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汽車/ 正文

金風玉露幾相逢,誰是我的傾城——宋詞裡的“豔遇”與“偷情”

金風玉露幾相逢,誰是我的傾城——宋詞裡的“豔遇”與“偷情”

宋祁——誰豔了誰的遇

卻說翰林學士宋祁,因為有個哥哥同朝當官,所以人們叫他時,總是小宋大人,小宋學士。。。不管年紀多老,聽起來,還是年輕瀟灑,讓人不禁遐想,是個帥哥吧?

小宋帥不帥,不知道,但女人們很喜歡他是真的,以能識其面為榮。他也很喜歡女人,所以戀愛事件也多。

金風玉露幾相逢,誰是我的傾城——宋詞裡的“豔遇”與“偷情”

他甚至色膽包天地豔遇到了皇帝老兒的家裡。事情是這樣的:某一日,他在街上走,迎面過來了宮車數輛,擦身而過時,有女子在車內掀簾喚道:“小宋也。”小宋回來後就作詞一首,記錄此事,是為《鷓鴣天》:

畫轂雕鞍狹路逢,一聲腸斷繡簾中。身無綵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

金作屋,玉為籠,車如流水馬如龍。劉郎已恨蓬山遠,更隔蓬山幾萬重。

倒不如說是集句,沒幾句是原創。集句也不是文抄公,因為要集得好,集得巧,恰到好處,讓讀者一見之下,佩服你的才情,而不是鄙視你的人品。

覬覦宮人已經大不敬,他還說人家姑娘住在金屋玉籠裡,一副抱不平的樣子。很快此詞就傳到了皇宮裡,被宋仁宗知道,查將起來,那天哪個跟小宋搭腔的啊?宮人眼看瞞不過,只好站出來自承。

皇帝又把小宋召進宮,不緊不慢,把這事兒說了,當場嚇得小宋半死。正在後悔莫及,皇帝又慢悠悠地開口了:“蓬山也不遠嘛。”將宮人賜給了小宋。

小宋或真或假的豔史,很像後宮漫畫的男主角,各色美女不停泡回家去,運氣好到爆。小宋的主角光環哪裡來?上天厚愛,年少得志,有才有錢有氣質,外加一顆多情善感的心,嘴巴還甜,看這首詞,他是多麼輕巧地就道出了對姑娘的戀慕,又表達了對姑娘境遇的同情,接著筆鋒一轉,我是誤入仙境的劉晨,而你就是那再難相逢的仙子呀!哪個深閨寂寞的女人不喜歡,不向往,不希望這樣的詞句,是寫給自己的呢?

從古代到今天,大部分女人對於豔遇的態度都是如此:只當一份美好的記憶,在沉悶的日子裡,時時想起,重溫那乍見的驚喜,幻想此後種種:密約、私奔、共難,白頭諧老還是化作悲劇的雙飛蝶。。。依各人個性與平時看的愛情小說風格決定。

金風玉露幾相逢,誰是我的傾城——宋詞裡的“豔遇”與“偷情”

真正會付諸行動的很少,平淡的現實像把鎖,鎖住了自由,也把風險鎖在外面,稍有點生活經驗的女人,都不會為一次豔遇,把平生投進去折騰。

不造次還因為,就算從日常生活軌道飛奔出去,下面呢?初見的光環褪掉後,會不會也就是個平庸男人?熱情消退,你又回到了當初的麻木無聊,不過囚籠裡相伴的面孔,換了一個。甚至更惡劣,若遇上報紙社會新聞版常見的:《妙齡女千里會網友,多情男翻臉逼坐檯》,那才是情何以堪啊!

我們都想遇到只青蛙,撿起來是個現成的王子,但事實,這個世界上更多的是王子變青蛙,公主變巫婆。對於豔遇的渴望,只是朝九晚五、洗涮煮炒到疲憊不堪時,偷偷寒給自己的一顆提神的巧克力。

金風玉露幾相逢,誰是我的傾城——宋詞裡的“豔遇”與“偷情”

像小宋這樣的男人,就很適合被女人藏在心裡,姐妹們的悄悄話裡。這就是為什麼,在意外地看到個“活的”小宋擦肩而過時,有個宮女終於忍不住撥出聲一她也沒什麼打算,就是一激動,沒控制好情緒,她比唐朝那個紅葉題詩的宮女還沒有企盼,根本就不會想到,這段豔遇還真的有了不錯的結果。

