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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長和他的女人們

文/ 海南 胡傳亮

校長和他的女人們

母親在世時,總說一句古話:“人啊,敬的是財神。”

快60歲了,經歷的事情很多,可是,回過頭來看看走過的路,還是覺得老母親說的這句話很俗,但是,很對:人情如紙,大家敬的,常常是能給自己帶來利益的人,似乎一片藍天的學校,也難以脫俗。

很多年前,還在中原的一所省示範高中執教高三語文,因為文章不錯,就做校長室兼職秘書,親眼看到了校長們的眾星拱月,也看到了校長們的門可羅雀,灰不溜秋。

那是1992年,我從省城一所大學進修回來,就調進了這所高中。校長姓鄭,一個個子不高、性格和藹的老頭。聽校長夫人說,這老先生是黨的好乾部,一心撲在工作上,家就是他的旅館,偶爾地回來一次,點個卯就回去了,夫人生三個兒子,他都不回來,好像老婆、孩子是別人的,與自己毫無關係。夫人又當娘又當爹,把三個孩子拉扯大,受的那個罪,見到我這個青年小夥,夫人都滿眼是淚,撩起衣襟擦著老花眼:

“胡老師,你說說,嫁給這樣的男人過一輩子,有什麼意思?錢沒賺多少,老婆孩子沒沾什麼光,他這個人倒全賣給了公家了!”

按照評優標準,這應該是一個好乾部啊,應該受到全校教職工的無限敬仰和尊重。恭喜你,你想多了!這老校長在任時,就是一個可有可無的存在,他的價值就是:開會坐在中間,聽人家講話;平時,帶著校工老Q————一個從來沒有嘗過女人滋味的老頭子,扛著抓鉤子刨地種樹;挑著水挑子,從早到晚澆樹。等他退休時,留給學校的,是道路兩旁一排排的馬尾松,花園裡一簇簇紫藤蘿、秫秸花。

“這一把手當的!好窩囊!”那時,我二十多歲,很年輕,常常為之憤憤不平,可是,也只能唉聲嘆氣而已,因為老校長鬥不過那張牙舞爪的強勢副校長,更鬥不過趨炎附勢的時代潮,何況我這個初出茅廬的小癟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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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副校長抖得很啊!

他同老校長一樣,都是外地人,可是,在當地卻混得很開,風光得比地頭蛇還牛。

“你給鄭校長說,我申請的那個獎金必須批准,學校公章必須啟封,那幾個關係戶的畢業證必須辦理!”

有一次,我到副校長辦公室,怯生生地站在旁邊:“水校長,那件事……”

他黑著臉,眼睛低垂著,好像世界上沒有我這個人一樣,對同樣怯生生地站在他旁邊的老武說:“這些事沒商量,他應該明白!你去告訴他吧!”那語氣,那作為,好像校長是下屬,他才是學校的老大!

“好吧,水校,我一定原封不動地轉達您的意思!”這老武點頭哈腰,拖著笨重將軍肚,艱難地挪了出去。

老武是學校的教導處主任,快退休了,不足一米五五的個頭兒,濃眉大眼,膀大腰圓,大腹便便,本來一個山東好漢的樣子,但是,在水副校面前,卻慫得像孫子。

“武主任,您對水校這樣尊重啊?”

有一次,路上相遇,看見沒人,我竟然冒出這樣一句話。

“你……”

胖老武停下來,推推鼻樑上的老花鏡,兩隻喝得通紅的眼睛盯著我半天,終於,擠出了一句話,“小夥子,我可是經過……嗨,你以後會明白的,穿小鞋的滋味不好受啊!”

校長和他的女人們

“年紀這樣大,怎麼這樣沒有骨氣?”

