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了
燕國,候府老夫人的芷蘭居外。
隆冬的風,帶著刺骨的冰寒,藍初卻站得身上覆了一層薄雪。
她身邊的丫鬟雲裳憂心的說道:“夫人,老夫人讓您每日天不亮就來請安,偏您來了又故意不見您。這種惡雪天,您身子又不好,要不還是回去吧?”
藍初眼中滑過一絲苦澀,搖了搖頭:“無妨,若我不來,母親又要說我不孝,我不想讓侯爺心煩……”
話音未落,喉間一股癢意,藍初掩唇低聲咳嗽不止,臉頰都咳至泛紅。
這時,耳邊傳來靴子踩進雪地的聲音,不用回頭,她也聽得出是來人是誰。
顧遊之,她的夫君,整個燕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宣平王,百姓心中的不敗戰神。
“見過侯爺。”她垂眸掩去眼中的期盼,屈身行禮。
顧遊之眼中閃過一抹難以捉摸的情緒,隨即卻徑直從她身邊擦身而過。
他衣袍的長袖拂過,帶起一陣涼風,竟比這嚴冬的朔風更是讓她心寒。
成親三年,顧遊之不喜歡她,她心中是知道的。
半盞茶後,顧遊之從芷蘭居出來。
藍初想到發著燒還喊著爹爹的女兒,猶豫著出聲喊住了顧遊之。
“侯爺,月兒近日病了,嘴裡總念著爹爹。”藍初的語氣中帶著一絲懇求,“若侯爺有空,今晚能不能去看看她?”
聞言,顧遊之頓住了腳步,微微蹙眉,眼中閃過一絲厭煩。
“藍初,母親說月兒最近裝病逃避請安,你就是這樣教月兒的?”
藍初怔住了,不可置信的看著他疏離冷漠的目光,心像是被針狠狠紮了一下,。
月兒才兩歲,怎麼可能會裝病?
藍初茫然望著顧遊之漸遠的背影,只覺眼眶一酸,痛的幾乎要站不穩身子。
這時,芷蘭居的周嬤嬤推門出來,眼神輕蔑的看著她道:“夫人可以走了,老夫人今日不想見你。”
藍初低垂著頭忍住心頭委屈,沒說什麼,她早已習慣了老夫人百般刁難。
藍初只是不明白,她自認為事事周到,為什麼老夫人會這麼厭惡她?
她抬起被凍得僵硬的腿,一步一步往自己的院子挪去。
忽然,雲裳驚叫了一聲。
“夫人,您流血了!”
藍初這才後知後覺地回頭,只見雪地上點點猩紅,竟有鮮血緩緩滲透了她的衣裙。
遲來的的痛楚從小腹蔓延,藍初臉色一白,突然想到什麼,身影不由的晃了晃。
她無措地抓住雲裳的衣袖,語氣慌亂:“雲裳,快叫大夫!”
……
一片黑暗之中,藍初隱隱聽見有人在喚她孃親。
她哭著想抓住那人的影子,可她只能看著那小小的身影離她越來越遠。
她像是做了一個噩夢,一下子驚醒過來。
“夫人受涼太過,已經……沒了”她恍惚間聽見有人在說話。
藍初緩緩睜開眼睛,便看見顧遊之和老夫人。
她下意識地掙扎著從床上爬起來:“見過母親,見過侯爺。”
“啪——”
下一秒,一個耳光落在她臉上。
藍初臉上一陣火辣辣的疼,她徹底懵在了原地。
“你既然身嬌體弱,留不住侯爺,那我也斷然不能讓顧家的香火斷送在你手上!”老夫人怒視著她,一臉鐵青。
真的沒了?
心臟好像被人猛地錘了一拳,藍初有些喘不過氣來,臉上露出痛苦之色。
可老夫人接著就將目光轉向顧遊之:“阿之,母親給你納幾房小妾進門,你可同意?”
