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汽車/ 正文

介紹一下,這是我前男友,一分鐘之前剛分手的(已完結)

==========================

如果覺得故事好看,麻煩贊一下鼓勵我奧,謝謝你~

本文大約28181字,閱讀需要28分鐘~

故事太長看不完,可以先收藏慢慢看~

關注書妹,每天分享好看的故事~

==========================

大四畢業前夕,室友告訴我,看到我男友和一個大二學妹舉止親密。

當我搞清楚那個女孩是誰,我才意識到,她就是那個奪走我人生的人。

她本性難移,而我們孽緣未了。

但很抱歉,我已經不再是當年的大傻缺。

這一次,我要痛打落水狗!

1

聽室友說過那件事以後沒多久,我就親眼見證了。

從宿舍往教學樓方向走,我遠遠看到男友吳暢蹲在一個女孩面前。

旁邊停著一輛腳踏車。

女孩穿著 JK 短裙,短得剛剛能蓋住大腿根。

吳暢用手幫女孩解著勾在車軸上的絲襪絲,還時不時抬頭看看女孩,表情諂媚像邀功。

蹲在人家裙子底下,也太猥瑣了吧?

狗男人的注意力完全在 JK 女孩身上。

我走到他身邊,他都沒注意。

我伸手拍他肩膀:

「分手吧。」

以前覺得這男的挺帥的,沒想到當猥瑣舔狗的樣子這麼醜。

當初本來就是他死皮賴臉追我。

如今既然這樣,那我得及時止損。

吳暢這才看到我。

他傻眼了。

我轉向那個女孩。

剛要說一些「妹子你擦亮眼」之類的祝福語。

看到她的臉,我先呆住了。

毫無疑問,對方也認出了我。

不然臉色怎麼會像死人一樣難看?

2

她叫葉曉雪。

我叫汪月霏。

名字有點像一對姐妹。

事實上,我倆的關係確實跟姐妹類似。

我們是在同一間福利院長大的。

我比葉曉雪大兩歲。

從小,曉雪就是我的小尾巴,整天跟在我屁股後頭姐姐長、姐姐短地叫。

福利院裡,女孩比男孩多。

女孩子的交際,往往不是成群,而是結對子式的。

曉雪是我的那個對子。

我真把她當成親妹妹。

福利院經常收到各界捐贈的物資。文具、課外書、衣服等等,什麼都有。

只要能挑,每次我都會搶那個最好的,然後再送給曉雪。

這孩子總是忽閃著大眼睛衝我笑,有時候還會摟住我脖子,在我臉頰上用力親一口。

我們一起吃,一起睡,幹什麼都在一起。

有看我們不順眼的孩子給我們取外號,嘲笑我們,叫我們「連體嬰」。

我們就一起反抗。

一次我為了保護曉雪,跟別的女孩打了一架。

晚上的時候,曉雪躺在我身邊,抱住我帶著淤青的胳膊哭。

「霏霏姐姐,你能答應我嗎?我離開這裡之前,你能不能別走?我怕……」

黑夜裡,我默默點點頭。

我和曉雪從不記事起就在福利院了。

直到我 12 歲那年,曉雪 10 歲。

我已經習慣於做曉雪的好姐姐,像老母雞一樣保護比雛雞還弱小的她。

在我內心深處,只要有好東西,就理所應當要讓給她。

所以,當那一天,福利院的老師告訴我們,有一對條件不錯的夫婦要來收養小朋友。

我立刻說,希望老師推薦一下曉雪。

曉雪在我旁邊,怯生生地拽我的衣角。

「霏霏姐,我不想離開你!」

「說什麼傻話!難道你要一輩子跟我待在福利院嗎?」

曉雪嘴巴撅了撅,好像要哭了。

不過後來,我的想法有了一點變化。

3

這對條件不錯的夫妻,兩個人的職業都是大夫。

醫生在我們那種小城市裡,算是人上人。

一般來收養孩子的家庭,都想挑還不太懂事的小孩子。

這樣的話,孩子與養父母培養感情更容易。

但這對醫生夫妻就很怪。

他們明確跟福利院表示,想要當時年齡在 10 到 12 歲的女孩子。

我和葉曉雪,是本市福利院唯二符合這個要求的人選。

於是,我們被分別安排,跟這對夫妻見面。

我一輩子也忘不了那天的情景。

當時已經是下午四點。

落日餘暉從窗外灑進會客房間,灑在那對夫妻的頭頂,讓他們倆看上去都是金燦燦的。

我悄悄走進去。

按照老師的要求,我要儘量表現得有禮貌、懂事。

這樣才能贏得收養人的好感。

我就那麼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挪動到座位旁邊。

那對醫生夫妻,背向著光源的方向,我看不清楚他們的表情。

但我聽到那個妻子用非常非常溫柔的口吻說:

「小朋友,你好,很高興見到你,請坐呀。」

她這句話很普通,卻讓我非常想哭。

語氣像是在哄一個最嬌嫩的小孩子。

彷彿話說得稍微重了點,小孩子就會嚇哭,而她就會很心疼。

福利院的老師們雖然也很溫和,但她們的態度裡,包含著一種客氣。

在我的記憶中,沒什麼人,像這個阿姨這樣跟我講話。

我坐下來。

我們開始聊一些簡單的話題。

他們問我,平時喜歡做什麼事,愛不愛看書?

最後,那個丈夫忽然問了一個有點冒失的問題:

「小朋友,你還記得你的爸爸媽媽嗎?」

妻子明顯有些不滿,用胳膊肘悄悄搗了他一下。

丈夫也面露愧色。

「對不起,如果你不想回答,也可以不說的。」

「沒關係。其實我好像有點印象。」

我有些忸怩,因為接下來我要說的話,很像是一句套近乎的話。

「我隱約記得,我爸爸媽媽好像都跟醫院有點關係。」

「哦,是嗎?」

我的回答,很明顯引起了夫妻倆的興趣。

就在這個時候,老師進來了。

她告訴我們三個人,今天的時間已經到了。

在見我之前,這對夫妻已經見過了曉雪。

這是曉雪告訴我的。

而老師說,等醫生夫婦做出最後選擇,老師也會通知我們倆。

「姐姐,這對叔叔阿姨很好,希望他們把你領走。」

曉雪看著我,眼神還是那麼澄澈。

我輕輕抱抱她。

要是我走了,你可怎麼辦呢?我想。

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這次會面結束後的第二天,我就生病了。

我發燒、嘔吐、腹瀉,沒完沒了。

福利院老師們看情況嚴重,就把我送去醫院。

醫院的大夫說,我是食物中毒了。

老師很害怕。

他們當然不敢承擔這麼大的責任,這件事要是傳出去,對福利院的聲譽有非常壞的影響。

於是院長親自拍板,讓我住院,由一名女老師專門陪同我,在醫院好好治療。

這一住,就是三週。

等我回到福利院,卻發現曉雪不見了。

不僅人不在,連寢室裡的日常用品、書包文具等等,也全都消失了。

我去找負責管理我們的老師。

「哦,曉雪呀,她已經被收養啦!收養人就是來看過你們的那對醫生!」

一時間,我有點懵。

那一晚回到寢室,我哭了很久很久。

平時看我和曉雪不順眼的幾個女孩湊過來,你一言我一語地譏諷我。

「怎麼啦,小雞拋棄老母雞,老母雞受不了啦?」

「平時不是挺牛的嘛,現在怎麼這樣了?」

「我看啊,你不是傷心,是嫉妒你的小心肝被有錢人領走了。」

她們聒噪的聲音在我耳邊迴盪個不停。

12 歲這一年,我不僅失去了我最好的朋友,也失去了我內心深處最明亮的火光。

而直到幾年後,我才知道這件事的全部真相。

那是比黑夜更黑暗的事實。

4

我在福利院裡有幾個「仇家」。

其中跟我最針鋒相對的,叫李素思。

因為曉雪從小長得可愛,李素思嫉妒她,就常常耍小心思使壞。

悄悄把曉雪的書剪爛、往曉雪床上扔髒東西,這類事情,李素思都沒少幹。

我知道後,每次都會去替曉雪報仇。

但這個女孩是我們之中長得最人高馬大的。

加上她又比較能拉幫結派,身邊總有三四個女孩當跟班。

我和曉雪——其實就是我自己一個人,跟她動手總是落下風。

有為數不多幾次我打贏了,都是我憑著狠勁跟她死磕到底。

事情發生之前,我無論如何也想不到——

曉雪被收養的真相,最後竟然是由李素思告訴我的。

「你知道你為什麼會住院嗎?葉曉雪在你果汁裡放了洗衣粉。這樣她就可以被那兩個醫生領回家了。」

一天自由活動時間,別人都在操場上玩,只有我坐在一邊。

李素思湊過來跟我說了這句話。

我一動不動盯著她。

「你胡說八道!我一個字也不信。」

「你覺得我為什麼老跟葉曉雪過不去?」她問我。

因為……嫉妒她討老師喜歡?

