜冽中的嬌花,單薄的一觸即碎。
寬大的袖擺下,我握在掌心的指甲深深的嵌在肉裡。
那不堪的痛,蓋不住心底那鑽心的疼。
此時的我,還護不住她。
只能、只能傷害她來保她周全。
我嘲諷的笑著,眼尾帶著妖冶,揮了揮手,桌上已井然有序的佈置上了飯菜。
「 吃吧。」拿過銀筷遞了上去,
「 阿姊若不答應我不去和親,孤便在你面前餓死。」
我素手輕輕扶額,掩蓋著眼底的溼潤。
隨後用力的把飯菜甩在了地上,「 月卿芷,既然不想吃,那就別吃了。」
言罷,拂袖而去,回眸便瞧見西鏡司的探子望著我。
何時,皇宮裡竟全是西鏡司北鏡司的爪牙。
及至宮門,我身子一歪堪堪扶住了門口的石獅子。
眼睛定定的望著關閉的那扇門,左心口腫脹的難受。
「 阿芷,別哭了,阿姊心疼。
這一世換阿姊護你。
那些卑鄙齷齪的事阿姊來做,那些骯髒的血阿姊來背。
阿姊願自墮黑暗,你只需在光明裡待著。
等阿姊為你剷除夜家,剷除楓家,包括剷除阿姊自己。」
3。
春意盎然,群芳爭豔。
我懶散的靠在窗臺上,神情漠漠的望向園中。
那裡一隻揮斥著薄紗翅膀的蟬,面對著大斧鉗鉗的螳螂。
不遠處一隻黃雀虎視眈眈。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好兆頭。
不遠處錦雀快步走來,「 公主,昨日您和親的詔書已經全城知曉,如今朝堂上,陛下又反悔了,此刻與夜大人和楓大人鬧呢。」
「 你看。」
遠處,薄蟬步步後撤,那螳螂卻咄咄緊逼。
突然,那黃雀便咬住了螳螂的頭。
「 呵、」
我懶懶的撐起身子,纖細的手指挽過披散的長髮,好好的婠起。
「 時候到了,走吧,咱們去朝堂謝恩。」
拾步玉階,今日我特意穿著楓衡衍送我的衣衫。
他向來喜歡我的纖腰,盈盈一握,總是讓他格外的興奮。
紫色的流蘇長裙如煙似霧,領口是罕見的水滴形,
纖細腰身上金絲繡砌的玉帶,輕拉一拽。
確實平添一份單薄破碎美。
楓衡衍便是如此,他想征服我,卻又不喜我的屈服。
他想寵著我,卻又喜看我伶仃破碎。
「 本宮叩謝陛下賜婚。」清冷的嗓音在大殿裡迴盪。
我走進時,楓衡衍俊秀儒雅的站著,轉身清冷的望著我,眸底裹狎著深沉。
紫色的滾繡官服包裹著他清冷的身軀,白淨溫潤的臉上不帶有一絲一毫的情緒。
他就那樣望著我,像是與我素昧平生。
人前疏離冷淡,溫潤有禮。
人後強勢霸道,抵死纏綿。
他向來能釐清關係,不然怎麼都說他是清潤佳公子呢。
似乎墮落的只我一人。
西鏡司主夜允臉色陰沉,自我走進大殿,他眸子都沒從我身上離開過。
粗曠的國字臉,兩彎粗眉,眉宇間帶著桀驁不馴和陰狠。
「 公主,既然你來了,這杯毒酒就喝了吧。」
「 你說陛下?臣當然知道,就死在臣的劍下,怎麼?公主還想報仇?
長公主,若非楓衡衍護著你,此刻你已經是我手下的亡魂,跟你那些族人一樣。
你知道你族人那天叫得有多慘嗎?