你想,小宋姬妾眾多是沒錯,可他也是出名的多情,哪一個都怕冷落了,為了表示一碗水端平,在外面冷了都不敢加衣裳,因為眾夫人都送來了衣服。

進了宋家,除了得共享一男人外一一話說,在宮裡還一個男人都撈不著哪!倒也不會太受委屈。而且她是宮中出來的,雖只是個宮女,可也算皇帝的人啊,擱在誰家,都不敢委屈她。這一場豔遇細算起來,豔的是他,遇的卻是她。

小宋是那種把風情擺在眉梢眼角、花間尊前,言笑酬酢,與你把戀愛談得勢均力敵亦鬥亦舞的人。他很從容,知情識趣,交往的每個細節都能照顧得很好,而且,如果兩邊都感覺不錯,他還能給你一個有誠意的結果:帶回他那奢華的家,做他庭院裡的女人。

金風玉露幾相逢,誰是我的傾城——宋詞裡的“豔遇”與“偷情”

小宋的生活很安逸,官場上無大起大落,跟著他,不會吃苦受累,不會橫死異鄉,像跟隨蘇東坡的朝雲,“高情已逐曉雲空,不逐梨花同夢”或像蔡確的那位寵姬:“鸚鵡言猶在,琵琶事已非。傷心瘴江水,同渡不同歸。”

插一句,蔡確是熙寧變法繼王安石之後的主力,被舊黨上臺狠命打擊,貶到嶺南新州。宋人有言:“春、循、梅、新,與死為鄰,高、竇、雷、化,說著也怕。”便是講兩廣這些地方,當時尚未開發,瘴氣又重,中原人去了,九死一生,難得回來。因為這種流放太殘酷,在此之前,已經有近七八十年未曾有大臣受此處罰了。

有臣子以蔡確母親年事已高為他求情,被太皇太后高氏嚴詞拒絕,說:“山可移,此州不可移。”陪蔡確一起到嶺南的,是他的一名侍妾。女兒家弱質,不堪惡劣環境,很快就死了。這姑娘擅彈琵琶,並養了一隻鸚鵡,每當蔡確想聽琵琶解悶,便敲一塊響板,鸚鵡就叫:“琵琶!”很是搞笑。姑娘死後,有一天蔡確誤碰響板,鸚鵡又大叫“琵琶”,蔡確慟哭,一病不起,不久也死掉了。

舊黨這邊的範純仁曾說“此路重開,今後我們也難免有這種下場。”果然,若干年後,變天賬一翻,蘇東坡、秦少游等“舊黨名人”亦紛紛被投向那條荊棘之路。東坡之哭朝雲,競與蔡確之慟琵琶鸚鵡,隔著年月遙相呼應,一代文人之厄運,陪葬的,卻是那些柔弱又堅貞的女子。

金風玉露幾相逢,誰是我的傾城——宋詞裡的“豔遇”與“偷情”

跟著宋祁就沒有這些危險了。只是,四平八穩也有一點不好,就是時間長了,激情似乎不夠,缺少了浪漫愛情應有的大悲大喜,沒有刻骨相思,沒有相遇時的戰慄,沒有渾然忘我欲仙欲死的極致體驗那麼,讓“紅杏枝頭春意鬧尚書”暫時退場,隆重推出另一位大宋朝女士們的夢中情人,“山抹微雲秦學士”,秦觀秦少游秦七公子。

金風玉露幾相逢,誰是我的傾城——宋詞裡的“豔遇”與“偷情”

人人都愛秦少游

人人都愛秦少游,男人愛是欣賞,而女人愛他卻是複雜的,包含了仰慕與憐惜,不自覺地想要去保護他,照顧他。

這是女人的浪子情結和護士情結,加在一起,難以抗拒。少遊多情不專,從不為誰停留,這樣的男人,總讓女人起征服心。少遊又敏感脆弱,清詞麗句本就最得女人歡心,詞中的孤獨無依感,更催生母性氾濫。

宋朝無數熱愛詩歌、秉性浪漫的年輕女子,對於秦少游的追逐,可稱為一起大眾審美事件。秦少游就是本朝的國色,一見之下,傾覆女人的城池。換來的只有他一宿相伴,外加一首為你寫的詞。能夠擁有這首詞,已心滿意足。