如一道驚雷直劈,藍初驀然抬頭看向顧遊之,眼中是不能言說的祈求。
可顧遊之面上看不出一絲情緒。
藍初只聽他道:“軍中事務繁多,母親安排便好。”
這一刻,藍初只覺心痛如絞。
嚴冬再冷,也寒不過她心間方寸之地。
第二章禁閉
一場大雪過後,宣平侯府終是進了新人。
張燈結綵,燈火輝煌。
說是納妾,可排場與她三年前嫁入侯府時相比也不遑多讓。
大紅的喜字落在藍初眼中,扎的她眼睛生疼。
藍初站在長廊的陰影裡,聽到不遠處路過的丫鬟小聲的議論。
“聽說這位連翹夫人從小跟侯爺一起青梅竹馬長大,原本就是要嫁給侯爺的!侯爺也很喜歡她,如果不是三年前聖旨賜婚……”
藍初呆呆的站在原地,近乎自虐的看著顧遊之小心翼翼的牽著新人的手,看著他溫柔體貼的扶著她過門檻,看著他夫妻對拜。
直到他牽著新人走至她身前,冷冷對她說:“讓開。”
藍初這才幡然醒來,原來這一切都是真的。
他終於不是她一個人的夫君了。
她忍不住心頭的酸澀,語氣少有的冰冷刺人:“侯爺是怪我擋住你們的路了嗎?”
顧遊之眉頭不自覺皺起,讓丫鬟帶著連翹離開。
長廊上只剩他和藍初後,他不耐至極的問:“藍初,你又在鬧什麼?”
藍初握緊了手,指甲掐緊手心,才沒讓自己倒下。
“侯爺既然喜歡她,為什麼要娶她做妾,難道不覺得委屈了她嗎?”
顧遊之冷笑道:“連翹跟你不同,她只要陪在我身邊就可以,即便是做妾。而我也不會辜負她對我的一片情意。”
顧遊之的話像利刃般刺進她的心,藍初身子顫了顫。
為什麼別人的情意不能辜負,她的真心卻要被他肆意傷害踐踏?!
心底驟然一股寒意將她籠罩,也許是這天著實太冷了,藍初不由抓住了自己的手腕,想汲取一點暖意。
卻聽顧遊之又道:“你既喜歡站在這裡,那就在這裡站一晚上。”
說完,顧遊之拂袖直接離開了。
獨留她孑然立在原地,望著顧遊之離去的方向紅了眼眶。
這一夜,她的心彷彿隨著迴廊上燃盡的燈燭一點點往下沉,沉入深不見底的深淵。
第二日,侯府正堂。
藍初沉默地走到一邊的主位坐下。
她的視線不由自主的落在面帶紅暈的連翹身上,這個女人長著一張芙蓉面,嬌媚動人的神態明明白白告訴他人,她昨天是如何得寵的。
藍初的心似被針扎一般。
連翹跪下行禮,端茶遞到她面前:“姐姐,請喝茶。”
藍初木訥地伸出手,但她的手還沒觸碰到茶杯,茶杯突然“哐——”一聲跌落在地。
滾燙的茶水濺溼了藍初的裙角,她的手僵在了空中。
“藍初,你好大的架子!”
老夫人滿臉怒意地看著她。
“我沒有……”藍初剛想解釋,就見老夫人橫眼怒視自己,“藍初,給我向連翹道歉!”
藍初呆在原地,看著連翹一副楚楚可憐被欺負的樣子,手指緊了緊,卻是不肯說出一個錯字。
顧遊之看著死不認錯的藍初,眉宇間閃過厭惡。
他站起來,只開口說了一句話。
“你既不道歉,就禁閉三日處置!”
藍初張張嘴,沉默了。
因為她知道,不管她怎麼解釋,這裡的人都不會相信她。
她看著這個她愛了那麼久的男人,如今牽起另一個女子的手轉身離開。
郎心似鐵,心更隔有千重山。
藍初恍恍惚惚地回到梧桐苑,還沒坐下,就看到雲裳匆匆跑來,形容狼狽。
她心頭猛的一跳,不安蔓延至全身。
雲裳著急道:“夫人,有人報信,說相爺通敵,現已被關入死牢,連相府上下也被圍起來了!”
第三章 出去跪
藍初臉色一白,身形搖晃。
“不可能!”
她父親一生忠君愛國,怎會叛國?
雲裳一把扶住了她:“夫人別急,聽說此事交給咱們侯爺處理了。”
父親的案子交給顧遊之了?