「因為,她做過很多壞事。你都不知道。葉曉雪心眼壞極了,還特別會騙人。上當最多的就是你。」

李素思揚起臉,望著天嘆了口氣:

「她是個什麼樣的人,其實你心裡有感覺,對吧?你需要朋友,所以選擇裝傻。」

這句話,像刀一樣紮在我心裡。

沒錯。

在姐妹相親相愛這個故事的另一面,是這樣的:

有好東西,我都分給曉雪。

而曉雪闖了禍,我給她擦屁股。

不管是她弄壞了別人的東西,還是犯了錯被老師批評,最後頂鍋的都是我。

回想起來,在我受懲罰的時候,曉雪並沒有站出來維護過我。

甚至有些時候,明明錯不在我,不知道怎麼了,最後所有人還都會認為是我的錯。

那些壞事的始作俑者,細細想來,應該都是曉雪。

人家把我賣了,我還挺高興,覺得自己很偉大。

汪月霏啊,你可真是個大傻缺。

李素思一直盯著我的臉看,最後說:

「你這個人,我覺得不錯,仗義,還扛揍。要不你以後跟我玩吧。」

就這樣,李素思成了我在福利院的第二個朋友。

而直到長大後的今天,我們依然維持著很不錯的關係。

此時此刻,看著身穿 JK 和我男友搞曖昧的葉曉雪。

我只能說,不是冤家不聚頭。

李素思的話,再一次應驗了。

我眼前這個葉曉雪,面孔還是我熟悉的。

長大之後的她更漂亮了。

圓臉,大眼睛,小鼻子小嘴巴,面板白得透亮。

身材也很不錯。

難怪吳暢這個賤男蹲在她腿旁邊不想動彈。

「曉雪,好久不見啊。」我笑,然後指指吳暢,「介紹一下,這是我前男友,一分鐘之前剛分手的。」

葉曉雪的臉色更難看了。

但很快,她就展現出不一般的戰鬥力。

「霏霏姐,好久不見。你現在……過得怎麼樣呀?」

說著,她的目光在我身上轉了一圈,最後回到我臉上,一對大眼睛裡飽含同情。

是的。就是同情。

影后又開始跟我表演了。

我知道我穿得寒酸。

而葉曉雪脖子上掛著一條梵克雅寶項鍊。

我們寢室的有錢室友有一條同款,價格將近兩萬。

不知道她這條是誰給買的?是醫生父母,還是吳暢?

吳暢從沒送過我這麼好的禮物。

而我的養母,是個窮人,現在還在病榻上躺著動不了。

想到那對和藹可親的醫生夫婦……

我又想起當年在福利院,我和李素思悄悄溜進檔案室的發現。

兩個十幾歲的小孩,像一對小賊。

我們趁著檔案管理員沒關好門,溜進房間翻找資料。

感謝當年還沒有資訊無紙化。

我的個人檔案和葉曉雪被收養的檔案,就躺在玻璃櫃裡的資料夾之中。

把那幾張紙放在一起兩相對比,李素思提出一個大膽的猜想:

「葉曉雪的養父母,很可能就是你的生父母!」

我心頭震動。

我也有過這種猜測。

畢竟在我已經很模糊的幼年記憶中,醫院是那麼熟悉的地方。

而那對醫生夫婦,我一見到,就覺得出奇熟悉。

血緣關係,是有魔力的。

這件事,成為壓在我心中的一塊大石頭。

然而後來,等我被現在的養母收養,再出去打聽。

卻發現葉曉雪一家已經人間蒸發。

直到今天。

我們在本省另一座城市的大學校園裡,重逢了。

5

「你們認識啊?」

這時候,吳暢才反應過來。

「不但認識,還很熟呢。」我笑吟吟回答。

葉曉雪眼圈先紅了。

「學長,要不然,我先走了……」

我攔住她。

「別走啊曉雪妹妹,既然這麼巧遇上了,我們不如一起吃個飯吧。」

我不尷尬,尷尬的就是你們。

「吳暢請客。」我轉向賤男,笑得更甜,「就當是分手飯了。」

葉曉雪卻 prada prada 開始掉眼淚。

這是唱的哪一齣?

「對不起,都是我不好,害得你們之間有誤會。」

熟讀知乎鹽選三百篇的我,忍不住嗤笑。

這綠茶格言,要不要講得這麼標準啊?

果然,吳暢一臉疼惜,伸出手要撫上葉曉雪肩膀:

「曉雪,別這麼說,跟你沒關係……」

不想看這出狗男女郎情妾意的戲碼了。

我打斷吳暢,直截了當問葉曉雪:

「你爸媽現在在哪兒?」

這是我必須要問的問題。

找到那對醫生夫婦,我才能知道自己的身世真相。

然而葉曉雪突然蹲在地上,抱著心口痛苦呻吟起來。

吳暢趕緊上前扶住她,還不忘轉過頭來狠狠瞪我一眼:「月霏,你心太狠了!曉雪有心臟病!你們不是認識嗎,怎麼你還狠得下心對她這麼兇?」

好好好。

你們慢慢演。

「葉曉雪,你要做戲隨便你。但我現在既然已經知道你在這裡,你別想逃。」

說完這句話,我掉頭就走。

懶得再去看吳暢一眼。

原本是要去上課的,現在也沒心情了。

我要翹課去找我真正的朋友李素思。

跟我不一樣,李素思直到成年也沒有遇上合適的收養人。

高中畢業之後,她沒去上大學,而是學起了做生意。

先做了電商。積累一筆錢之後,她實現了自己的夢想:開酒吧。

現在,她這家叫 Susie Bar 的店,就開在我們學校附近。

坐在吧檯前面,我接過李素思親手給我調的雞尾酒。

喝下一口,渾身舒服多了。

我把剛才的遭遇講給她聽。

李素思現在儼然已經是江湖大姐派頭。

她幹練的短髮中挑染了一絲銀色,眼線畫得很粗,大紅唇配圓耳環。

眉頭一皺,更顯得威嚴。

不知道當年福利院的老師如果看到她如今的模樣,會怎麼想。

「吳暢這個人,我早就感覺不行,分了也好。至於這個葉曉雪,還是跟以前一個尿性。」

「你可別一時衝動去揍她。」我提醒她。

李素思笑:「那不會。你以為我還是福利院裡那個女霸王?咱現在得智取。」

我正要接話,手機在褲兜裡振動起來。

是我媽。

準確地說,是我養母。

我趕緊接電話。

從上個月病情惡化後,我媽就一直住在醫院裡。

我原本想跟學校請假,去老家醫院照顧她。

但我媽堅決不讓,說讓我舅舅舅媽照顧就行。

「你個小孩,來了也是添亂,還是好好在學校上課吧。」

我媽總是怕打擾我。

這次打電話,一定是有急事。

不出我所料,電話那邊並不是我媽本人,而是她的住院醫。

大夫告訴我,我媽急需手術。

而做手術需要花至少 20 萬元。

我沒有這麼多錢。勤工儉學攢下了 3 萬塊,只是杯水車薪。

結束通話電話,大概是我臉上的焦慮太過明顯,李素思問我出了什麼事。

「還是我媽的病。」

李素思又提起要把錢借給我的事情。

我搖搖頭:「你開這個酒吧還沒收回本,我怎麼能拿你的錢?」

這時候,一旁有人接話。

「別擔心錢。我會給你一筆錢,是你應得的。」

這聲音,我再熟悉不過。

是吳暢。

看李素思的表情,好像她恨不得立刻把這個垃圾男生吞活剝了。

6

李素思特地給我和吳暢安排了一個卡座。

她在我耳邊耳語:「你想怎麼砸他,我都沒意見。」

吳暢追過來並不是要跟我求複合。

而是要給我分手費。

可笑吧。

「霏霏,很對不起,我必須承認,我的確愛上了曉雪。我願意給你一筆錢做補償。」

要是在以前,以我的驕傲,不可能接受這種骯髒施捨。

但此時,我滿腦子都是媽媽纏綿病榻的樣子。

還有住院醫那句話:

「……得儘快手術了,再拖下去,可能一點希望都沒了……」

吳暢恰好在這個時候,遞上一張銀行卡。

它就在我面前,等著我伸手去接。

「這裡面有 15 萬,是我爸媽給我的備用金。」這個曾經令我感到親切熟悉的聲音在說,「雖然不是很多錢,但我想也算是我給你,給咱們四年感情的交待……」

他後來又說了什麼,我已經聽不進去了。

我覺得很羞恥,因為我情不自禁地向著那張卡伸出了手。

吳暢知道我家裡的困難。

而他家境殷實,父母是 F 省知名高校的教授。

我腦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

吳暢拋棄我,跟葉曉雪好了。

會不會也是因為葉曉雪的父母是醫生這個緣故?