金風玉露幾相逢,誰是我的傾城——宋詞裡的“豔遇”與“偷情”

娛樂業女子,得少遊一句詞,足以漲身價百倍,但,這絕非她們愛風流秦七的主要原因。

在京城時,有達官貴人請客,貴人很顯擺,兼為了表達誠意,讓自家的寵姬碧桃出來勸酒。美色當前,碧桃又敬業敬崗,幾輪下來,把大家勸得暈乎乎的。少遊見狀,促狹心起,反過來就去敬碧桃。貴人趕緊護著:“她向來不擅喝酒。”不料碧桃不領情,卻說:“今日為學士拼了一醉。”於是拿來大杯,斟滿酒,一飲而盡。少遊即席贈詞,為《虞美人》一闋:

碧桃天上載和露,不是凡花數。亂山深處水縈迴,可惜一枝如畫為誰開?輕寒細雨情何限!不道春難管。為君沉醉又何妨,只怕酒醒時候斷人腸。

這首詞一出,滿座震驚之餘,更是捶胸頓足,嘆息聲四起。第一,為了眼前一個大美人,一樁好風流,又被秦觀佔了去:第二,自然是此詞之妙,令人心神皆醉。

像碧桃這種身份,說是貴人的寵姬,心底清楚自己不過是命運不能自做主的玩偶,穿最華貴的衣服,遮不住傷痛和自卑。她們害怕被人說及身世,害怕被人點評,因為那些點評裡往往藏著覬覦與輕蔑。

可是秦少游卻說她是天上的碧桃花,遠離凡塵的世外仙姝,把她看得清貴無比。明明她是有主的,偏要說她,一枝如畫為誰開?這是少遊才子的狂傲,沒把坐在旁邊的正主兒,那位官人放在眼裡。同時,更是不著痕跡的一句挑逗,擦動那顆寂寞的心,好像早早便知她,並不快樂。

金風玉露幾相逢,誰是我的傾城——宋詞裡的“豔遇”與“偷情”

在他眼裡,她是那麼落寞而多情,而全詞的最高潮,“為君沉醉又何妨,只怕酒醒時候斷人腸”,更是千古情人的共同一嘆。這是在說她,也是在說自己,我多想為你沉醉,為你痴狂,可是這之後呢,會是怎樣的斷腸時分?與其說是對感情沒信心,不如說是在這熾烈近狂的愛意之前,自己都感到了驚懼:愛情,摧枯拉朽,有多迷醉,就有多幻滅。

然而,當如此糾結的時候,這個人難道不已經醉了嗎?這樣短短一首小詞中,便具備了驚豔、慕戀、同情、痴纏、抗拒、矛盾、悲傷。。。。所有關於愛情的要素。在幾分鐘內,他和她,站在這宴席的當中,眾目之下,談了一場沉默而浩大的戀愛。

金風玉露幾相逢,誰是我的傾城——宋詞裡的“豔遇”與“偷情”

“今日為學士拼了一醉。”這一拼,是多麼值得。旁觀者,又是多麼懊惱,可想而知。貴人此時心裡也不好受,只得半開玩笑地說:“唉,從今後,再也不讓這丫頭出來見客了。’

見客可以,別見秦少游。想想此後,至少一段時間裡,懷裡的女人是身在曹營心在漢,望著你,想著秦學士,就算也很欣賞秦學士之才,還是會很不爽吧?另一位揚州官人,劉太尉,相比起來就更不幸了,因為他的寵姬比起碧桃來,更勇猛,更狂熱。

也是把秦少游請到家裡來做客,能請到秦七公子,天下誰不願意呢?沒想到引狼入室。姬人們被叫出來侍酒,其中一位擅彈箜篌。籤篌之技,到北宋時已近失傳,秦少游也沒聽過,便借箜篌過來細看。

過了一會兒,主人進去上廁所了,偏偏起了陣大風,燭火被風吹滅。黑暗之中,箜篌姑娘如猛虎撲食,奇準無比地抱住了秦少游,倉促之間,也不知做出些什麼少兒不宜的勾當。只聽得姑娘在少遊耳邊低聲道:“今天,我為學士您瘦了一半。”

金風玉露幾相逢,誰是我的傾城——宋詞裡的“豔遇”與“偷情”