他們哭著求著要我放過他們,可惜還是都死了,一個不留。
月卿染,你能奈我何?」
往事歷歷在目,我望著他的劍,全上京唯一一個可以佩劍上朝的人。
臉上刻意的帶著嬌媚羞澀的笑,掩蓋著眼底的恨。
一步一步向他走近。
一如上一世,他與他的一萬精兵屠戮我月氏之人,一刀一股血,一劍一條命。
那麼瀟灑勁快。
「 阿姊。我、」
「 陛下,本宮是自願的。」
雙雙出口,阿芷被我打斷,她眼底通紅,眼淚懸懸欲墜。
她只是個孩子,不過十三歲的孩子。
終日坐於高堂之上,卻只是楓衡衍和夜允手裡的傀儡。
我欠了欠身子,狹長的眸子微微掀起,黛色的眉稍掛著淺淺淡淡的笑,眸子裡染著魅惑。
純純的卻又似笑非笑望著楓衡衍,「 不知北鏡司主,意下如何?」
楓衡衍眸底閃著暗色,蠢蠢欲動,那是他不悅的表現。
但他未曾開口,只是陰沉的看著我。
心底泛起一絲疼痛,只是很淺。
原來我真的不愛他了。
那個十四歲一見鍾情的人,那個說我及笈要娶我卻娶了別人的人,那個為他飲下毒藥的人,那個與夜允一同謀劃滅我族人的人。
三千曼陀羅花開在西界城牆,熊熊烈火燒的絲絲做響。
那些哭泣的嘶啞的咆哮的哭求的,都隨著大火付之一炬。
那一世,我死的時候也不過十八歲。
「 甚好。」夜允連連拍手大笑,身上的佩劍冷氣森森。
「 生為我長寧國人,為護國之安寧,捨身取義,是我國人應該做的。」
「 哦?」我淡淡的笑,「 西鏡司主說的是。」
落針可聞,朝堂兩側人人瑟瑟發抖。
大抵瘋批長公主與嗜血西鏡司主,他們誰都得罪不起。
在長寧國,四大家族把持。
東鏡司花氏,西鏡司夜氏,南鏡司月氏,北鏡司楓氏。
日前,東鏡司叛亂被剿滅,西鏡司北鏡司如今要聯姻勾結。
我南鏡司雖位居高位,卻也是在夜允和楓衡衍控制下的高位。
就像前世,他們不悅了,便屠我滿族。
「 報,陛下不好了,西城走水了,那火勢來勢洶洶,一時間難以澆滅……」
「 報,啟稟陛下,城防加急來報,西界城牆十里今晨轟然倒塌……」
「 報,西壩今晨坍塌,水擁洪上岸……」
一個兩個計程車兵都往朝堂加急啟奏,似乎商量好似的,紮起了堆。
作為冷眼旁觀的看客,我往角落靠了靠,伸著長而直的脖頸,懶懶的打著哈欠,媚態萬千的盯著楓衡衍,感受著他冷冽的目光。
他在警告我。
朝堂上人人噤若寒蟬,脖子用力的縮回朝服裡。
看,這樣的朝堂,著實有意思。
「 怎麼會這樣?」
月卿芷臉色蒼白的望向我,隨後閃電般的回了目光。
我右手輕輕的轉動著手上的玉扳指,狹長的眸子微勾,慵懶的望向大殿門口。
那個人會來的吧。
我翹首以盼的等著那人。
時間一點一滴消逝。
血液一點一滴冷卻。
終於,過了許久,就在我心灰意冷時,白色的身影才從遠處而來,由一群人簇擁著。
慢慢的向朝堂走來。
走的很慢,每一步都那麼孤冷。
白色的中衣纖塵不染,外裳是素淡的緞。三千髮絲高高的束起,幾縷碎髮在耳側兩邊。
他慢慢的走來,俊美如神袛的臉上不帶絲毫的情緒,朱唇黛眉,一雙閃著銀色光澤的眸子,淡漠疏離清傲的望過來。
那樣的目光,猶如神袛望向螻蟻。
4。
「 國師大人今日如何來了朝堂?」
夜允面色冷冽的看著那人,這個長寧他為數不多忌諱的人。
只因為他聲譽太高,凌駕於四鏡司之上。
花荼,天殘少年,出生時寒冬臘月百花齊放,缺少七情六慾,是這世上最至真至純的人。
一生卜算算無遺掛,是百姓心中的神。
「 陛下。」清冷卓絕的嗓音如環佩相擊,又似清韻絃音撥響。
花荼清冷的眸掃過我,隨後看向阿芷。
「 臣昨夜夜觀星象,長寧恐有異動。貴星向東移位,煞星西方鎮守,只怕這幾日會有禍端。恐長公主殿下不能和親。