又有一次,和同時進校的老大哥劉平喝酒,我不解地問道。

“嘿嘿,你叫天真,他叫成熟!“他神秘地笑笑,“人敬得是財神。聽老鄭的,他那個慫樣,能給人家帶來什麼好處?聽老水的,讓你年年上高三的課,做班主任,高考獎金上萬塊,暑假還能到外地旅遊,人家還說你能力強,教學水平高,評優晉職快,名利雙收,何樂而不為呢?識時務者為俊傑,這樣的人,才是光鮮的人!”

“那怎麼才能成為光鮮人?聽話,就行了?”我還是一頭霧水。

“睜大眼,留心看,仔細瞧,慢慢品……”他意味深長地看我一眼,不說了。

那就看看吧,還真的有不少收穫。

先是幾個美女。說是美女,其實,都是一些半老的徐娘,只是愛打扮,渾身灑滿香水,穿著高跟鞋,下過課,也不回家做飯看孩子,總是成群結隊,一扭一扭地扭進水校辦公室,坐在一邊的沙發上,或者站在水校身邊,彎著腰,看著他玩手機,長長的劉海垂下來,有意而又無意地撩撥著那副校的光頭,咯咯地笑。

“水校,昨天的歌唱得不錯哦!”坐在沙發上的美女說。

“那當然了,你看誰唱的嘛!”水校還沒有回答,身邊的美女已經咯咯地又笑起來,“那可是水校的成名曲!水校的人,人見人喜歡;水校的歌,人聽人陶醉喲!“

“不敢不敢,還是美女們人漂亮,歌聲美呢!”水校的光頭亮亮的,兩隻金魚眼亮亮的,臉上的麻子都放光。

“水校,中午有時間嗎?要不,咱們到豐收橋吃點,聽說那裡換了大廚,幾樣拿手菜挺不錯的!飯後,到南城一家新開的‘三溫暖’去捏捏腳吧,你這樣辛苦,可要學會生活,學會休息啊!”

“也好,”水校笑嘻嘻地,“你們家又是銀行的,又是石油公司的,有錢不花,丟了白搭,我就幫幫忙吧!”

“嘻嘻,一言為定喲!”兩個美女屁股一扭一扭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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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呢,有事抓緊辦,下午就見不到這水校了。我連忙將請假條遞給他,簽了,趕緊快步走出去,因為下一撥來找水校聊天,混個臉熟的人早在門口,焦急著呢!

事情總有意外的時候。

一次,有個急件需要處理,我風風火火地推開了水校的門,發現一個剛調進學校的年輕女人和水校肩並肩地坐在沙發上,有說有笑,看我進來,兩個人一愣,都下意識地挪開一點。

“嗯嗯,有什麼事嗎?”水校面不改色,端正一下身體,兩眼死死地盯著我,“我們正在談她晚自習怎麼安排的問題……”

“是,是,是……”那女孩子滿臉通紅,侷促不安地說。

“啊,啊,有個急件,需要您簽字……”我彎下腰,遞上去水筆。

“啊,啊,這樣啊!”他紅著臉,快速地簽了字,拿了,我連忙退出去。

“等一下,”他叫住我,“小胡啊,記住,下次要先敲門……”

騰地,我的臉紅了,唯唯諾諾,溜了出去。

“一朵鮮花居然……”週末,和劉大哥一起喝酒,憋了半天,我還是說了出來。

“你啊,應該什麼也沒有看見。”當過三年鄉長,又辭職進學校當教師的劉大哥,深深地悶一口酒,“哥是為你好,經驗之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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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還是有人看見的,而且是水校的閨女,告訴了她娘。聽說,水校的夫人很有涵養,波瀾不驚:“哼,他佔的是別人的便宜,咱又沒有吃虧,吃得哪門子醋呢?”不過,從此以後,這水夫人攬下了一個活兒:利用工作之便,將醫院的條剪帶回來,用婦產科護士長剪彎毛的熟練技巧,將水校禿頂下面的那片毛,剪成了高低起伏的丘陵,一個月一次,從不間斷,每當路人驚訝於他的髮型,水夫人總得意洋洋:哼,看哪個瞎眼的還喜歡你這個禿驢!