那個女的,真的奪走了我的整個人生啊。

我想笑。

「不,這錢我不能收。」

能說出這句話,連我自己都沒想到。

吳暢愣住。

「不是,霏霏,我知道你驕傲,但這筆錢可以救你媽媽的命……」

我張了張嘴剛要回答。

「她不需要這筆錢。」

有個男人走到我身邊。

一個挺好看的年輕男人,身材高大,足足比吳暢高出一個頭。

在他身邊,原本也不算矮個子的我,竟然也顯得有點小隻。

但是……我不認識他。

「你是……」

男人微微一笑:「你不認識我了?我是夏遠。」

我默然。

他好像看出我的答案是「不認識」。

「這不重要,回頭我跟你解釋。」他在我耳邊低聲說。

我和夏遠的姿勢大概過於親密,吳暢臉色有些難看。

「我以為是我對不起你,現在看來,咱們倆半斤八兩啊。」狗男人的語氣變得乖戾而輕佻。

我沒想到吳暢能說出這麼無恥的話。

夏遠伸出手,意思是「到此為止吧」。

「我們不要繼續聊了。我就是想告訴你,汪月霏不缺錢,也不缺人。」他溫柔地看了我一眼,嘴角帶著笑意,接著又轉向吳暢,「請你不要再來打擾她的生活。」

我整個人有點僵住。

現在控場的人無疑成了這個看上去跟我很熟的陌生人,夏遠。

李素思也闖入我的視野,在角落裡疑神疑鬼地跟我打手勢,意思大概是「這男的誰啊」?

吳暢氣哼哼離開了 Susie Bar。

而夏遠把另一張卡——他的卡,塞給了我。

「裡面有 30 萬。密碼是六個 6,祝你一切順利。有點土哈。」他點了一罐健怡可樂在喝,「快回去給你媽媽救急。」

「大恩不言謝,以後我會還你。現在你可以說你是誰了吧?」

「我們先加個微信?你回去找你媽媽重要。其他的事,以後慢慢說。」

好吧。

我依言,加了他微信。

他嘴角有明顯的笑意。

看上去有點怪。我想。

但再詭異再壞,也不會比葉曉雪、吳暢這個組合更有殺傷力。

所以,也沒什麼可怕的。

我從小到大,最大的優點就是勇敢。

於是,我決定接受夏遠的借款。

反正是借的。我以後會還的。

我這麼告訴他。

男人點點頭,樣子很鄭重:

「知道的,不著急。也不收你利息。」

7

第二天,我趕最早一班高鐵回老家,給媽媽交了手術費。

從收費處往病房方向走,我感到久違的踏實。

這下,媽媽有救了。

手機忽然響。

是一條微信語音訊息,陸蘭發來的。

陸蘭是我室友。

之前也是她不小心撞見吳暢和葉曉雪幽會,悄悄告訴了我。

「霏霏,你看咱們學校留言牆了嗎……」

陸蘭的語氣聽上去有點奇怪,好像難以啟齒。

我這幾天忙得很,當然沒時間看留言牆。

但聽她這麼一說,我有種不祥預感。

開啟留言牆網頁,我的腦袋裡「嗡」一聲。

今天最熱帖文:「經管學院大四學霸疑似搞不當交易?」

「疑似」和那個問號,就很靈性。不把話說死,像是造謠老手乾的。

下面配著兩張照片。

雖然照片裡場景光線昏暗,但還是可以清晰分辨出,圖中女孩是我。

是夏遠正把一張銀行卡遞給我,而我的手剛好接住它。我草草給陸蘭回覆了一條:「看到了。沒事,清者自清。」

然後我把留言板截圖發給了李素思。

李素思回的微信也是語音訊息。

她聽上去快氣炸了:「竟然在老孃的店裡撒野!」

又過了十分鐘,李素思告訴我,她本來想調監控查是誰幹的,卻發現店裡的攝像頭壞了。「早知道我不應該買這麼便宜的攝像頭。」李素思在電話那邊仰天長嘆。

「不要緊,我知道是誰。」除了葉曉雪,還會有誰?

晚上回到學校,我去了外語學院的女生宿舍。

稍微一打聽,我就找到了葉曉雪的房間。

已經是晚上十點。外院女生都在敷面膜,葉曉雪也不例外。

我一眼看到她桌上的那個面膜包裝盒。某貴婦品牌的魚子醬精華面膜。

我走到葉曉雪桌前。

「你的吃穿用度都很貴哦。」我的語氣輕飄飄的,「是不是在外面做援交呀。」

隔著面膜,我都能看出她的表情變了,變得非常難看。

我還聽到旁邊傳來她室友低低的嗤笑聲。

看來葉曉雪跟她們的關係也不是很好。

「霏霏姐姐。」不愧是茶王,葉曉雪只崩盤一秒鐘就迅速管理好表情,緩緩地說,「小時候咱們在福利院是最好的朋友。後來我被爸爸媽媽收養,你還留在那裡,我知道,你心裡不平衡——」

她這番話說得拖腔拉調,很明顯不是對我說的,而是說給她的室友們聽的。

「——你可以瞧不起我、討厭我,但是你不能這樣闖進來羞辱我,你這樣敗壞的是我們外院女生的名譽……」說著說著,葉曉雪竟然哭起來。

其他女生也確實蠻蠢的,原本還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一聽她這麼說,立刻上鉤。

「是啊是啊,這位同學,你不能這樣進來詆譭我們室友。」

「就是,都是一個學校的,為什麼把話講得那麼難聽?」

我冷笑。

「你們還是應該先問問葉曉雪同學,她自己做過什麼。」

說著,我在手機裡調出一張系統截圖。

我和計算機系的同學之前一起去養老院做過志願者。我們學校的留言板、論壇,管理許可權都收攏在計算機系那邊。

剛才在回本市的高鐵上,我就聯絡了他們,請他們幫我查了留言板上發帖人的 IP 地址。

那張系統截圖上顯示的,就是造謠我援交那個帖子的釋出來源 IP。

「IP 定位在女生宿舍 A 樓 305,是你們這個房間吧。」

其他女生都傻了。

「你們維護葉曉雪,所以,造我黃謠的人是你們中的一個?」我面無表情問她們。

女生們連連搖頭擺手:「不不不,我們什麼都不知道!」

「那就別管閒事!」

我這句話一出,所有人都轉過頭去,不敢再看我和葉曉雪這邊一眼。

最傻眼的是葉曉雪。

我向她湊近:「你是不是以為,我還是當年那個任你欺騙的大傻子?你錯了。從今天開始,我要把你搶走的東西一件一件奪回來。哦當然,除了吳暢。你愛撿垃圾,就把他撿走好好抱著,別丟了。」

說完,我揚長而去。

8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鬧的這一場。

造謠帖文在幾小時後就自動消失了。

不過,我還是低估了葉曉雪。

第二天晚上,我從學校浴室回宿舍的時候,被幾個身份不明的小流氓圍住了。

天知道為什麼,我們大學也不算垃圾校,偏偏就管理疏忽,有幾個監控死角。

這條路上有一大段就是這樣的,攝像頭拍不到。旁邊圍牆還壞掉一塊,小流氓們大概就是從那邊翻進來的。

「聽說你得罪了我們妹妹。今天我們就要給你顏色看看!」為首一個流氓說。

淦。

我小時候在福利院經常打架。

但隨著後來我被收養,生活逐漸走上正軌。

打架這個技能,我已經生疏了。

我現在左手提著洗澡籃子,右手拿著一雙拖鞋。

掂量一下,哪隻手裡的東西都當不了趁手的武器。

危急關頭,我心裡一陣絕望。

要是李素思在就好了,她最能打。

小流氓們看我陰沉著臉,好像有點無所適從。

我故意陰笑:「你們也是剛當二流子沒多久吧,看起來很沒經驗的樣子。」

大概是我笑得太詭異,小流氓們確實不敢動了。

我看準他們之間一塊空隙,心裡倒數著:「三、二、一……」

接著左手舉籃子,右手拿著拖鞋亂揮,試圖從那裡衝過去。

由於有點慌……不,其實是非常慌。

我閉著眼猛衝,卻一頭撞上了什麼東西。

總之不是牆。軟軟的,好像是肉做的。

我抬起頭,看見一張臉。那人也在看我。

是夏遠?

現在的我,比看到流氓時更失措一百倍。

他微笑:「幹嘛這麼慌?」

我還嘴硬:「我是替他們慌。」說著向小流氓們的方向擺了擺頭。

當然,全場屬那幾個業務生疏的小流氓最慌。

因為夏遠看上去比他們足足高一大截。

「回去該上學上學,該打工打工,不要學壞。」夏遠揮揮手,讓他們趕緊滾。

小流氓們,真的應聲而滾。

「我送你回去。」夏遠要接過我的籃子和拖鞋。

我把籃子給他,同時緊緊攥住鞋:「這個就不用了吧。」

我們加了微信之後,我給他發過微信,問他到底是哪一路神仙。

但他沒回復。

我一時也不知道怎麼繼續追問,就沒再打擾他,轉而去忙自己那一攤事情。

沒想到,夏遠竟然自己冒出來了。

「你為什麼總是出現在我們學校這邊?」我問他。

「是你們學校請我來的。」他微微偏過頭,笑得有點帥。

我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還蠻響的。還好他聽不見,不然很尷尬。

一直走到第一講堂,我注意到門口的易拉寶。

那上面印著一個人的照片。不是夏遠是誰?