藍初鬆了一口氣,顧遊之向來公私分明,一定會將此事查證清楚,還父親一個清白。
“雲裳,去備車,我得去看看母親。”藍初又起身,不顧禁閉一路去了相府。
丞相府門前積雪沉沉,平白多添了幾分淒冷。
藍初下車,就看見整個相府已經被甲兵團團圍住。
看管府門的將領,藍初認得,是顧遊之身邊的親兵將領吳旭。
藍初剛走上前,吳旭就將她攔了下來。
“侯爺有令,任何人不得靠近丞相府,不得探視相府中人。”
她頓住腳步,有些懇切道:“吳將軍,我只是想去看看我母親如何了,您能不能行個方便?”
吳旭有些猶豫,這時,他們身後突然傳來一個熟悉的冰冷聲音。
“不準放行!”
只見顧遊之帶著一隊兵甲從她身邊經過,視線卻半點不曾落到她身上:“藍清秋通敵叛國,罪證確鑿,相府一干人等押進大牢,等候發落!”
藍初不敢置信地看著他,聲音顫抖的質問:“侯爺,您說罪證確鑿,請問罪證在哪?”
顧遊之只淡淡看了她一眼,緊跟著,她聽見府中的哭喊聲,她母親還有府中上下人等都被押解出來。
她大哥的兒子今年不過六歲,看見她便哭喊著:“姑姑,救我!”
藍初心中一抖,看向顧遊之,聲音顫抖:“侯爺,此事一定是有什麼誤會,我母親他們是無辜的啊!”
她看見顧遊之臉上依舊沒有任何表情,又看了她一眼,也只是一眼而已。
“帶走!”顧遊之沉聲令道。
相府眾人的哭喊聲,荊刺般扎入藍初耳中。
藍初想要阻攔,卻被士兵攔住。
藍母轉頭對著她大喊:“初兒!你父親絕對不會通敵,定是有人故意栽贓陷害相府!”
她慌了,拼命追上前。
純白的雪地裡,滿是狼狽的腳印,她身子本就孱弱,又站了一整夜,哪裡能追上?
她腳下一滑,整個人摔在冰冷的雪地上,只能看著顧遊之押著藍家百數人在她的視線中漸漸模糊……
再次醒來,天色已暗。
她被顧遊之派人送回了侯府。
藍初強撐著從床上爬起來,問守在一旁的雲裳:“侯爺在哪?”
雲裳知她心急,忙邊扶她起身,邊答道:“侯爺在花廳。”
藍初顧不得穿戴整齊,跌跌撞撞的跑了過去。
她到花廳的時候,顧遊之正和老夫人,連翹在用晚飯。
氣氛融洽,言笑晏晏。
而她的出現,打破了這一切。
說她是侯府主母,可如今看來,她才更像是那個多餘之人。
老夫人看到她,嘴角的笑意一收,隨即厲聲呵斥:“你如今是越發不把侯府的規矩放在眼裡了,這般蓬頭垢面的跑來,成何體統,給我跪下!”
藍初握緊了手,眼神急切的看向顧遊之。
可他卻只是輕描淡寫的看了她一眼,聲音薄涼:“去外面跪,不要打擾我們吃飯。”
第四章 求侯爺重審
迴廊上的風夾雜著刺骨的寒意,吹著藍初單薄的身軀。
也許是太冷,她臉上沒有一點血色,她就那樣站在那裡,像隨時會被吹倒一般。
花廳裡,暖爐裡的炭盆跳響了一下。
“阿之,如今藍相出了這樣大的事情,宣平侯府絕對不能再留藍初這個罪臣之女當主母了!”老夫人語氣堅決。
聞言,顧遊之手上的動作頓了一下。
燈火打在他臉上,映得有些晦暗不明。
他的聲音淡淡的:“此事聖上尚未定論,暫且延後再說。”
連翹一邊給老夫人添湯,聽到此事,眼眸深處閃過一絲算計。
迴廊上,藍初已經跪得身子都麻木了,終於等到顧遊之從花廳出來。
她抓住他的袍角,像是抓住了最後一絲希望:“侯爺,妾身有事想同你說。”
迴廊上的燈籠被風吹得晃了晃,顧遊之的腳步在她跟前停下。
他的語氣不帶有一絲情感:“若是為了藍相之事,那便不必再提。”
一句話,將她堵得啞口無言。
他向來就是這樣,要麼是視而不見,要麼是毫無餘地的拒絕,清冷淡薄到讓她心涼。
藍初眼神一暗,語氣極盡卑微:“侯爺,此事定然是有人栽贓陷害,我父是三朝元老,一品丞相,為何通敵?求侯爺還我父親一個清白!”