這一句話的風情,真讓人面紅耳赤。秦少游後來有《御街行》,記錄此事。

銀燭生花如紅豆。這好事、而今有。夜闌人靜曲屏深,惜寶瑟、輕輕招手。一陣白蘋風,故滅燭、教相就。花帶雨、冰肌香透。恨啼鳥、轆轤聲曉。岸柳微風吹殘酒。斷腸時、至今依舊。鏡中消瘦。那人知後,怕你來僝僽。

北宋人寫詞,南宋人寫詞話,作筆記,這個八卦之心,古今一也,不知道是出於對先賢的仰慕呢還是獵奇,總之越到後來,傳說越多,恨不得把每首詞的背後,都揪出一段豔史來。有的還算來之有據,有的乾脆捕風捉影,他們筆頭快活了,弄得再後來的人非常迷茫,信又可疑,不信又無趣。

按這首詞的意思,藉著燭滅,兩人偷歡的事是有的,但場景是夜闌人靜,曲屏深處,絕非喧鬧的宴席上。好,就算他這是怕引發事端,故意對地點作了技術處理吧。下片也不對,歡愉之後,是被啼鳥吵醒的,接著男方就匆匆起床,帶著昨夜的一點酒意,去往旅途中了。如果是在人家太尉府上,不會有條件讓你這麼從容吧?難道是,太尉好人做到底,一咬牙,把這個出牆的姬人,送去陪秦少游過夜了?

此事見於南宋胡仔的《苕溪漁隱叢話》,卻又引自楊浞《古今詞話》,不僅轉了一道手,胡仔本人還抱怨楊浞八卦過頭,不靠譜。今天的讀者就姑妄言之,姑妄信之吧,至少有一點是肯定的,少遊對女性的吸引力,大家公認不凡佩服之至。

金風玉露幾相逢,誰是我的傾城——宋詞裡的“豔遇”與“偷情”

故事中的那些女孩子,沒有人知道她們後來的事情,也沒有人在意,在和秦少游的豔遇後,她們的生活該如何繼續。

我佩服她們的勇氣,明明是那麼卑微的身份,一生苦樂由他人,在命運的旋渦裡,從來沒有為自己做過一回主。可是這一次,她們豁出去了,不管身前身後有多少雙眼睛,不顧恩主,不惜自尊,把自己的愛意傾瀉了出去,帶著酒後半真半假的癲狂,也帶著一點兒後緣難續的絕望。對於她們看似綺麗,實則平淡的一生,與少遊學士的一夜情,就像暗夜裡突然燃放的一支菸花,把激情燒盡,仰首滿天花火。

每個女人的心裡都藏著一種激情,需要一次徹底的燃燒、揮發。秦少游就是這根引線。她們點染了他的詩詞,他充實了她們的生命。

這樣子,對女人來說,其實多麼不公平啊。可是沒有辦法,如果你愛他。秦少游在愛情中是個捆不住的男人。而他的豔史越來,傳說越多,對於女人的吸引力,反而就越大。何況,他還特別懂女人,善調情。

看他這兩首記錄私情的詞,《品令》二首:

幸自得。一分索強,教人難吃。好好地惡了十來日。恰而今、較些不。須管啜持教笑,又也何須胳織。街倚賴臉兒得人惜。放軟頑、道不得。

掉又懼。天然個品格,於中壓一。簾兒下時把鞋兒踢。語低低、笑咭咭。每每秦樓相見,見了無限憐惜。人前強不欲相沾識。把不定、臉兒赤。

特意用了市井俚語。這是柳永柳七公子的首創,秦觀秦七公子,跑煙花巷之勤之精不讓前輩,市井俗話兒也用得倍兒熟。兩首小詞生活味很濃,純用白描,把兩個姑娘(或者是一個)的嬌憨情態,寫得活靈活現。

金風玉露幾相逢,誰是我的傾城——宋詞裡的“豔遇”與“偷情”

第一個是在使小性子,不知為什麼事惱了,十來天她都不理人,今天再來看看,姑娘的氣消點了不?務必得哄著逗著讓她笑一笑,這個秦公子倒是有把握的,不需要強行去胳肢人家,撓癢癢才能做到。要說這丫頭啊,純粹是擺著個臉色,想格外地要人憐惜呢

第二個也是個彆扭人兒,平時她多麼嬌憨天真,簾下踢著鞋兒,低聲說,開心笑。到了大庭廣眾下,裝扮一番出來,那神情容態,我看得無限憐惜。她倒裝著不認識了,偏偏又裝不好,稍不留神,臉都羞紅了。