旁邊寫著大標題——「醫藥行業的未來」,是講座主題。

夏遠照片旁邊有一行小字——「長健集團副總裁。」

我皺眉,看看易拉寶,再看看夏遠。

「你是長健集團副總裁?」

長健,是全國知名醫藥企業。做藥品和醫療器械的。

夏遠聳聳肩:「自己家開的小買賣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

長健集團的副總裁來給我送錢,幫我媽治病?

這是什麼飄忽人生走向。

我做夢都不敢這麼做。

我正在發懵,只見從不遠處走來兩個人。

女的挎著男的,有說有笑,如膠似漆的。

是葉曉雪和吳暢。

他們倆也看見了我和夏遠。

葉曉雪的表情一瞬間變了,噘嘴又瞪眼。我一看到她這副甲醇模樣就頭大。

「哎呀,霏霏姐,你是和這個……大叔,一起去洗澡了嗎?」

吳暢的臉色本來就難看,聽到這句話,臉拉得更長了。

我簡直想笑。

難道不是他背叛了我?

怎麼搞得好像我被他捉了奸一樣。

我剛要回嘴,夏遠先開口:「我沒洗,是霏霏自己去洗澡,我不放心她,來接她。」

「我沒洗」這三個字讓我差點笑噴。

我看了夏遠一眼。他也剛好在看我,眼裡像調了蜜。

怎麼副總裁還這麼幼稚喜歡玩過家家啊!

而葉曉雪的臉僵了僵,看樣子是在醞釀新的噁心話。

吳暢卻拉著她想走:「走吧曉雪,我們繼續散步。」

我叫住他們倆:「葉曉雪,你知不知道買兇打人是觸犯刑法的?」

葉曉雪假裝聽不懂,張大嘴巴做無辜狀。

吳暢皺眉:「你說什麼?」

「剛才在半路埋伏著要打我的小流氓,是你找的人吧。」

我淡淡對葉曉雪說,「昨天我去你們寢室,看到你椅子上有個龍珠靠墊,圖案跟帶頭的那個小流氓身上穿的 T 恤印花一樣呢。」

葉曉雪的臉漲成了豬肝色。

我笑著轉向吳暢:「幫別人養老婆,感覺不錯吧,看你很享受哦。順便提醒你,混社會的人身上不一定乾淨,別透過曉雪也給你送點什麼意外禮物。」

「你!」葉曉雪這次是真的要哭了。

吳暢的臉,比屎還臭。

說完這些,我轉身挎住夏遠。

這個下意識的動作,把我自己都嚇了一跳。

夏遠臉上也出現一絲驚詫,不過那只是一閃而過的情緒。

「走,去吃夜宵吧。」他故意把這句話說得很大聲。

9

我沒想到,夏遠真的帶我去吃夜宵了。

本人汪月霏,披頭散髮,頭髮還沒幹,還在滴水,身上穿著全套粉紅色睡衣……

與長健集團副總裁坐在裝修得金碧輝煌的粵菜大酒樓裡,吃點心。

我不是在做夢吧?

很慶幸,幸虧我沒有忘記穿 bra。

夏遠很貼心地點了紅豆薏仁粥。

「是甜糯的,你嘗一下,壓壓驚。」

我喝了一口,心裡想著什麼時候問他身份的事情比較好。

「我也不賣關子了。我認得你,來你們學校,剛好想來見見你。」

靠,這傢伙是不是會讀心術的啊。

我抬起頭,看到夏遠一雙漂亮的大眼睛正盯著我看。

莫名覺得臉上有些發燒。

「你為什麼會認得我呢?」

「你還記不記得,你小時候經常去一家醫院?」

夏遠用一個問題回答我。他右手端起玻璃杯,微微晃動。

水中薄薄的檸檬片,立刻成了狂風暴雨中的海上小舟,上下左右翻動起來。

他說話的聲音很輕,但這句話在我心中無異於一記炸雷。

「你這麼恨葉曉雪,也是有原因的吧。你知道你的生父母是誰,對嗎?」

夏遠向我附身,用更輕的語氣說。

從他的眼神和話語裡,我讀出一種複雜的感情。

是憐惜吧。

「可能對你來說有點難以接受,但其實我早就認識你。」

見我不發一言,夏遠自顧自說下去。

「你愛吃糖醋排骨對吧?小時候,你爸爸經常買給我們吃。你才那麼一點大,還沒長出幾顆牙齒,就愛吃那種甜的肉。我們都笑你。」

我們?

我爸爸?

我完全被他說暈了。

「等等,你到底在說什麼?」

「我是說……」

夏遠嘴巴張了一半,想繼續講。

突然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三個人,對著我和夏遠大呼小叫。

「天啊,原來留言板之前那個文是真的!」

「這不是經管學院的汪月霏學姐嗎!」

「對啊,就是拿過國家獎學金的那個……」

「哎呀,太厲害了,竟然跟我們學校請的演講嘉賓搞到一起了哦。」

「不得了!不但學習成績好,還很有手段哎!」

這三個都是大學男生,對著我嘰哇亂叫,把周圍顧客的目光都吸引了過來。

不僅如此,他們用手機對著我和夏遠一頓狂拍。

我就笑了。

這幾個人我有點印象,應該是外院大一新生。

怎麼,聽二年級的學姐教唆,就趕來造大四學姐的黃謠?

裝什麼狗仔隊呢?

我迅速站起身。

自從和葉曉雪重逢之後,我的生活就沒清靜過。

這幫人也肯定是她叫來攪亂的。

對於這些爛事,我有心理準備。

既然要鬥,那就鬥到底。

我拿出自己的手機,跟這三個男生對著拍。夏遠還坐在原位,饒有興致地看著眼前一切。

仨人倒是被我拍懵了。

我一邊拍,嘴裡一邊大聲說:

「今天是 2022 年 6 月 X 日,我是汪月霏,現在我在嵐山市南柳區建國路的粵洲酒樓……」

沒錯,我是在錄製影片取證。

業餘狗仔們驚呆了。

「……三位,由於你們正在公共場合對我進行誹謗,傷害我的個人名譽,我現在正在錄影取證。這段影片將成為我請律師起訴你們的證據。」

之前我看過介紹文章,如果要錄製影片或者音訊作為起訴證據,就要說清楚時間地點人物,還要告知對方「我正在錄音錄影」。

雖然我不知道自己現在說的這一套是否規範,是否真的有法律效力。

但我很清楚,嚇唬這幫毛孩子應該足夠了。

而他們顯然也是有備而來。

其中一個男生長得胖乎乎的,說一句話要喘三口氣,但還是堅持輸出。

「汪月霏,你的事蹟我們都聽說了。你不但傍上了……」

他瞟了一眼夏遠,後者面帶笑意看著他,好像一點也不生氣。

胖男生反倒因此心虛了,還是轉而攻擊我:「還造謠說葉曉雪學姐得性病……」

我打斷他:「喂,現在可是你在造謠。我什麼時候說葉曉雪得性病啦?哪年哪月哪日我說過這幾個字?拿出證據來!」

說著轉身指了指周圍的人:「拿不出證據,你就是誹謗我!還是在公開場合。」

被我指到的人也很「配合」地變得神情凝重。

可能是「得性病」這三個字資訊量太大吧。

胖男孩頓時漲紅胖臉。他的兩個隊友也面面相覷,不知該如何聲援他。

「你們還是太單純。」

我臉一變,擺出一副通情達理的樣子。

「看樣子,葉曉雪這個同學不簡單。奉勸你們還是不要跟她混在一起。你可以去問徐鑫,信不信我造葉曉雪的謠?要是信不過徐鑫,你們還可以去問院系輔導員,甚至問陳鳴院長,都可以。只要他們之中任何一位認為問題出在我身上,我認打認罰。」

徐鑫是我們大學學生會主席。陳鳴是經管學院院長,也是我的畢業論文指導老師。

大學四年,我品學兼優,在學校裡是眾人認可的模範生。

我報出名字的這幾人,都可以為我的人品擔保作證。

眼前三個男生還是入學時間太短,沒聽說過我汪月霏的名聲。

所以才會被葉曉雪挑唆,來做這種蠢事。

不過,看他們的樣子,感覺也並不是真的壞到骨子裡。

應該只是不明真相、受綠茶精蠱惑的普通同學。

正因如此,他們現在訕訕地呆在當場,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樣子非常滑稽。

直到這時候,夏遠才不疾不徐站起來。

「還不快向學姐道歉?」他說。

「對……對不起,對不起!」

男生們如夢方醒,異口同聲地道歉,還一個勁向我鞠躬。

「夏總,我們也對不起你,你是學校請來的嘉賓,我們丟了學校的臉……」

一個瘦男生看上去稍微機靈些,找補了一句。

「別這麼說。」我冷冷迴應,「學校臉很大,不是憑你們幾個就能丟掉的。」

男生們的表情更難看了。

「快回學校吧。」夏遠打圓場。他笑吟吟地,好像對這一切十分滿意,「我和你們汪學姐還有話要聊。別在這裡當電燈泡了。」

男生們聞言,屁滾尿流地跑了。

我這才反應過來,什麼電燈泡?