長公主身是貴星,鄴央國為東,一旦她去鄴央國和親,西城必遭天劫。」
「 那國師,孤該如何做?」
「 貴星不移,煞星和親。臣來之前已經推算過,煞星是陰年陰月陰日之人,長寧只有一人命格如此,便是西鏡司少主夜翎。」
男人清冷疏離,白衣飄飄如臨世仙人,淡然的開口,如同神人臨誓。
我望著他,突然想起從城下落下那一刻,那隻素淨玉潤的手,和那雙閃著波瀾的銀眸。
明明我從未見過他,這聖潔的佛子,卻在我死前最後一刻,用力的攥著我。
他說,抓住、別放手,求你。
「 國師雖聲望極高,臣也相信您的能力,但如此便斷定長公主是福星,而我阿妹夜翎是孤煞,這未免欺人太甚。」夜允怒氣衝衝,手掌按在劍柄上。
花荼並未說話,只是清冷的站著,似乎這世間沒什麼能讓他產生情緒。
地上通報計程車兵瑟瑟發抖。
楓衡衍淡淡的看著我,又看著花荼,慢慢的轉動著手上的玉扳指,突然就笑了,那張儒雅俊美的臉上,掛著嘲諷。
「 國師可知,夜翎是我未過門的妻子?如此詆譭可是有人授意於此?」
「 呵、」我打著哈欠慢慢走向花荼,眉梢帶笑,帶著純純的媚。
「 適才西鏡司主不是說捨身取義是我長寧人的責任,怎麼到你西鏡司便不行了?
還真是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呀。」
慵懶的哼了一聲,突然故作的驚詫的看著楓衡衍。
「 哦,對,我怎麼忘了呢,那夜翎可是北鏡司主未過門的夫人,那可怎麼辦呢?
要不用我長寧陪葬吧,左右二位也覺得長寧國的安危沒那麼重要。」
我隨意的說著,回瞪著楓衡衍。
滿朝官員齊刷刷的把頭沉入地面。
花荼對於長寧來說,便是庇護神。
他之言,代表的是天命、天道和天意。
而西鏡司北鏡司卻是權傾朝野。
多呼萬歲,滿朝臣子戰戰兢兢,一場爭執,最終卻以夜翎東嫁和親結束。
夜允氣的臉色漲紅,陰狠的瞪著花荼,最後拂袖而去。
倒是楓衡衍有些奇怪。
當年他和夜翎的婚禮上,我一把匕首捅死了夜翎。
那時,他日日守著她的屍體,大牢下獄,刑訊逼供,斷糧絕食,近乎把我弄死。
那樣的深情,倒是讓我感動。
如今就願意這樣讓她和親了?
這事絕不可能如此簡單。
及至晚。
我慵懶的倚在軟榻上,聽著雨落芭蕉的聲響。
幽深的空裡,雨點似細線穿撥。
突然,廂房門被人開啟,孤傲清冷的人便走了進來,帶來了一股冷氣。
「 國師大人,不知道要敲門的嗎?」我故作嬌嗔,輕聲斥責。
玉淨的手指捏著梨花糕,輕輕的咬了一口,碎屑粘在唇角上。
花荼清冷的看著我,臉上沒有情緒。
天殘少年,至真至純,他銀色的眸子帶著星河燦爛的光澤,不夾雜一絲一毫的汙濁。
有人說他是佛子,有人說他是轉世謫仙。
但不管怎麼,都是雲間之物。
「 花恪呢?」他問。
「 呵、」我笑著站起身子,腳步輕盈的走到他的身側,狀若無意的身子靠近他。
一股淡淡的菩提香傳了過來,真好聞。
「 你過來,本宮告訴你。」狹長的眸子泛著澤澤光點,花荼愣了一下看著我,精緻的眸子純淨似水,並未遲疑,耳朵便俯了過來。
只一下,剩下半口的梨花糕便被我塞進他的嘴裡。
梨花糕帶著碎屑,有許多粘在他的唇角,他迷濛的望著我,唇還微微張開。
「 不許吐,你吃了本宮便告訴你。」我殷殷一笑。
花荼是神,是長寧國的神。
可我是生在泥沼中的人,偏想把那人染上煙火氣。
他並未推辭,抿了抿唇,矜貴優雅的吃下點心,銀眸睨著我。
那眼底很乾淨,沒有嘲諷、沒有算計、沒有陰暗。
像是世間的一把尺子,讓醜惡的人自慚形穢。