碰上這樣知情識趣的男人,就算他不是秦少游,尋常女子也很容易被俘虜的啊。可是,當你被俘虜了,心心念念,想要與他長相服守,他卻腳底癢癢,要跑路了。有時候是自發地跑,有時候是不得不跑,比如說遷謫途中。

著名的《鵲橋仙》,是千古絕唱,人人都道好,人人都感動,只要中文不消失,都會不斷有人在情書中把那些句子切切地引用下去。

纖雲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度。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這詞就不解釋了,誰都明白。但你在動心不已的時候,且試著想這樣一個場景:大道邊,柳樹下,一個姑娘,哭哭啼啼地拉住男人的袖子,怎麼也捨不得放他走,就不能再留幾日嗎?她哀求著。男人臉上也是一片感傷,眼裡卻早已藏著點兒無奈了。他想了想,安慰道:“別傷心了,想開一點,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金風玉露幾相逢,誰是我的傾城——宋詞裡的“豔遇”與“偷情”

姑娘想想也是,又千叮嚀萬囑咐:“一定要來信報平安,要記著我在等你,野花不要採,小狐狸不要沾身。。。。男人點頭如搗蒜,終於姑娘一撒手,男人抹著眼淚,走出視線之外,刷地一聲變臉,淚花全樂成了太陽花一如此狀況,是不是有點看星爺電影的哭笑不得呢?

秦七公子自己到處遺情,別人要是忘了他,他卻很不高興。相傳他曾喜歡一個青樓姑娘,臨別時約好了,姑娘將從此閉門謝客,專一地等他。不久卻來了謠言,說姑娘變心毀約了。少遊就寫詞一首寄去,很鄭重,寫了不少字,是為《青門飲》。

風起雲間,雁橫天末,嚴城畫角,梅花三奏。塞草西風,凍雲籠月,窗外曉寒輕透。人去香猶在,孤衾長閒餘繡。恨與宵長,一夜薰爐,添盡香獸。

前事空勞回首。雖夢斷春歸,相思依舊。湘瑟聲沉,庾梅信斷,誰念畫眉人瘦。一句難忘處,怎忍辜、耳邊輕咒。任人攀折,可憐又學,章臺楊柳。

這回不用懷疑筆記不實了,因為詞意太明顯了,就是抱怨。前面寫我在外面,對你有多思念,多牽掛,都不跟別人來往了。後面則是說我都白惦記了,你根本都不念著我的好啊,當初發的誓也忘了,從今後又去學那章臺柳,任人攀折去了。

這後面三句章臺柳的指責,可夠狠的,歌姬生涯多可憐,誰不想有個好歸宿呢?且不說這事冤枉,就算是真的,秦少游走了,她想找個更靠得住的主兒,也不是大錯。木來賭咒發誓,在青樓裡,於男女兩方都不是認真的事。換恩客也是想換個從良的機會,現在少遊卻拿這種任人攀折的話來罵她,可不是往心口上捅刀子嗎?

作為情人的自私,可見一斑。據說,接到信後,姑娘又驚又氣,百口莫辯,索性出家做尼姑去了。

《詩經》有云:“吁嗟女兮,無與士耽。士之耽兮,猶可脫也;女之耽兮,不可脫也。”用在少遊與他的諸多情人身上,倒是很恰當。

再回首和小宋學士比較,就發現更多不同了。小宋的人生可以自足,你知道他會圓融通達。而秦觀的人生永遠充滿戲劇性,充滿殘缺感,需要別人來填充。遇到小宋,你約摸還能全身而退,遇到少遊,只能悵然:一見少遊誤終生了。

我也很愛少遊,但還是希望,那些被他豔遇過的姑娘們,在品嚐過愛的激情之後,人生能夠有個靜好結局一別再惦記著那個壞男人啦!

金風玉露幾相逢,誰是我的傾城——宋詞裡的“豔遇”與“偷情”

張幼謙、羅惜惜——你非才子,我非國色

無論家養的歌姬還是官家的營姬,姑娘們主業為陪酒歌舞,副業談戀愛,有無數機會與詞人官人們接觸,豔史也就說之不盡。而對於更大眾化的平民小戶女孩兒,故事會換上另外的版本。

金風玉露幾相逢,誰是我的傾城——宋詞裡的“豔遇”與“偷情”

浙江那邊,城中有相鄰的兩戶人家。張家世代是做官的,可能官職微小,或者到本代沒落了,相對而言比較窮。羅家經商,屬於很有錢的暴發戶。兩家的夫人同一天生了小孩。張家男孩,叫張幼謙,羅家女兒叫羅惜惜。大家知道會發生什麼事了吧?