「你這個詞用得不恰當吧?」

我想這麼問夏遠。卻看到他再度坐下,沒有要走的意思。

男人鄭重其事的表情,令我也不禁嚴肅起來。

「你爸媽看到你現在這樣,一定會很欣慰。因為沒人能欺負你。」

他這樣對我說。

這句話,像是在我心上開了一槍。

10

但很可惜。

就在夏遠就要跟我把事情說開的時候,他接到一通電話。

「嗯,好,我馬上回去。」

皺著眉頭聽完那頭的人說的話,他這樣回答。

結束通話電話,夏遠一臉抱歉站起來。

「我知道你要講什麼了。」我止住他的話頭,「電視劇裡也這麼演。每到關鍵時刻,知道真相的人一定會被急事支開。」

他禁不住莞爾:「我確實有事,公司那邊的。」接著他頓了頓,用眼睛抓住我的目光,說,

「我跑不了。我就躺在你微信裡。」

這個人真的……很擅長用正經的態度,讓別人信任他。

我覺得臉上有點熱。

又不禁開始自動腦補男人躺著的樣子……

我用力搖晃腦袋,把這個奇怪念頭驅趕出腦海。

夏遠佯裝沒看到,只是告訴我,有事可以隨時聯絡他。

「等事情處理完,我會再來找你見面。」

「好的。」我故作善解人意,點頭如搗蒜。

其實我心裡很急的。

如果可以,我恨不得立刻就知道關於親生父母的事情。

那對披著金色餘暉的醫生夫婦的剪影,始終在我心底發著光。

如果沒有見過他們,沒有這份幻想。

我的人生或許有更多確定性。

卻也會黯淡許多。

不過,夏遠這個人還有他篤定的態度,讓我莫名覺得心裡很踏實。

他是可以信賴的。我想。

夏遠開車把我送回學校。

他特地問我,校園裡什麼地方最安全。

「當然是大門口。」我失笑,「有毛爺爺在那裡呢。」

夏遠也笑了。

他原本想把我送到宿舍樓下。

「不用了,真的不用。」坐在車後座,我衝著後視鏡亂搖雙手,「我走大路絕對安全,不安全你吃了我。」

「我花了那麼大力氣才找到你,怎麼捨得。」

從我這個角度,看不清他的表情。

但我從頭頂到屁股都在發燙。

於是只好悶悶坐著,不知道該怎麼接話。

在我的堅持下,夏遠停車把我放在毛爺爺巨型雕塑腳下。

「快回去。到寢室以後跟我說一聲。不要忘記了,不然我今晚就一直等著,不睡覺。」

我乖乖點頭。

走出好遠,悄悄回頭看,還能看到夏遠的車停在原地。

他是要目送我多遠啊?

為了讓他趕緊回去,我一路小跑,跑進校園深處。

夜風吹過,似乎也將一些原本壓在我身上的沉重感帶走了。

那天晚上,我做了個夢。

夢裡有記憶剪影中那對已經變得面目模糊的醫生夫婦。

還有夏遠。

當然,還有我自己。

是冬天的夜晚。我們四個人圍坐在一張圓桌旁邊,桌上有各式各樣美味的家常菜。

「糖醋排骨,你們都愛吃的。」

我的「親生爸爸」給我和夏遠各夾了一塊排骨,放進我們碗裡。

「謝謝爸爸。」以這句話迴應的時候,我很難說清自己懷著怎樣的心情。

我好想有一個爸爸。一個醫生父親,別人口中醫術高明、了不起的大夫。

好羨慕葉曉雪。

不羨慕她的梵克雅寶或者魚子醬面膜。羨慕她有這麼好的一對父母。

是披著金色柔暉、天使一般的人啊。

在夢裡,我吃著糖醋排骨,眼淚一滴滴落入碗中。

我哭著醒過來。

準確地說,我是一邊哭著,一邊被手機鈴聲吵醒的。

這一覺,我睡了好久好久。

睜開眼才發現已經是中午。

來電話的是學生會主席徐鑫。

他說,希望我不要辭掉學校藝術節統籌。

「善始善終嘛,就當是你留給學校的紀念了。」徐鑫說。

我猶豫了一下,最後應承下來。

學校藝術節有「藝術之星」的決選比賽。

之前我為了活動忙前忙後,忙了一個多月,每天晚上都在多功能廳或禮堂工作到很晚。

同時我還要準備畢業論文,真的熬到頭禿。

其實這些也都還好。

要不是因為養母病情惡化,我大概會一口氣堅持到底。

但徐鑫既然這麼拜託我,而媽媽的醫藥費也有人幫忙墊付了。

我似乎也沒理由再辭統籌的事。於是,我重新瞭解了工作進度。

目前「藝術之星」決選已經進入決賽階段。我意外地在決賽名單裡發現了一個名字——

「葉曉雪。」

「她報名了嗎?前幾輪比賽她都沒參加吧?」我給在校外實習的徐鑫打電話。

徐鑫的反應古怪到極點。

「嗯……月霏,你就別管這麼多了,按名單來吧。」

說完,這位學生會主席就把電話掛了。

只剩我舉著手機,心裡一陣陣發涼。

11

藝術節活動籌備的辦公地點,就在大禮堂後臺。

決選演出前一晚,夜色已經深了。

等活動工作組的其他同學都離開,偌大禮堂裡只剩下我一個人。

我坐在舞臺邊緣,目光向高處望,落在天花板上。

明天,還要不要繼續管藝術節這攤事呢?

這次「堅持到底」,真的有意義嗎?

說實話,我實在不想面對「加塞」進比賽的葉曉雪。

一想到明天,她要身著盛裝、臉上掛著虛偽的笑容,站在這個舞臺上接受大家的鮮花和掌聲,我就覺得無比噁心。

不知道她是對徐鑫還是別的什麼人,灌了哪種迷魂湯?

居然能視規則如無物,直接空降決賽圈。

現在看來,「藝術之星」的選拔程式是有紕漏的。

決賽前所有環節的晉級名單,都僅對工作組核心人員公佈。

暗箱操作的空間很大,別有用心的人如果想鑽空子,不是沒有機會。

顯然,擺在我眼前的,是個爛攤子。

現在抽身還來得及。

雖然前面已經耗費了不少時間心力,但至少明天不用面對大綠茶精,不用做她的「工作人員」。

不過,我真的有些猶豫。原因很簡單。

今天做決選宣傳時,工作組成員們把決選演出海報貼在校園裡的各個公告板上。

有幾個大一大二的孩子經過。

「哎,決選要開始了!」他們興奮地議論著,說起班裡的哪些同學在參加比賽。

我分明聽到,他們在聊那些同學是付出了多少汗水,才殺進決賽的。

耳朵裡聽著這些話,眼睛禁不住望向海報上葉曉雪的名字。

這三個字,像是三根刺,紮在我心上最脆弱的地方。

一個人守著空曠的禮堂,我覺得心裡也有這麼空。

為什麼這個世界上有那麼多不公?

而為什麼,有人那麼習慣又樂於竊取別人的幸福和榮耀?

難道好人真的沒有好報。

而厚顏無恥的人註定幸福?

我在想,就算葉曉雪是噁心的垃圾,但那些遵守規則、努力準備比賽的同學又有什麼錯?

作為比賽統籌,我是否應該為了他們,站好最後一班崗呢?

不知不覺,我攥緊拳頭。

就在這時,我竟然聽到人在禮堂裡行走的聲音。

是從距離我很遠的側門處傳來的。

一瞬間,我幾乎懷疑自己幻聽。

但越來越響的腳步聲在提醒我,是真的有人正向我走近。

聽起來是兩個人,一男一女,邊走邊說話,腳步聲中夾雜著嬉鬧和喘息聲。

我下意識閃身,躲到收攏在舞臺左側的帷幕之後。

幕布層層疊疊,完全遮住了我瘦削的身形。

由於緊張,我右手緊緊攥住幕布邊緣。

「哎呀,討厭。」

「怕什麼,這裡又沒人!我下午就去中控室把監控都關了,寶貝你放心。」

他們的說話聲音太耳熟,令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終於,我看清了來人的面孔。

一個可怕的事實正在向我逼近。

女的是葉曉雪。

而男的竟然是……

徐鑫。

那個平時一本正經、嚴肅莊重的學生會主席,徐鑫!