「 花恪。」他再次開口。
「 國師大人還真不解風情。」
「 月卿染。」他眸底氤氳著銀光,「 吾從不說謊,今日卻說了謊。請公主信守承諾,放了花恪。」
言罷,他走了幾步,與我扯開了些距離。
「 從不說謊?本宮瞧今日您說的挺溜的,那什麼來著,對,福星東行,國師大人說的本宮都差點信了。」
「 你。」
花荼臉色不悅,銀色的眸子微微變深,我眨眼拽著他寬大的衣袖。
「 國師大人不必擔心,花恪少主本宮會幫你照顧好的。
只是你還需幫本宮辦件事。」
我慢慢的貼近他,那人下意識的後退,直到又退至桌子前。
那雙眸子才睨著我。
「 月卿染,為退和親,你便遣人燒燬西城鋪,炸燬西城牆,水漫西城村。
罪孽深重,當真值得嗎?」
這人冷冷清清,便是氣息也輕輕冷冷。
就那樣望著我,聖潔的如同神袛。
我竟有些心慌,許是在深淵待久了,已經容不得那些光了。
最怕心底的黑暗被人撕碎。
「 為何國師大人覺得是本宮做的呢?也許是老天不願本宮遠嫁,特意降下旨意呢。」
「 手段汙濁,心思狠辣,上天是不會助你的。」
那人清冽的出口,言語犀利,但臉上卻還是淡淡的毫無情緒。
我笑了笑,眸底流過濃濃的悲傷。「 是呀,本宮手段汙濁,心思狠毒,趨炎附勢,骯髒不堪。
本宮與國師大人不同,你是身在天上的月,本宮是落入凡塵的泥。
上天怎麼會助本宮呢?」
它只會看著我家破人亡,看著我滿族盡滅。
「 花荼,你知道嗎?
本宮不曾向陽生,便永遠做不了向日葵。
因為那光會殺死我。」
許是我言辭冷冽,許是我面色悲涼,我也不懂從不在人前表露情緒的我,此刻為何對著一個永遠理解不了我的人如此悲愴。
只是看到他那一眼,便覺的極為熟悉。
似乎無數個日夜我與他依偎過,他白衣飄飄,我一身紅裝。
花荼銀眸波光粼粼,望著我微微皺了皺額頭。
似是憐憫,又或是不解。
「 光不會殺死任何人,若是、若是長公主能收起陰謀算計,吾可以渡你。」
渡我?
似是聽到了什麼好笑的話,我呵的一下便笑了,未達眼底的光驟然燼滅,甩了袖子,轉身望向了孤寂的窗外。
「 國師大人,慢走不送。」
渡我?
當真好笑。
為何要讓他渡?
這深淵挺好的,何必追求那不切實際的光亮。
5。
一場貪歡。
這幾日楓衡衍發瘋了一般,日日都來。
每每天光大亮,要上朝了才走。
每次走後,我身上便留下繁星簇擁般的痕跡。
那人像是故意要證明什麼。
我落下一抹嘲諷,大概是因為娶不了夜翎,拿我洩憤吧。
不過這幾次他倒是大方,不僅讓我拿走了朝堂的兩大核心機構,還給我了北鏡司麾下青崖軍的人馬,一共兩萬餘人。
此刻的軍隊對我太重要了。
和親旨意第二日,我便遣人把夜翎的畫像發的滿城皆是。
她是煞星禍害長寧的訊息也是婦孺皆知。
聽說有些百姓還去西鏡司丟菜和雞蛋。
把夜允氣的好幾日未曾上朝。
終於在半個月後,我等來了這些日子以來,最讓我高興的事。
夜翎在鄴央國被殺了。
因為是我動的手。
我望著園裡連屍體都不剩的螳螂,朱唇輕輕的勾出了一個淺笑。
夜允終於到你了。
訊息傳來的那日,我去了夜允府上。
滿府縞素,白色的靈堂前,我第一次愛上了這個顏色。
上一世我月氏一族全被屠戮,一把大火,風一吹,連灰燼都未曾留下。
夜允蒼老了許多,青色的胡茬嵌在他本就不好看的臉上。
兩眼猩紅,像是從陰間走出的厲鬼。
「 月卿染,若是你去和親,阿翎便不會有事。」
他粗糙的大手用力的捏著我的下頜,我本就嬌嫩的肌膚上,留下濃烈的紅色印記。
那一刻我感受到了殺氣。
「 夜允,你當真以為是本宮害了阿翎嗎?