都是看電視劇長大的人,一看前面橋段,就明白後面劇情,可惜做父母的永遠不會是訓練有素的觀眾,在自家兒女的事情上,他們簡直是渾渾噩噩、矇昧無知,總在最無關緊要的地方瞎忙活,而對真正的紕漏視而不見。

張家是書香門第,從小孩子就要四書五經詩詞歌賦地學。羅家很羨慕,便把女兒送過去,跟著老師也念點書。街坊鄰里的,就常有人開玩笑:“同年同月同日生,是要做夫妻的。”

小孩子信以為真,剛認得的幾個字,立刻派上用場,寫下一紙誓約,外加拉鉤上吊:長大了我們要結婚的喲!

金風玉露幾相逢,誰是我的傾城——宋詞裡的“豔遇”與“偷情”

轉眼到了十幾歲,青春發育期,父母終於覺得要防嫌了,羅家女兒就沒再去張家讀書。可是,誰也不知道,在此之前的某一天,這兩個孩子已經在書房,旁邊的石榴樹下偷嘗過禁果滋味啦!而且次數很多,一發不可收拾,我就不明白,這兩個糊塗小孩,怎麼就沒玩出下一代呢?

細節的事這裡就不好研究了。且說羅惜惜退學,張幼謙同學好生悽惶,急得百爪撓心,見天在隔壁家門牆角亂轉,毫無所獲。羅爸爸羅媽媽也是謹慎,一旦覺得該男女有別了,就管理得極其嚴格,輕易不讓女兒出門一步。措施不錯,就是晚了點,要知道,幹什麼都得從娃娃抓起呀。

金風玉露幾相逢,誰是我的傾城——宋詞裡的“豔遇”與“偷情”

年過去,張幼謙同學一無所獲,只好填詞以寄恨。

《一翦梅》

宋代 張幼謙

同年同日又同窗。不似鸞凰。誰似鸞凰。石榴樹下事匆忙。驚散鴛鴦。拆散鴛鴦。

一年不到讀書堂。教不思量。怎不思量。朝朝暮暮只燒香。有分成雙。願早成雙。

這個詞,計較起來也就是一般,好在明白如話,直白坦誠,坦誠得讓人失笑。是地地道道的民間作品。也虧他念了這些年書,時間都用來跟女同學過家家談戀愛了,文人曲裡拐彎的表達方式,絲毫沒學會。

寫完了,瞅著隔壁的丫環出門,塞了過去。羅惜惜同學回贈金錢十枚,相思子一粒。張同學樂而忘形,就被老媽發現了,一間這麼回事,便向羅家去求親。不料,羅家家長很分得清鄰里情與女兒終身的區別,說你們家太窮了,會委屈我女兒,不行。不僅不行,還很快替女兒尋好了親家。

張家家長自覺臉上無光,這事也就不提了。只苦了張幼謙同學,忙忙地又作一首《長相思》,託鄰里老太太再夾帶進去。

天有神,地有神。海誓山盟字字真,如今墨尚新。

過一春,又一春。不解金錢變作銀,如何忘卻人。

這是埋怨女同學怎麼變心了和秦少游埋怨某姑娘變心,大致是一回事,可又很不同。他一點都不委婉,不知道訴說自己在這段感情中的辛苦,也不打什麼風雅的比喻,關鍵時刻,書香門第什麼的不管用了,市民階級的信仰出來救苦救難。

宋代市民信仰什麼呢?神仙和錢。神仙很雜,天地山川都有靈,那是肯定要拜的;佛道兩都的名人,觀音大士啦真武大帝啦,也很熱門;前代忠烈聖賢,也各有神廟供奉;還有土地公公、城隍爺爺、媽祖婆婆、灶神、蠶神一大堆,民間各路諸神。所以古代人的發誓,比起現代人的約束力強多了,那麼多神靈的眼睛看著哪!

