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變得不堪入目

1

盧薇薇家裡的小臥室被樓上淹了,頂棚暈出好大一片黃漬。而鄰居只願意出錢找人把被淹的那一片重刷一遍,盧薇薇堅決不同意。

變得不堪入目

當初裝修小臥室的時候,她特意用白色和豆沙綠色的乳膠漆調出一個清新的顏色,比例她早忘了,不可能完全複製。如果只刷那一片,勢必會和四周產生色差,她才入住沒多久的房子,憑什麼要打個補丁啊。

反正就這麼點破事,雙方扯了三天皮,經物業人員從中協調,對方終於同意出錢找人給整個小臥室重刷一遍。

週六上午,盧薇薇早早起床把小臥室的東西倒騰出來,坐在家裡等工人上門。

約莫九點鐘的時候,工人終於到達,在外面一邊摁門鈴一邊大聲喊“我是給你刷牆的”。

盧薇薇趕緊去開門,待看清來人那張臉時,她愣住了。

工人很高、很壯,古銅色面板,留著利落的平頭,左側眉尾斷開,不是現在的時髦小夥兒特意剃的那種斷眉,盧薇薇知道,斷眉處其實有一道疤,是高二那年,他和隔壁職高的人打架落下的。

盧薇薇的心中升騰起他鄉遇故知的喜悅,大聲地喊道:“李旺!”

對方一愣,一邊將身上的工具放下,一邊細細打量盧薇薇,似乎還沒有想起面前的人是誰。

盧薇薇急得拍了他一下:“我是盧薇薇啊!”

李旺的眼角慢慢彎起來,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哎呀,你變化太大了,我都沒認出來。”

盧薇薇從冰箱裡拿出一瓶飲料扔過去:“你倒是沒怎麼變,我一眼就看出來了!”

李旺沒接住那瓶飲料,眼瞅著飲料掉落在地板上,嘰裡咕嚕滾了老遠。他侷促地去追趕,總算在客廳沙發旁邊逮到了那個瓶子。

2

盧薇薇讓李旺坐,李旺撓撓頭說:“不坐了,我是來幹活的,穿得都是髒衣服,別把你家沙發坐髒了。”

盧薇薇瞪了他一眼:“聽聽你說的這是什麼話?髒就髒唄,我也不是什麼講究人。”

李旺一再堅持,拎著漆和工具,直奔小臥室:“我不坐了,還是趕緊幹活吧。你要刷的是這個小屋吧?”

盧薇薇跟過去:“對。一提這事兒我就來氣,樓上孩子玩水把我家淹成這個德行,竟然說只給刷那一片。我新裝的房子啊,簡直心都在滴血,我……”

“我要幹活了,你出去吧,這裡埋汰。”李旺打斷盧薇薇的吐槽,淡淡說道。

盧薇薇的傾訴熱情瞬間熄火,訕訕地退出小臥室。

冷靜下來的盧薇薇,有點後悔剛才的過分熱情,畢竟他們已近十五年沒見了。她已不是過去的她,李旺也不是過去的李旺。他們在這座大城市裡重逢,大城市不是老家。

當然,更重要的原因是,曾經的他們,並非普通的同學關係。

他們是彼此的初戀,曾在一個暖暖的四月天裡,倆人偷偷躲在腳踏車棚的最裡面,給了對方自己的初吻。

盧薇薇這才後知後覺地尋思過味兒來,對於那些舊事,她早已釋懷,但不代表李旺也那麼想。

李旺幹活很快,用了不到半天時間就把屋子刷完了。出來時還貼心地打開了窗戶,將垃圾收拾個大概。

盧薇薇早已點好外賣,招呼李旺過去吃,不管怎麼樣,不能讓人光幹活不吃飯吧。

李旺遲疑片刻,許是盧薇薇點的外賣實在誘人,他放下工具,先去衛生間洗了遍手,然後接過盧薇薇遞過去的方便筷。

吃到一半時,氣氛輕鬆了很多,兩人開始聊各自的現狀。

李旺當年成績不好,他爸娶了個後媽,對他更加不上心,高中畢業後,他就出門打工了。這些年,他在飯店裡端過盤子,在工地上搬過磚,在水站送過桶裝水,在搬家公司扛過大包。直到三年前,他跟著同鄉加入街頭裝修游擊隊,現在已經能獨自出活,算是混出了一門手藝。

3

盧薇薇聽李旺輕描淡寫地把自己這些年吃過的苦講述了一遍,心裡挺不是滋味兒的。

當年,她是成績排在年級前十的叛逆學霸,而他是成績吊車尾的混混學渣。盧薇薇也不知道為什麼,那時候就是喜歡李旺,也談不上誰追的誰,反正兩人心有靈犀,很快就在一起談起了青澀的地下戀。