顧遊之深邃眼眸一沉:“藍初,你要記住你現在的身份,是我侯府主母,不是相府千金!”
說完,他抽回衣角,從她身旁擦過。
迴廊上的燈火將他離去的背影拉長,藍初跪在地上,眼底瀰漫上一層霧氣。
天牢。
藍初多方週轉打點,才買通衙役,允許她進去探望一炷香的時間。
陰冷的牢房裡,她見到了衣衫單薄,蓬頭垢面的藍家眾人,不由眼眶一酸。
藍家清貴出身,他們何曾受過這種苦?
藍母一夜之間白髮叢生,看起來蒼老了不少。
“母親……”藍初撲上前去輕喚,聲音不自覺的發顫。
聽到她的聲音,藍母的身體僵硬了一下,卻連頭都沒有回:“多謝宣平候夫人前來探望我藍家罪臣。”
藍初心口一痛,藍母的話就像一把鈍刀子凌遲著她的心。
此時,一隻瘦弱髒兮兮的小手伸出來拉住她的衣袖,小聲的說:“姑姑,這裡好冷,冬兒不想呆在這裡。”
她看著那隻小手,剛想伸手握住,她的大嫂卻一把將他攬在懷裡。
藍初愣住了,跪在地上,一滴眼淚落在地上無聲無息,衝藍夫人磕了三個響頭。
“母親,我一定救你們出去,還父親一個清白!”
藍母身影微動,到底還是沒有說話。
藍初深深看了一眼牢中眾人,腳步堅定地轉身離開。
冬兒看著藍初離去的背影,正要喊她,卻被藍母捂住了嘴:“冬兒,我藍家兒郎不懼生死,你切不可讓你姑姑為難。”
冬兒彷彿聽懂了她的話,不再說話。
藍初回到侯府後,徑直去了書房,卻被侍衛擋在門口。
“夫人請回吧,侯爺吩咐說不見您。”
心底一股粘稠上下翻湧,藍初看了一眼積雪的庭院。
她雙膝一彎,嗑下頭來:“求侯爺重審我父冤案!”
第五章定罪
喊了一遍又一遍,書房的門卻仍緊閉不開。
藍初就這麼跪在這裡,跪了—夜。
她身上堆積雪,早就凍的麻木,聲音越來越小至再喊不出。
書房裡。
連翹輕輕按壓著顧遊之的額角,柔聲道:“侯爺,姐姐在外面跪了一夜了,再這麼跪下去,肯定會把身子跪壞的,要不,我去勸勸她吧?”
顧遊之閉著眼睛,半晌才冷淡的“嗯”了一聲。
連翹走出書房,看到狼狽的藍初,眼裡閃過一絲快意。
三年前,要不是藍初,她現在才是侯府的主母。
連翹慢慢走至藍初身前,沒有勸止,反而俯身低聲說道:“姐姐,看你這麼可憐,我告訴你一個秘密。”
“侯爺說要扶我坐,上正妻之位,必須要先除去你背後的靠山相府……”
藍初被這荒唐的訊息駭得怔住了,良久,她才強穩著顫抖的聲音:“我不信,侯爺不會這麼做。”
她告訴自己,顧遊之不是這樣的人,她不能聽信連翹的一面之詞,可是心裡還是忍不住的慌亂。
這時,一個小廝突然前來通報,宮裡有聖旨傳來,讓顧遊之親自接旨。
顧遊之這才終於走出書房,侯府眾人在正堂跪下接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宣平候督辦罪臣藍清秋通敵一案有功,特賜嘉賞……”
傳旨太監尖細的嗓音在藍初耳畔炸響。
直到太監走後,她才一臉難以置信地看向身旁的顧遊之。
“為什麼?”
她跪在雪地一夜,只為求他一個重審的機會,而他卻直接結案,速度快得可怕。
難道真如連翹所說,她父親的事是他—手謀劃?