金風玉露幾相逢,誰是我的傾城——宋詞裡的“豔遇”與“偷情”

錢,則是宋代市民經濟發達,商業興旺的象徵,有錢不是萬能的,沒錢是萬萬不能的。宋是鑄幣技藝最精湛的朝代,材質好,錢文書法多樣。精巧好看的錢幣常常被女孩拴上絲線,做定情信物。小羅同學送的是十枚金錢,在當時也十分稀少,可見她家富裕。

情比金堅,黃金多珍貴啊,想不到現在變成銀子了!這個比喻好,放在任何朝代都言簡意賅,切中要害。

羅惜惜同學被這一激將,就算本來還在猶豫,要不要抵抗父母之命,現在也顧不得了,發狠道:“我寧可跟您共死,也不跟其他人一起活了。”回贈《卜算子》:

幸得那人歸,怎便教來也。一日相思十二展,直是情難捨。

本是好姻緣,又怕姻緣假。若是教隨別個人,相見黃泉下。

古代女孩子一旦動了真格的,基本上就是行動派。張同學此前應該是出過遠門,她嘴裡不說,其實一直在惦著,所以說“幸得那人歸”,歸是歸了,怎麼才能來跟我見面呢?這每天都在相思可真難捨。然後就想起小時候的事了,都說是好姻緣,又怕它是假的,我就再發個誓,要是讓我嫁別人,我寧願和你一起尋死拉倒。

兩個人發揮聰明才智,偷偷摸摸,從此後,每天晚上爬牆頭會面,佳期密約,略過不提。

金風玉露幾相逢,誰是我的傾城——宋詞裡的“豔遇”與“偷情”

張家家長不知道是察覺了什麼,還是覺得兒子大了,該出門歷練,總放在家裡,怕捂出是非,就常帶他出門。家族總有些事務吧,或者帶他去老爸公幹的地方,這也不研究了。總之,時間長了,羅惜惜同學好生抱怨,張幼謙同學就又作詞一首,以表忠心。還是《卜算子》:

去時不由人,歸怎由人也。羅帶同心結到成,底事教拼舍。

心是十分真,情沒些兒假。若道歸遲打掉篦,甘受三千下。

張同學的措辭真是每況愈下,人家黃庭堅、秦觀等大詞人,用俚詞俗語,是有意為之,覺得好玩,到了他這裡呢,根本上,腦子就是用俚俗做成的其實,也沒什麼不好,只不過,這個小書生,實在還是市井兒郎氣多些。也正常,詞在民間本來就是這樣,通俗、活潑,充滿了生活氣息。大詞人們更風雅更高明些的創作,也是建立在這個基礎上的。

張同學的賭咒發誓,完全是濃情蜜意中的小兒女撒賴,你打我三千下吧,三千下吧,聽著很熟悉吧?現代的男生做錯事時,也給女朋友撒相似的嬌。

金風玉露幾相逢,誰是我的傾城——宋詞裡的“豔遇”與“偷情”

愛情不管在什麼年代,都差不多。但在宋朝,自由戀愛有一定風險,尤其像他們這樣,女方有了婆家,還把生米煮成熟飯,還在家長眼皮子底下勾搭,太過分了。果然,不久的一天,被羅家家長現場逮到,氣急敗壞,將小男生送去官府,一定要告他個流氓罪,外加私入民宅。

不料碰上了個通情達理的官人,把事情來龍去脈聽過一遍,再讀了讀兩人的詩詞,判決:羅家姑娘就嫁給張家小子吧,家長也別生氣了,鄰居結個親家,皆大歡喜。至於那頭的婚事,退掉好了。

所以我說做家長的,不可在細微處生氣,大節處糊塗。羅爸爸羅媽媽很欠考慮,把這種私情事大張旗鼓地宣揚出來,氣是解了,女兒的面子和終身又怎麼辦?指望原先定的親家,心平氣和沒事人似的,把你女兒娶回去?要是女兒想不開,真的自殺掉了,哭都沒處哭去。

好在官長還是個達人,這一結案,兩家也沒話說,回去拜堂成親了。一雙兒女好好地在眼前,小臉嫣紅,心花怒放的樣子,看看也堪慰老懷。當然也是在宋朝,如果換到了明清時期,這種事情可別亂來,很容易致人死命的。

這個故事有深具本土特色的大團圓結局:第二年,張幼謙同學一舉考中進士,做官去了,夫妻二個白頭偕老。後來好多的才子佳人戲,都這個套路。生活總比戲劇更具備戲劇性,但戲劇也的確來源於生活。