令我瞠目結舌的是,就在大燈都還沒關掉的禮堂裡,徐鑫竟然將葉曉雪推倒在觀眾席上。

「在這裡不刺激嗎?」

徐鑫的語氣跟平時完全不同,聽上去貪婪又令人作嘔。

站在我這個角度,剛好能看到他的神態和動作。

這個猥瑣男,就差沒把垂涎滴到葉曉雪臉上了。

「學長,你不要這樣嘛,人家還……」

葉曉雪越說聲音越小,最後幾個字我聽不清。

但她一說完,徐鑫就哈哈大笑。

「跟我還裝什麼,寶貝,我還不知道你的厲害?」聲音像糊了豬油。

我雞皮疙瘩掉一地。

他們的動作我沒眼看,聲音卻持續不斷鑽進我耳朵。

怎麼會有這麼不要臉的人啊!

禮堂空曠,不堪的聲音在這裡迴盪。

這荒誕的戲碼,比在這個地方上演過的任何一場表演都更令我歎為觀止。

就在這時候,我褲子口袋裡的手機忽然振動。

我嚇了一跳。

還好振動聲很小,臺下那兩個無恥之徒完全沒聽到。

這是藝術節工作組的公用手機。

收到的是本市氣象預報簡訊。

就在這個瞬間,我忽然想到一個人。

我的前任,葉曉雪的現任——吳暢。

如果他看到眼前這場好戲,不知道心情如何?

吳暢不是學生會的人,不認識這隻手機的號碼。

我卻能背出他的手機號。

倒不是感情有多深,只是我記性太好。

我用工作組手機給吳暢發了一條資訊:

「葉曉雪在學校禮堂遇到危險了,快來救她!」

一秒鐘之後,螢幕上顯示簡訊已送達。

我躡手躡腳從帷幕後離開,把手機放在工作組的辦公桌上。

然後以最快的速度、最輕的腳步溜出了禮堂。

走在校園裡的街道上,我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一輪圓月高掛夜空。

它像一面鏡子,在它的映照下,一切醜陋都無處遁形。

現在,我無比期待明天的到來。

12

第二天上午。

我神清氣爽走出宿舍。

因為今天一大早,我就聽同學們議論了昨天發生的「大事」:

為了葉曉雪,吳暢和徐鑫在禮堂門口打了一架。

至於他們大打出手的原因……看大家諱莫如深的樣子,我就知道,事情已經發酵了。

很好,這就是我想要的效果。

而依照藝術節需求,我今天會在活動現場盯一整天,監督全日活動正常進行。

往禮堂方向走到一半,我聽到有人喊我名字。

「霏霏……」

很熟悉的聲音。

可是我真的不想聽到。

我轉過頭,果然看到坐在一旁長椅上的吳暢。

他臉上有傷,原本就清瘦,現在顯得更憔悴。

但在我眼裡,他現在只是陌生人。

一個被揍得鼻青臉腫的路人罷了。

「有事嗎?」

「霏霏……你別這樣好嗎?別對我這麼冷漠。」

吳暢站起身,過來抓住我手腕。

我想用力甩開他,卻沒甩脫。

「別碰我,我和你現在沒有任何關係。」我警告他。

吳暢的臉和眼睛都有點發紅。

他還是不肯鬆手。

「過去是我不好,可是霏霏,你難道忘了我們在一起的時候……」

我快被他說吐了。

怎麼,看到葉曉雪出軌的醜態,又想來吃我這回頭草?

把我當白痴,還是當小丑了?

我心底憤怒極了。

但我不想把我的怒火表現出來。

讓他看到我生氣,那是給他臉了。

「你再不放手,我就要報警了。」我冷冷地說。

有老師和同學從旁邊路過。

他們看吳暢的眼神一言難盡。

吳暢低下頭,聲音變得更加低沉:「霏霏,我知道你肯定不會原諒我。但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你父母的情況嗎……」

我眯起眼打量他。

他見我沒有讓他閉嘴,小心翼翼繼續:

「我聽葉曉雪提起過一點……你想知道嗎?」

吳暢的眼神看上去很複雜。

「你有什麼條件?」我懶得跟他兜圈子,直截了當問。

「沒有,你別把我想得那麼壞。」

吳暢把頭埋得更低,聲音幾不可聞,似乎受了天大委屈。

看到他這副樣子,我真心為過去的自己感到羞恥。

以前我真是瞎得不輕,與這樣的人戀愛。

不忠、猥瑣、毫無擔當。

但我不得不承認,他最後甩出的這張牌,令我難以無視。

「你知道什麼?」我問。

吳暢說,在這個地方說話不方便。

「那就去學校咖啡廳。」

他點點頭。

幾分鐘後,我們坐在咖啡廳裡。

我給藝術節工作組的學弟學妹發了微信,說我會晚一點到。

「說吧。」看著吳暢主動給我點的拿鐵,我一口都不想喝。

只想趕緊聽完訊息就走。

畢竟,對著眼前這個人,什麼食物我也咽不下去。

「有一次,我和葉曉雪喝多了……她跟我說,她這輩子做得最對的事就是搶了你的父母。」

我緊咬下唇。

她知道那是我的父母?

所以,我和李素思的推測,沒有錯?

「葉曉雪在她養父母家裡看到過一張老照片。那上面的嬰兒,左肩上有一塊紫紅色的胎記。她說,一看到這張照片,她就很確定,那個孩子是你。」

這句話一出,我的魂彷彿離開了軀殼。

是啊,胎記。

我是有一塊紫紅色胎記,沒錯的。

吳暢的嘴巴在不停地動著。

應該是一直在說著什麼。

但好奇怪啊,我怎麼什麼都聽不見了。

在眼淚落下之前,我站起身,從咖啡廳奪路而逃。

心裡依然有殘存的理性:決不能讓這個狗男人看到我哭。

可是,我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也不知道能去哪裡。

不知不覺,居然就來到了本就該來的地方。

禮堂門口。

校園裡其他地方都如常,只有這附近充滿節日氣氛。

我從側門進去,往後臺方向走。

從側門到後臺之間有一條狹長的過道,兩側牆壁上掛著我們學校的歷史照片。

沿著這條道一直往裡走,右手邊的第二個門就是大化妝間。

我機械地走進去。

演出會在下午一點開始。此時此刻,這裡已經坐滿候場的選手。

幾乎每個人都被兩三個親友圍著,練習發聲、試穿演出服、試用道具。

眼下,我滿腦子想的,都是剛才吳暢說的話。

直到我看到那個人。

葉曉雪。

她穿了一身露肩白紗蓬蓬裙坐在角落位置,肌膚白得發光。

看到眼前這一幕,我不得不在心裡承認。

這是一個難纏的對手。

昨天遇到那麼大的事情,今天竟然還能抖擻精神來參加比賽。

而且,看她的神情,好像什麼也沒有發生過。

她依然在向周圍散發著看似人畜無害的純情魅力。

而有個女人,正在給她化妝。

女人身穿一套緞面禮服裙,背衝著我。

雖然只看到背影,但我還是能感覺到。

這是個優雅得體的中年女性。

看到這個人,我的心跳忽然開始加速。

就在此時,葉曉雪施施然抬起頭,眼風掃到我。

她什麼也沒有說,卻輕啟朱唇,看著我,展露出意味深長的微笑。

笑容如刺,狠狠紮在我心間。

葉曉雪不再看我,轉向那個優雅中年女人。

她用撒嬌的語氣嗔怪:

「媽媽,好了沒有嘛。」

13

最瞭解你的人,往往就是你的宿敵。

葉曉雪很懂我。

她很明白,用什麼樣的言語、什麼樣的舉動,能讓我傷得最深。

中年女人對一切渾然不知,甚至沒察覺到,我已在這裡站了許久。

她加速手上化妝動作:「好了好了,寶貝又不耐煩了。」

她叫葉曉雪「寶貝」。

是哦,這是母女之間再普通不過的稱呼。

我心裡的血,正在一滴滴落下來。

這時,葉曉雪的目光定在我身上。

然後裝作剛剛看到我,笑著站起來。

「媽媽!」她歡快地向中年女人介紹,「這是我學姐,姓汪。」

葉曉雪這是在賭。

賭我「顧全大局」,賭我把尊嚴看得比命重要。

賭我一定會維繫表面的平和。

她像所有瘋狂的人一樣,在最無把握的時候,也敢孤注一擲。

中年女人轉過臉來。

應該是出於教養和習慣,她看人時目光裡自帶柔情,臉上也滿是和善笑意。

與多年前斜陽餘暉中的那個年輕女人相比,她沒有變老太多。

反倒是因為年歲見長,更添幾分可親。

我花了好大力氣,才剋制住自己落淚的衝動。

甚至不敢太用力看她。

「……阿姨好。我叫汪月霏。」

我聽到自己的聲音有些抖。

但即使如此,我還是努力把名字說得重重的,咬字清清楚楚。

這,是此刻我可以向葉曉雪做的唯一回擊。

也是一個巧合:被收養後,我和葉曉雪都沒改掉福利院給我們取的名字。

我曾經和李素思討論過這個問題。

我養母沒給我改名,是因為她覺得我這名字很好聽。

她想不出更好的。

葉曉雪,又是為什麼?