顧遊之錯開藍初的目光,語氣冷硬:“通敵書信是本候親自從藍清秋書房的密閣搜出來的。相府除他之外其餘人等皆只判了流放,已是最好的結果了。”
最好的結果?
她最愛的夫君,親手給她的父親定了死罪。
而她父親一生忠正,結果家破人亡,這就是:最好的結果嗎?
藍初只覺心口一室,喉頭腥甜,一口鮮血吐了出來。
痛苦蔓延至五臟,她眼裡噙著淚,顧遊之卻未再多言一句,轉身離開。
她知道,她的痛,他從來都是不看在眼裡的。
這時,老夫人由連翹扶著走到她身邊,看向她的眼神毫不掩飾厭惡。
“藍初,侯府可不能讓一個罪臣之女做當家主母。只是聖上賜婚,不得休棄。你若是要臉,就自請下堂吧。”
藍初不由握拳,指甲都深深陷入了肉裡。
“我父親不會做這種事情,他是被冤枉的。”
老夫人猛地頓了一下柺杖:“你的意思是阿之冤枉你父親了?”
聞言,藍初眼神瞬間黯淡下來,無言以對。
如果她要為父親翻案,就是在質疑顧遊之辦案有誤,極有可能會讓皇,上降罪於他。
可是……她怎能眼睜睜看著父親被冤枉處死?!
老夫人離開後,藍初呆立在原地,心裡絕望、無力、難受種種情緒交織。
這時,雲裳突然急匆匆的跑來,帶來了—個讓她幾乎絕望的噩耗。
“夫人,不好了!丞相大人處刑之日忽然提前,今日午時就要在信陽門外處斬了!”
第六章雪落下來
藍初只覺腦子嗡了一下,有一瞬間的耳鳴。
她的身子晃了晃,什麼也顧不得了,起身就往外跑。
從正堂到府門,藍鶯什麼也聽不見,她一直往前跑,只有自己沉重的呼吸聲響在耳邊。
直到她在門口撞上了顧遊之。
那人眉頭微皺,眼裡是她熟悉的涼薄絕情,如同一柄刀把她的心攪得血肉模糊。
她的父親,拜他所賜,要被處死了……
第一次,藍初見到他,腳步沒有停,就這樣擦,肩而過。
顧遊之本想攔住藍初,可這一刻,望進她眼底時,他卻遲疑了。
那雙佈滿淚水的眼裡,曾對他眷戀愛意此刻都化為荒蕪,只有—絲茫然的恨意……
藍初到信陽門的時候,藍清秋已被壓上刑臺。
向來整肅的他,此刻卻是一身髒破,白髮散亂,低垂著頭跪在囚場之,上。
“沒想到,一代名相落到如此下場。”
“什麼一代名相,不過是竊國之賊!”
人群中,
“爹爹!”藍初喊了一聲,想衝上前,可卻被官兵攔在跟前。
藍清秋聽見她的聲音,這才抬起頭,眼神哀慼,卻是笑著喚她:“初兒。”
這一聲,讓她眼眶一酸。
藍初再也控制不住哽咽:“爹爹,是女兒沒用,不能幫爹爹洗刷冤屈,救不了爹爹……”
藍清秋眼眶也泛了紅,衝她搖頭:“不是你的錯,初兒,回去吧,你只要記得為父一生從未做過於國有愧之事!”
她拼命搖著頭,眼淚卻不知何時模糊了眼眶。
監斬官大喊了—聲:“時辰已到,行刑!”
人群一時躁動,藍初聽不清父親在說什麼。
她,只能遠遠看著藍清秋的口型在說:乖,初兒別看。
又下雪了。
冬日的太陽映著白雪,劊子手舉起大刀,刀在陽光下閃過一道銀光。
“不一!”刀落下的一瞬,她最後看見的,還是父親在對她溫和的笑。
她忽然愣住了,眼淚洶湧而下,可所有的歇斯底里都卡在了那一瞬間。
—雙溫柔的大手覆住了她的雙眼,帶著明明寒冬的最後一抹暖意。
失去意識前,藍初聞到那人衣袖,上帶著一股熟悉的淡淡竹香。
房間內氤氳著—股刺鼻的藥味,藍初喝下一口藥,入口又苦又澀。
她臉上卻沒有絲毫表情,像是感覺不到。
喝完藥,她有些遲緩的問道:“雲裳,是誰……送我回來的?”