李旺對盧薇薇特別好,那個年紀的小男生能拿出來的誠意,他悉數獻給了盧薇薇。

冬天冷的時候,他去幫盧薇薇買飯,一路上都放在懷裡捂著;夏天熱的時候,他幫盧薇薇買冰鎮飲料,遞給她之前會細心地把飲料瓶外的冷凝水擦得乾乾淨淨。

他給盧薇薇買過姨媽巾,還幫她值日。同學們一起爬山的時候,盧薇薇的大包,他全程揹著。

至於後來分手,也沒有什麼特別的原因,一個考上了名牌大學,另一個輟學遠走他鄉,分手就像遲早會來的落幕,是曲終人散的必然。

想起過往,盧薇薇心頭一酸。再看看眼前狼吞虎嚥的李旺,盧薇薇覺得自己應該幫幫他。

她沒有別的心思,拋卻曾經的戀人身份,他們還是老鄉、老同學,現在自己小有能力,那就伸把手拉扯一下,天經地義。

三天後,盧薇薇再次聯絡了李旺,她給李旺介紹了一份大活兒。

盧薇薇有個關係要好的大學同學在一座洋房小區裡當物業經理,現在那個小區打算重刷所有樓道,正在找人,盧薇薇得知這個訊息,就把李旺塞了過去。

為此,她還搭上了一套名牌化妝品送人情。

這一單,雖然工期需要幾個禮拜,但全乾完至少能賺四五萬,李旺看完全樓樓道,和物業籤合同的時候,激動得把名字都寫錯了。

從物業辦公室裡出來,李旺一直對盧薇薇道謝,盧薇薇說:“甭客氣,我剛好知道有這麼一件事,偏偏你是幹這行的,我肯定要找你啊,有錢不讓熟人賺,難道讓陌生人賺?”

李旺點點頭:“對對,你說得對。啊不對,反正不管怎麼樣,我都得好好謝謝你。盧薇薇,等我忙完這單活,我請你吃大餐,到時候你可得賞光。”

盧薇薇大喇喇地說:“沒問題!我不但要去,我還得挑貴的菜點,狠狠宰你一頓呢。”

4

盧薇薇在一家大型房地產公司做人資總監,只要稍微用點心,手頭上的資源簡直不要太多,帶一帶李旺這樣的小工人特別便利。

李旺幹完樓道那單活以後,盧薇薇又幫他介紹了兩單,活不大,但是也比李旺自己蹲在十字路口等天上掉餡餅要好得多。時間一長,一起討生活的工友都知道李旺有個“挺能”的女同學,幫了他不少忙,動不動就打趣他“你同學為什麼願意幫你?她長得漂亮不”。

李旺每次都笑嘻嘻地說:“滾蛋。”

後來,他老婆月月從老家回來,當著月月的面兒,李旺說完“滾蛋”以後,還會加上一句“我可是有老婆的人”。

是的,李旺早就結婚了。

盧薇薇後來發現,李旺經常帶著一個微胖的女人打下手。

盧薇薇工作很忙,每次給李旺介紹活,都只是匆匆見一面,幫兩方引薦一下就走,因此也沒有機會問。有一天下午,盧薇薇想給李旺介紹個貼瓷磚的活兒,就去找李旺,又看見那個女人,周圍沒有旁人,她就隨口問道:“你還配助理了啊?”

李旺說:“啊,我沒跟你介紹嗎?這是我老婆月月。來,月月,我給你介紹下咱們的財神爺,我同學盧薇薇。”

盧薇薇小懵片刻。她和李旺來往這麼久,竟然才知道他已經結婚了。

當然結婚沒什麼,畢竟都到了歲數。她覺得彆扭的地方是,如果她早知李旺已婚,可能不會和李旺走得這麼近,畢竟他們以前是戀人關係,不成熟的戀愛也是戀愛啊,這樣不太好。

盧薇薇心思淺,不是那種能藏住事兒的人,思來想去,她覺得還是解釋一下比較好。

她本是好意,可不想被人誤會。於是那天,她去幹活的地方找李旺,以一起買飯為由,把月月叫了出去。

路上,她有意無意說道:“李旺從來沒跟我說過他結婚了,我們就見過幾次面,每次都是因為幹活的事情,你可別聽那些工友胡扯。”

月月笑笑:“你幫我們介紹活兒,我感激你都來不及,怎麼可能誤會你。我知道你倆上學時處過物件,可當時都是小屁孩,懂什麼呀?我一點沒多想。我倆本來一直搭夥幹活,前段時間我媽病了,我回去伺候兩天。回來就聽李旺說你幫了我們很大忙,我一直都想好好謝謝你。”

盧薇薇覺得月月說的都是真心話,總算把心放下來,說道:“不用客氣,我還是那句話,有錢讓熟人賺。”