「有些家長可能覺得孩子被收養時年紀已經不小,名字改不改的,該懂的也都懂了。我有些姐們兒就是這樣,還用原來的姓名。辦事辦手續啥的也都方便。」李素思說。

此刻,我把汪月霏三個字說得分明。

是想問眼前這位母親,還記得我嗎?

而對方只是笑意更盛:

「汪同學你好,我是曉雪的媽媽。很高興認識你!曉雪多虧你們這些哥哥姐姐照顧了。」

她每說幾個字,我的心就向下墜一點。

終於墮入了無底深淵,無跡可尋。

果然,她已經不記得我了。

甚至沒有告訴我她姓甚名誰。

在她看來,我只需要知道她是「曉雪的媽媽」就夠了。

越過她肩膀,我看到後面那張蛇蠍美人臉。

葉曉雪在笑呢。

笑得那麼純情,那麼志得意滿。

化妝間裡人來人往,眾聲喧譁。

無人知曉在這個角落正在發生什麼。

我和竊取我人生的小偷,正在對峙。

暗流湧動,這是你死我活的較量。

這一刻實在無法、無須再忍!

我怔怔望著女人。

我想,我眼裡的淚水一定嚇到她了,不然她的表情為何如此驚疑不定。

我解開衣領下的兩粒紐扣。

拉住領子開啟處,向旁邊一扯,露出了左肩。

路過的同學看到這一幕,不禁發出驚呼。

驚叫聲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大家議論紛紛,用看瘋子似的眼神看我。

我左肩上的紫色胎記,暴露在他們視線中。

「唐薇……阿姨,你不記得我了,那你記得它嗎?」

唐薇是她的名字,她不說,我也知道。

當年,葉曉雪被收養後,我溜進檔案室查過檔案。

唐薇就是她。

是我媽媽。

是被人偷走的,我的親生媽媽。

我哭了,很丟臉,露著一側肩膀,哭得像個白痴。

淚眼矇矓中,我看到唐薇張大了嘴巴,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她想要走近些,但好像連移動步子都困難。

「你是我的媽媽嗎?是嗎?」

我終於問出這句話。

話一出口,我覺得整個人都輕快了不少。

吐出的不是一個句子,而是埋藏心底多年的一顆毒瘤。

它離開我,我就能痊癒。

「我……」

唐薇還沒說出完整一句話,眼淚先落下來。

我們相對而泣。

化妝間陷入死寂。

彷彿全世界只剩下我和唐薇,兩個幾乎被時間和謊言埋葬的人。

我想撲上去抱住她。

緊緊抱住,再也不鬆手……

就在這時,我聽到了葉曉雪的尖叫。

「啊——」

唐薇急忙轉身,不再看我:「曉雪!曉雪你怎麼了!」

葉曉雪的白紗裙子上濺滿了血。

「嗚嗚嗚……沒事的媽媽……我要撿那個美工刀,被劃傷了。」

她蹲在地上哭,血卻從她手腕上不斷流出來。

太可怕了。

她故意撒一個拙劣的謊。

配上看著唬人的傷勢,倒把我推向誅心殺人的審判席!

好毒辣。

綠茶那麼多,葉曉雪是最狠的一個。

她深知這個道理:

要對他人狠,首先要捨得對自己下手。

這樣的人,只做個坑我的綠茶,真是可惜了。

我默默站著,冷眼旁觀。

而大房間裡頓時亂作一團,剛才凝固的空氣猛然被攪亂。

眾人如夢方醒,嚷嚷著要幫葉曉雪包紮、要去打 120。

唐薇也一下子回過神,抱著葉曉雪,按住她手上的傷口哭起來。

「傻孩子,你這是幹什麼!」

葉曉雪憔悴不堪。

完全不像剛才那樣豔光四射,簡直像是變了一張臉。

說起話來,也是氣若游絲。

「媽媽,對不起……我是心裡太難受了,我怕你不要我……你別離開我好不好,永遠做我的媽媽好不好……」

這是我所聽到的,葉曉雪那天說的最後一句話。

14

在醫院裡,我見到了宋崗。

就是那個被葉曉雪稱為爸爸的人,唐薇的丈夫。

唐薇向我介紹了他的姓名。

他微微頷首,就鑽進病房,去看他的女兒了。

我坐在外面等著。

從房門窄窄的玻璃望進去,能看到宋崗和唐薇的背影。

他們似乎在焦急地跟醫生說著什麼。

門開了。醫生先出來,夫妻倆跟在後面。

「宋主任,你們真的不用擔心。送來得很及時,傷口也不深,孩子沒有危險。現在還沒醒過來應該是因為受到了驚嚇……」

「老陳,如果有什麼嚴重的問題,你一定要告訴我們!」

宋崗緊跟在醫生身後,語氣非常急切。

唐薇也一臉焦急。

是了,他們是一對醫生夫婦。

治病救人是他們的專業。

況且,這家醫院裡大大小小的醫生護士,少有跟他們不相識的。

要救治受輕傷的葉曉雪,不會有問題。

即便如此,他們還是著急擔憂成這樣。

我好嫉妒。

真的好嫉妒啊。

我感覺到自己的指甲在刺痛掌心。

送走陳大夫,宋崗才顧得上看我一眼。「你是……小汪,對吧。」

從這個疑問句裡,聽不出他心情如何。

小汪?

呵,是啊,我是。

我點點頭。

眼前這個中年男人戴著一副鈦合金眼鏡,清瘦斯文。

一看就是知識分子,感情淡漠的那一種。

他身上,透出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氣息。

和我記憶中那個和藹可親的年輕男人,已判若兩人。

這時,一隻柔軟的手伸過來,拉住我的手。

我轉頭,看到唐薇泫然欲泣的臉。

還沒來得及開口講話,我就被她一把摟入懷中。

醫院走廊上,迴盪著她低啞的哭聲。

在唐薇的懷抱裡,我看到站在一旁的宋崗正手足無措。

不知為何,我從他的眼神中讀懂了一些東西。

我輕輕推開唐薇,用足夠與她拉開距離,卻不至於傷她的心的力度。

我說出一句,我猜測宋崗也想說的話:

「咱們去做親子鑑定吧。」

當天,我們就去了檢測機構。

在等待檢測結果的一週時間裡,我去找李素思喝了好幾次酒。

Susie Bar 為了我,歇業一週。

「你這,經濟損失慘重啊。」我跟李素思開玩笑。

大姐大小手一揮,說她不在乎這點營業額。

「有什麼能比你更值錢?」她湊過來看我的臉,「你小臉蒼白,喝點酒,氣色才會好。」

我們從半夜喝到凌晨。

我一個人又從凌晨吐到中午。

吐得頭暈目眩,趴在卡座上。

我莫名想,不知道宋崗和唐薇現在在幹什麼?

即使在我心裡,也還是在稱呼他們的名字。

而不是「爸爸媽媽」。

近親情怯是什麼滋味,我現在才懂。

我被李素思陪著,度過了難熬的六天。

到了第七天,我接到了唐薇的電話。

「孩子,你現在有時間嗎?」

我聽到她聲音在抖。

一定是有好訊息。

經歷了那麼多不幸和錯過的我們,只會因為幸福而激動了。

半小時後。宋崗的賓士停在 Susie Bar 門口。

率先匆匆下車的,是唐薇。

因為急切,她險些摔倒。

我衝上去扶住她。

女人抱住我大哭起來。

我想笑,開心地笑。

然而我的眼淚也無法抑制,湧出眼眶。

淚眼矇矓中,我看到宋崗摘下眼鏡,正在用手帕拭淚。

「孩子,爸爸媽媽終於找到你了。」

他說。

15

那天晚上,宋崗,不,應該說是我爸,開車帶我和媽回到他們家。

原來兩年前,他們就到我學校所在的城市買房安家了。

葉曉雪上大二。

搬家是為什麼,不言而喻。

我們對尷尬心照不宣,都沒有道破這一層。

媽騰出一間屋子,讓我住進去。

從簡單的陳設看,這是一間客房。

而路過葉曉雪的房間時,我也往裡瞥了一眼。

裝作不在意的樣子,只是淺看一下。

是一間顯得很幼稚的少女臥室,牆壁刷成淡粉色,床頭粉藍色,四處堆滿毛絨玩具。

一個嬌生嬌養,被當成公主寵愛的女孩,會有這樣的房間。

我臉上毫無波瀾,走進屬於我的那間屋。

「謝謝媽媽,這房間太棒了。」

媽看著我,一臉疼愛。

「謝什麼,是媽對不住你……」她說著說著,又要哭出來。

「高興的日子,你這是幹什麼?」爸走過來,輕聲說。

媽連連點頭:「是,不說這些。」

說是讓我住客房。可到了睡覺的點,爸來到我房間門口。

他穿著全套睡衣,手裡抱著枕頭和被子。

「你媽媽讓你跟她去主臥睡。」

他語氣有些生硬。

但不像是不親近,倒像是不好意思。

人到中年,要面對失而復得的女兒,這心情想必很複雜。

等我和媽並肩躺在床上,她試探著向我伸出一隻手臂,想要抱抱我。

我看出她在遲疑。

她是在擔心,擔心這個擁抱太過冒失。

我微微起身,張開懷抱,主動擁住她。

「媽媽,我終於等到這一天,等到你們了……」

接著,我貼著媽媽面頰的那半邊臉,被她的淚水浸溼了。

那天晚上,我們倆幾乎一夜沒睡。

好不容易重逢,母女之間有說不完的話。

媽是個很敏感的女人。

她跟我說,讓我不要誤會爸爸。

「當年,是你爸爸帶你去公園玩的時候,把你給弄丟了……幸虧你走運,不知道怎麼,陰差陽錯被送去了福利院。但是丟了你這件事,是你爸這輩子的痛。」

她嘆了口氣。

「你爸這個人,上學的時候成績好,參加工作後又一直都是骨幹分子。他一輩子要強,偏偏犯下了這麼大的失誤,他心裡過不去這個坎,脾氣也有點怪……要是他有做得讓你不舒服的地方,你看在我的分上,別跟他計較,好嗎孩子?」