“是宋公子送您回來的,他讓我將這塊玉佩交給您,讓您有事就去找他。”雲裳說著從懷裡拿出一塊麒麟狀的玉佩交到藍初手中。
藍初低頭看著玉佩,嘴邊露出一個輕嘲的笑。
她笑自己,剛剛居然在心裡猜測,那個在她最絕望的時候,出現在她身後的人是顧遊之。
院子外突然傳來一陣嘈雜的聲音,藍初皺眉問道:“怎麼了?”
這時,老夫人走了進來,身後跟著顧遊之和連翹。
藍初強撐著身子從床,上起來,上前行禮。
“見過母親。”
老夫人坐下後,不緊不慢的飲了一口茶,才讓她起身。
藍初的心猛地一抖,一種不好的預感襲上心頭。
就聽老夫人不容拒絕的宣佈道:“方才我已與阿之商量過了,今日起,就將月兒交由連翹撫養。”
第七章奪走孩子
藍初臉色一白:“月兒是我親生女兒,怎能交由她人撫養?”
“你父親通敵叛國,罪名昭彰。都說上樑不正下樑歪,月兒是侯府血脈,我怎放心交由你教養!”老夫人怒視著她,語氣不善。
藍初感覺—股刺骨的寒意將自己籠罩。
她將目光落在顧遊之身上,幾近哀求道:“侯爺,求你看在三年夫妻的情面上,別把月兒帶走,行嗎?”
可他臉上是一貫的冷硬,顯然是心意已決。
這時,乳母已把月兒帶進門,月兒邁著小短腿徑直撲到了藍初懷中,糯糯的叫著:“孃親。”
藍初心下一顫,忙抱緊了女兒。
“將月兒帶過來!”她聽見老夫人狠狠拍了拍桌子。
兩個丫鬟上前想將她們拉開。
“月兒她還小啊!”藍初將女兒抱得更緊,眼淚上湧,“侯爺,求你不要將月兒從我身邊奪走…”
顧遊之有一瞬的遲疑。
這時,連翹溫聲細語道:“夫君,我不是要將月兒從姐姐身邊搶走,但姐姐最近都沒時間好好照顧月兒,月兒最近都清減了不少,穿的衣裳也沒有以前整潔……”
話說半分,言猶未盡。
顧遊之掃了—眼藍初,冷聲吩咐:“將月兒送去連翹院中。”
藍初死死咬著唇,心像是被人猛地剜了一刀,痛得快要無法喘息。
她緊緊的摟著月兒,眼淚抑制不住地往下掉。
月兒見母親一直哭,也跟著哭了起來。
她一手摟著藍初的脖子,—手替她擦眼淚,口齒不清道:“孃親……不哭,月兒不離開……娘……”
這時,一雙黑底祥雲長靴出現在她眼前。
藍初抬眼,正對,上顧遊之那雙清寒浸染的黑眸。
她乞求的望著顧遊之:“侯爺,不要…”
可顧遊之只是彎下身子,一點點掰開她抱著月兒的手,起身將她交到了—旁的連翹手中。
月兒在連翹懷中哭得有些抽噎,卻還是遠遠伸出小手道:“孃親不哭,不哭。”
藍初被兩個丫鬟壓在原地,只得眼睜睜看著月兒被連翹抱著離開。
藍初好像渾身的力氣好像瞬間被抽走,無力地跌坐在地上,門外竄進來的寒風,讓她冷徹心扉。
但顧遊之卻還未走,只聽他冷然宣佈。
“藍家其餘人等今日就要被髮配到寧州開荒了。”
藍初此刻像是一根弦被人死死拉扯著崩到了極限,語氣激動:“不是開春才會被髮配嗎?怎麼會這麼快?”
眼下正值嚴冬,寧州苦寒非常,母親他們連件冬衣都沒有,該如何捱過去?