5

那天,請李旺去刷整座小區樓道的物業經理給盧薇薇打電話,說是物業辦公室有一個五平米的小儲物間,牆髒得不行,想問問李旺能不能抽空過來一趟,免費幫忙刷刷。

盧薇薇覺得這必須得答應,再說儲物間就那麼一點點大,根本用不了多少材料和時間。

可是,盧薇薇給李旺打了好幾遍電話,但一直沒有接通。

盧薇薇心裡有點著急,她覺得,這不只是一個五平米小屋的事兒,這還牽扯到前面的人情,應該讓李旺趕緊過來幹完,拖久了,恐怕對方會有想法。

於是,她又給月月打了電話。

結果月月沒和李旺在一起,她在郊區的一個遊樂場,和一群姐妹幹保潔。

月月告訴她:“李旺手機有點不好使,他買了新的還沒郵到手裡。薇薇呀,要不麻煩你去他趴活兒的地方找找吧,我手機裡從來不存那些臭爺們的電話,而且我這裡離市區太遠了。”

盧薇薇說:“行,我正好沒什麼事,我去找他吧。”

盧薇薇趕到那個十字路口的時候,已經是中午了,只有一個工人在看堆兒,他告訴盧薇薇,別人都去另一條街的抻面館吃午飯了。

盧薇薇開車找到那家抻面館,推門進去時,最裡邊兒用一面髒兮兮的三折屏風隔出來的包間裡,傳出一陣鬨笑。

“李旺真他媽命好啊!死死抱住有錢女同學的大腿,今年就能回老家買房了吧?”

“哎呀,李旺,俗話說無利不起早,你說你那個女同學,幹嘛對你那麼好?是不是對你有意思?我聽說,現在城裡的有錢女人都喜歡你這樣壯實的,哈哈哈哈。”

李旺的聲音隨後響起,陌生又熟悉:“滾滾滾,少他媽放屁,我可沒你那麼厚的臉皮。我什麼條件?人家能看上我什麼?我跟你們講,我其實一點都不想見她,混得好一點,嘚瑟得不行。我就圖她給我介紹點掙錢的活兒,不然呢?她是能給我做飯,還是能給我生娃,或者是能給我伺候老家的爹媽?”

說到此處,他忽然換了口氣:“嘿嘿,當然啦,要是她對我有什麼想法,那我可攔不住,哈哈哈哈哈哈……”

6

在眾人的鬨笑聲中,盧薇薇定在大堂中間,越聽越反胃,像吃了死蒼蠅一樣噁心。但緩和片刻後,她什麼都沒說,悄悄走了。

回去的路上,盧薇薇越想越生氣,渾身發抖,最後只能停在路邊,叫了個代駕。

她真的真的想不通,她只是想要幫一個相熟的人而已,想讓他過得好一點,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那段青澀的戀情,在她的心裡一直都是很美好的存在。誰能想到,有朝一日,它會成為一切噁心的根源。

盧薇薇回家後,直接拉黑了李旺和月月。她再也不想和他們聯絡,這段時間盡心盡力為他們牽線搭橋,就當自己閒出大病了。

然而,盧薇薇並不知道,她在月月的心裡,比在李旺的心裡更加不堪。

在郊區遊樂場幹活的月月結束通話她的電話後,馬上就有人湊過來問:“又是李旺那個女同學吧?不是我說你啊月月,你得長點心,不能放任李旺總和她聯絡。那個女的我見過的,真的很漂亮,又會打扮,保不齊就把李旺勾走了。”

月月洗乾淨手裡的抹布,嗤笑道:“你們可真逗,人家條件那麼好,眼睛瞎了嗎?能看上李旺?哼,李旺要是真動了歪心思,只能說他癩蛤蟆想啃天鵝腿,大傻逼呀想得美。”

旁人又問:“那你倒是攔著點呀。”

月月得意一笑:“你們怎麼那麼想不開啊?我傻啊我攔著他?那個缺心眼的女人能幫我們賺錢,我巴不得她天天來找李旺。沒有她,我們還指不定要攢多久的錢才能回縣城買樓呢。”

眾姐妹笑:“哎呀,我家爺們怎麼就沒個混得好的女同學喲?把臭爺們領走都行,只要能按時給家裡打錢。”

另一人起鬨:“哎呀大家夥兒快看看,這裡有個瘋娘們為了錢要賣老公啦,哈哈哈哈。”

她們手上幹著又髒又累的活,嘴裡說著又黃又色的玩笑,快活得像五月裡野外的草,肆意野蠻。

盧薇薇如果聽到她們的玩笑,恐怕會吐血,還好她什麼都不知道。

昔日同學兼初戀物件變得不堪入目,這個事實已足夠她消化良久。此後,她將和過往徹底劃清界限,從此他們就是生活在同一座城市裡的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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