鄴央國狼子野心,即便不是本宮,也會有其他人。
她是你的軟肋,那群狼子野心的人怎能放過?
鄴央國善戰,他們想打仗已經太久了。
他們害了阿翎,就是為了讓你亂了方寸。
西鏡司主,你絕不能去為阿翎報仇。
她們五萬大軍就在邊境虎視眈眈,您是我們長寧的神呀!」
艱難的說著,那人眼底的殺氣驟濃,手指掐在我的脖子上,似乎一用力便能了結了我。
可我死死的瞪著他毫不退讓。
夜允此人,越是不讓他去,他便定要去。
我就是要讓他出兵,我要逼他打仗。
我要讓他死。
終於,他鬆開了我的玉頸,一揮手把我甩在了牆上。
「 西鏡司主,雖然本宮不想你去冒險,但若是你要幫阿翎報仇,本宮有兩萬人馬可助你。」
我壓低聲音嘶啞的說道。
「 不必,區區五萬人馬,我西鏡司精兵各個以一敵十。」
「 那便等西鏡司主凱旋而歸。」
他知我有兩萬人,所以我願意奉上。
但他絕不會信我。
而他定然會去攻打鄴央國。
因為夜家隱沒著一段不倫戀,夜允深愛著自己的親妹妹夜翎。
當初我之所以把畫像弄的處處都是,把訊息弄的滿城風雨。
就是為了讓夜翎如過街老鼠,這有這樣她才會去和親。
只有她身心俱疲,才不耽於夜允對她的寵愛。
夜允出征那天,天色出奇的好,萬物無雲,日頭也不冒頭。
我心情極佳的歪在軟榻上,瞧著小不點端方的寫著字。
蠅頭小楷不太秀氣,帶著鋒刃。
他是那人的徒弟,別說還真有三分那人的影子。
「 花恪,西鏡司滅了你們東鏡司,你想不想報仇?」我捏著梨花糕輕咬了一口。
那人至真至純,但他的徒弟卻未必如他一樣。
東鏡司被西鏡司滅時,慘狀並不比我南鏡司好到哪裡。
小小人兒坐姿端雅,停下筆落在筆架上,小小眸子靜靜的看著我。
「 不想。
西鏡司滅了我們東鏡司,害死了我們東鏡司許多人,但這次浩劫並不只有我們東鏡司,還有許多無辜的百姓。
若我們東鏡司再尋機滅了西鏡司,死的固然是西鏡司人多,可更多的不是還是那些無辜的白衣?
美人姐姐可知,我們東鏡司被滅時死了多少人?
若我們也捲土重來,死的人會更多。」
模樣小小,語重心長,他淡瞥的模樣,竟與那人七分像。
「 那便不報仇了嗎?血海深仇本宮不信你都能忘。」
「 可是師父常教導我,天道輪迴,莫造殺戮。
朝代更替,天道輪迴,都是帶有血的,若都報復回去,受苦的是無辜的百姓。」
「 那報仇便是錯了嗎?看著自己族人一個個死在自己面前,無能為力,痛徹心扉,這些都可以忘記嗎?」
「 可是長公主殿下,爭奪權利,皆是你們這些本來就有權利的人追逐的。
你們想要的更多,所以你爭我搶。
但是那些百姓呢?他們只想過好平凡的日子。」
聲音清亮卻有些稚嫩,我看著花恪明晃晃的眼睛,心口堵堵慌。
臉色陰沉的甩袖而出。
報仇真的錯了嗎?
我突然想到了那個人,那個想要渡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