金風玉露幾相逢,誰是我的傾城——宋詞裡的“豔遇”與“偷情”

《全宋詞》裡還有一位

連靜女

的兩首詞。連靜女是福建延平人,那裡出過狀元黃裳,也是個不錯的詞人。因為文風昌盛,女孩子都習慣於填詞作賦。

失調名

朦朧月影,暗淡花陰,獨立等多時。只恐冤家誤約,又怕他、側近人知。千回作念,萬般思憶,心下暗猜疑。驀地偷來廝見,抱著郎、語顫聲低。輕移蓮步,暗褪羅裳,攜手過廊西。已是更闌人靜,粉郎恣意憐伊。霎時雲雨,半晌歡娛,依舊兩分飛。去也回眸告道,待等奴、兜上鞋兒。

這個綺豔、大膽,情慾色香味,就是男人寫出來也要挨砸,何況她一個在家的閨女,成何體統。

《詩經》裡也有“靜女”,也是個跟人密約相會的姑娘。“靜女其姝,俟我於城隅。愛而不見,搔首踟躕。”然而靜者,文雅嫻靜也。從《詩經》的句子裡,可看不出她哪裡嫻靜了,捉弄前來約會的小夥子,分明是個調皮女孩。

金風玉露幾相逢,誰是我的傾城——宋詞裡的“豔遇”與“偷情”

但愛情之神奇,不正是讓君子變頑童,淑女變小妖精嗎?宋詞裡的這位靜女,也是個小妖精。她的妖,不是考驗捉弄愛人,而是主動熱烈,盡情地享受性愛,而非常之妖的,是臨去時那一回眸,“待等奴,兜上鞋兒”,暗示剛才的歡愉是多麼令她忘我銷魂,又弱不能支,大大地挑起男人的驕傲和憐愛。箇中奧秘,不必多說。

連家女孩的男人是隔壁的書生,陳彥臣。不過女孩家裡老媽管得嚴,而且已經察覺到蛛絲馬跡,苦於沒有證據,女孩子堅決否認,說媽媽,你哪能冤枉親生女兒呀!

有一天晚上,陳書生又翻牆來了,進到閨房,悄沒聲兒地親熱完畢,女孩子卻突然發了詩興,要寫詞一一文藝女青年就是這一點麻煩。

武陵春

人道有情有夢,無夢豈無情,夜夜相思直到明。有夢怎生成。

伊若忽然來夢裡,鄰笛又還驚。笛裡聲聲不忍聽。渾是斷腸聲。

這詞是好,寫得靈透。如果說第一首是法國浪漫情色片,這一首,就是臺灣的小清新文藝片,一個豔詞也沒,可就是透著股銷魂勁兒。這首詞她自己也很滿意,念給書生聽,一高興聲音大了點兒,驚動了旁屋的老媽,衝過去抓個現行。

這個案例說明,文藝女青年們,走哪種風格路線都沒關係,關鍵是分清場合,別隨時隨地亂抒情啊!

一對小情人被送到官府,官人看看,說,既然都這樣了,男未婚,女未嫁,也別去禍害別人了,就配一對算了吧。

金風玉露幾相逢,誰是我的傾城——宋詞裡的“豔遇”與“偷情”

於是連姑娘可以光明正大地寫情詩情詞了,就是不知道,當偷情偷成了老夫老妻,她是否還有當初那種激情。

宋詞裡的民間愛情,你也非大才子,我也不是國色天香,就是平常的青年男女,平常遇見,互贈的詞作,也未必多高明。可那種憨厚的執著,質樸的真誠,卻是煙花巷經行慣的才子們所難付出的。

要做女子,我當然希望像羅惜惜那樣,遇見隔壁那個呆頭呆腦的少年,和他一心一意共度此生,從青梅竹馬到白髮如霜。在搖椅上慢慢搖,說起當年,你翻牆的姿勢是多麼搞笑,我說給老媽的謊言是多麼牽強。

沒有傾城的容顏,沒有名人的垂青又何妨,我只要有你就夠了;沒有無雙的才華,沒有絕色名姬的眷顧也沒什麼關係,你這平凡的姑娘,就是我的傾城。

金風玉露幾相逢,誰是我的傾城——宋詞裡的“豔遇”與“偷情”

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關注遙山書雁,帶您領略文化的博大精深!

相關文章

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