禿驢,其實有什麼魅力呢?不過是手中有那麼一塊有肉的骨頭罷了。

天道有常,報應似乎很快就來了。

有一天,剛鍛鍊回來,就聽鄰居說:“出事了,昨天夜裡,有人用‘洋炮’(北方一種自制的火藥獵槍)射擊水校的大門,鋼珠穿門而過,將水燕的大腿打了好幾個洞洞,送進醫院了,咱們要不要買多點東西看看去?”

我大吃一驚,這水燕是水校的千金,大眼睛,小嘴巴,一口珍珠牙,雪白的面板,凹凸有致的身段,嬌媚萬種,也算本校的大美人一枚,怎麼會被壞人如此糟蹋?不知道憐香惜玉嗎?儘管我並沒有和她說過話,高貴公主般的她也不屑於與我這個窮酸說話,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我還是充滿同情。

“誰這樣沒有人性?”我憤憤不平。

“哼,怎麼能斷定是衝著她來的呢?”鄰居擠巴著眼睛,意味深長地說,“要是戴著越南帽的人呢?”

“越南帽?”我愣一下,可能!明著不敢,暗箭,總可以放一放吧?

最後,不知道人家去探望沒有,反正,我沒有去,一者沒錢,動輒一百多塊,挺疼人的。再者,見面怎麼給水校說?這是人家的醜事,還是裝作不知道為好。

再往後,水校還是水校,聽說,還是花團錦簇,春風得意,臨退休前,還被評為全國勞模,享受某某級別待遇云云。

再往後,他退了,那群徐娘們又和新的副校成為了聊友、酒友,一天不見,就如隔三秋。再見水校,連聲招呼也懶得打了。他也非常知趣地低頭走過去。

再後來,搬到一百里以外的一個小城去了。原因是,他工作在法院的女兒水燕和副院長好上了,讓她的丈夫堵在家裡,離了婚。可朋友更多了,糾紛更復雜了,居然有失意者揚言要再破一次水門,讓她和她爹再見識見識洋炮的厲害。

還有人說,東窗事發,有一個“綠友”終於發現了老婆多年前的秘密,非常生氣:“朋友妻,不可欺。整天請你吃飯,年關送禮,你居然還讓我綠油油一片?是男人,都咽不下這口氣!”於是,有人揚言讓水校的老婆、女兒欠債還錢,甚至有人要沒收水校的那“作案工具”,如此云云……

天呢,還要沒收那“作案工具”?

這日子沒有辦法過了!

恰巧,又發生一件事,讓水校更成了驚弓之鳥:當地一所民辦學校的李姓校長,佔了在他手下做校工、小孩他表姨的便宜,始亂終棄,又愛上了新鮮的,那小孩表姨很嫉妒,很生氣,也勇敢,假意溫存,突然發力,真的沒收其作案工具了:用刮鬍刀片,割了那玩意兒,氣急敗壞地扔進了下水道,連醫術高明的華佗,也嘆息無法妙手回春。當時,這就成為當地的一大新聞,至今在網上鍵入關鍵詞,還可以輕鬆查到。

天下歹毒婦人心,這太媽媽了!

可總是冤有頭,債有主啊!退休多年的水校不寒而慄,思考幾天,似乎還是覺得:三十六計走為上,遠離這是非之地,為好!

真正原因是什麼?

我也不知道,反正,從那以後,這水校就像人間蒸發一樣,再見也沒有回來。後來,我跳槽去了海南,更見不到水校了。每次暑假回家探親,在原工作單位寬敞的校園裡,散步,看到的總是身材矮小、滿頭白髮、一輩子平平淡淡的鄭校,和身材矮小、滿頭白髮 、一輩子忙忙碌碌的老伴一起,依然扛著抓鉤種菜,牽著小狗遛彎,還比比劃劃,說著不知道什麼內容的話題,就像西山上的夕陽,平靜,恬淡,柔和,充滿著甜蜜和溫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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