顧遊之眼裡藏著一絲她看不懂的情緒,他只是說:“你現在去,還能見你母親最後一面。”
藍初跌跌撞撞往外跑,終於在京郊追上了押送流放的囚隊。
人群中,藍母佝僂著背劇烈咳嗽著,所有,人都帶著沉重的腳鐐艱難地往前走。冬兒似乎在發燒,靠著大哥肩頭一動也不動。
如此隆冬,所有人竟都只著兩件薄杉。
藍家人看到她,都頓了腳步,眼神隱有希冀。
藍初只覺心頭像是壓了塊巨石,讓她無從喘息。
她走到藍母跟前,膽怯的喚了聲。“娘一”
—聲娘,瞬間讓她在剎那間崩潰,她哽咽一聲,眼淚就往下直掉。
第八章你當我是傻子嗎
“初兒,上次娘是氣急了才說了那些糊塗話,娘從來沒怪過你。”藍母再也沒了上次的冷漠,神情變得柔軟,拉著她的手溫聲安慰。
藍初覺得喉嚨像被什麼堵死,只—個勁地搖頭:“是初兒無用……”
藍母眼眶一紅,攥緊了她的手:“初兒,不必惦念娘,娘身邊有你哥哥照顧,只是你記得,若有機會,定要為藍家沉冤昭雪!”
藍初已然泣不成聲,只使勁點頭:“我一定會的!”
這時,差役不耐煩的喊了一聲:“好了,時間不早了,該走了!”
藍母鬆開她的手,轉身忍淚再不看她。
大哥也輕輕拍了拍她的肩頭,扶著藍母往前走。
“哥……”
藍初立在原地,腳下像生了根一般,她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藍家人離去的背影。
忽然,密林之中現出一道道黑影,而後,她看見滿天的長箭出現在藍家人頭頂。
“不要!”她大喊一聲。
慘叫聲,倒地聲,鮮血染紅了整片密林的白雪。
她看著大哥一手抱著冬兒,一手將母親和大嫂護在懷中,用身子擋住長箭。
可箭頭還是穿過她大哥的身體,沒入母親的胸口,沉睡的冬兒哭喊了兩聲,沒了聲息……
還有她大哥……大嫂…
她只感覺天昏地暗,她像瘋了—般跑上前,想要抓住那些落下的利箭。
天雪路滑,她跌倒好幾回,又手腳並用地爬起來。
可是,下一瞬她感覺身後有人牢牢抓住了她,眼淚模糊了視線,她看不清來人。
她只能看,見眼前藍家人一個一個倒下。
藍家一百二十八口,天為被,地為墓,溫熱的鮮血流出來,將這冬日白雪染成刺目的紅。
胸中一股血氣翻湧,她心口疼得窒息,一口鮮血吐出。
“母親!哥一一”
密林中一聲撕心裂肺的叫喊,驚落了燕京城又一場大雪。
血腥氣和身後那人身,上的竹香交織,是她最後的記憶。
侯府,梧桐苑。
藍初滿頭是汗的從床上驚坐而起。
身上的被子滑落在地,屋內一片漆黑,她一時之間竟分不清之前的殘忍畫面是否只是她的一場噩夢。
突然,燃起了一盞白燭。
藍初一驚,轉頭看去。只見昏黃燈光下,顧遊之那雙漆黑清冷的眸子看著她,眼中意味不明。
“藍家流放途中遇山匪,連同衙役無一生還。”顧遊之眼神微閃,語氣卻平靜得讓人心寒,“朝廷會派兵剿滅那群山匪的。”
藍初聞言,整個人都僵住了,腦子裡繃緊的那根弦剎那摧斷。
所以,那都是真的。
她的母親,兄長,嫂子,冬兒他們都死了。
所有的委屈,痛苦,連同著這些年的壓抑,瞬間如洪水過境,收攬不住。
藍初嘴角輕勾,語調譏諷:“顧遊之,你當我是傻子嗎?”
山匪會冒著襲擊官差的罪名,去殺一群身無分文的流放犯?!
山匪會光天化日黑衣蒙面在京郊鬧出這樣大的動靜?!
顧遊之猛然起身,眼中浮著藍初看不懂的壓抑情緒:“我說了,你父親就是通敵,你藍家也就是山匪所殺!”
說完,他轉身摔門而去。
藍初聽著廣撞在門框發出的悶響,心口也跟著捱了一記悶拳。
她久久的坐在床上,像一尊枯了的木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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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角:藍初顧遊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