我點點頭:

「媽你知道嗎,我有養母,但我沒有爸爸,從來沒有過。」我頓了頓,「現在我終於有爸爸啦,不知道多開心呢。跟你們遇上,已經是我這輩子最大的幸運了,我怎麼會抱怨呢?」

我媽聽我說完,哭得不能自已。

我抱住她肩,勸慰了好久。

次日清早。

吃早餐的時候,我主動說:

「爸媽,今天咱們去醫院看看曉雪吧。」

爸和媽對視了一眼,緊接著,目光又迅速分開。

「你這幾天肯定也沒休息好,要不我們倆去,你在家多歇一歇。」爸發話了。

「不要緊的。」我向他展顏一笑,「能回到你們身邊,我覺得我的狀態從沒有像現在這麼好過。」

低下頭,我往咖啡裡倒點牛奶,用湯匙輕輕攪動著。

「曉雪和我,在福利院的時候就是好朋友,在大學又是學姐學妹,現在還成了一家人。緣分這麼深,我怎麼能不去看她呢?」

聽我這麼說,爸媽緊繃的表情鬆弛許多。

「孩子,你能想通就好。」媽媽很欣慰,「那,咱們待會兒就一起去!」

駕車去醫院的路上,我問起他們,為什麼收養曉雪之後沒有為她更名換姓。

「福利院養了她那麼多年,我們不給她改名,是為了讓她念恩感恩,不要忘記小時候這段經歷。」爸一面開車,一面回答我。

我點頭,臉上掛著會意的微笑。

可惜。

知恩圖報,葉曉雪這輩子都不會懂。

對於毒蛇而言,恩將仇報,才是本能。

16

這間醫院的 VIP 病房,就像是為了凸顯葉曉雪的柔弱而設計的。

房間寬敞明亮,大而明淨的窗子外面有陽光透進來。

光線照在寬大病床中間那個小小的人兒身上,襯得她更加病弱,楚楚可憐。

爸和媽坐在葉曉雪床前。

我坐在他二人身後,望著床上那個病美人。

她這樣裝嬌弱,可以說是對我們福利院的侮辱。

天知道,她小時候,吃的用的都是我為她爭取來的全院頂尖物資。

身體素質應該很好才對。

想到這裡,我忍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

爸和媽同時轉過頭來看我。

媽媽的目光中,透出藏不住的憂慮。

她想必是在擔心我和葉曉雪關係不好。

這麼一個敏感的人,經歷了血濺化妝間事件,自然能看出端倪。

爸爸的眼神卻仍舊有些冷硬。

床上那位小公主大概是聽到我的笑聲,覺得不能再裝死。

於是嚶嚀一聲,緩緩睜開眼。

那神韻,堪稱林黛玉與豌豆公主結合體。

「爸爸……媽媽……你們來了……」

葉曉雪氣若游絲,像活不長了似的。

我一步搶上前去,滿臉關切。

「曉雪妹妹,太好了,你終於醒了!你沒事就好!」

大概是我的表演太過誇張,葉曉雪愣是沒接住戲。

「啊……學姐……」

「都什麼時候了,怎麼還這麼見外。叫姐姐。從今以後,咱們就是親姐妹。」

我把這輩子全部份額的親切都用在臉上,一把拉住她的手。

手指呢……不偏不倚,按在她手腕傷口上。

「啊——」

葉曉雪頓時痛得大叫。

這分貝,這頻率,一聽就不是裝的,是真疼。

喊聲還中氣十足,暴露了體質良好的事實。

爸先急了:「曉雪,你沒事吧?」

她有事。

她事可多呢。

我佯裝驚慌失措,鬆開她的手腕。

「對不起對不起,弄疼你了。你看我這個做姐姐的,一著急什麼都忘了。」

一邊說,我一邊垂下頭,假裝擦眼淚的樣子,卻用指尖按了雙目內眼角旁邊位置。

這一招,是李素思教我的。

她跟我說,有一部分人的這位置很敏感。

只要用力按兩下,淚腺就會受刺激,眼淚就會奪眶而出。

那天在 Susie Bar 喝酒的時候,我倆分別拿自己做了試驗。

李素思按了沒用。

而我很幸運,真能按出眼淚。

不帶感情的,鱷魚的眼淚。

我倆笑成一團。

「哎呀,太好了,以後再也不怕跟葉曉雪飆戲了!」

李素思用力拍著我的肩膀哈哈大笑。

「去你的,誰要跟那個綠茶演戲!」

「哎,可不能這麼想。」李素思忽然嚴肅起來,「那叫啥,師夷長技以制夷,對吧!她能演,你怎麼就不能演?你不演,就等於沒打就認輸了,那不行!別忘了咱們的宗旨……」

「智取,智取。」我揶揄她。

看著李素思一本正經胡說八道,我想,福利院沒白待。

老天給我留下這個朋友,也算待我不薄。

VIP 病房裡,我的眼淚果然產生了奇異的效果。

葉曉雪皺著眉頭,張著嘴。

從來都是她演戲糊弄別人,這回倒被反將一軍。

可我還沒演完呢。

我一邊「哭」,一邊說:

「那天在化妝間,我沒想到你會傷害自己……早知道,我就不應該跟媽媽相認,我應該忍住,就算我再想爸爸媽媽,也應該忍住的啊!嗚嗚嗚……都是我不好,是我考慮不周害了你……曉雪,你能原諒姐姐嗎?」

沒等我說完,媽站起身迎上來,將我摟進懷裡。

「好孩子,你可千萬別這麼想!一切都是爸爸媽媽的錯啊……」

寬敞明亮、公主專屬的豪華病房。

在這一瞬,成了我的表演場地。

「好了,別哭了……」

爸也站起來,拍撫著我和媽媽的肩膀。

他的話像是在阻止,但自己也哽咽了。

聽到他這樣,我心裡才踏實下來。

我可以確定,爸是在乎我的。

他也很疼我,也為了我這些年的遭遇痛惜自責。

只是,爸年紀大了,又是男人。

男人式的自尊,讓他無法像媽那樣,坦誠表露心中的感情。

想通了這個,我對爸再無芥蒂。

見他靠過來,我也順勢抱住他哭著:「爸爸,爸爸……」

哭的這幾聲,幾乎沒有表演的成分。

我是為我可憐的父母哭,更是為自己哭。

果然是真情最動人。

爸本來是要勸慰我和媽。可此時他喉頭一哽,竟然哭出了聲。

大家情緒都很激動。

我無暇也沒必要抬頭看葉曉雪的表情。

因為我知道,那張漂亮臉蛋上的神情,一定是難看極了。

我還能想到一件事。

像是抱著惡作劇心態,我在心裡默默讀秒。

我賭 10 秒鐘內,葉曉雪就會以她的方式展開反擊。

事實證明,我真懂她。

只讀了 4 秒,我就聽到葉曉雪懶懶地說:

「爸爸,媽媽,我覺得身體好多了,不想住院了,能帶我回家嗎?」

我心中冷笑。

抬眼看她。

她嘴上在對爸媽說話,眼睛卻在死死盯著我。

我迎視著那充滿敵意的目光。

最後的較量,終於要開始了。

17

爸的車子剛好能坐四個人。

他開車,我坐副駕。

媽照顧著葉病西施,坐在後座。

從醫院回家的路程,不遠不近。

一路上,我聽到葉曉雪時不時發出呻吟。

還會隨著車身顛簸,恰如其分輕輕呼痛。

貢獻了一場影后級表演。

我想起李素思對我諄諄教誨:

「就演戲裝 x 這塊,你得多跟葉曉雪學著點。」

觀摩演出並沒有令我忘記要做的事情。

我拿出手機,給一個人發了微信:「上次說的事情,有進展嗎?」

對方秒回:「有。什麼時候有空,見面說。」

我和對方約在李素思店裡見面。

離家赴約前,我跟爸媽打招呼,說學校那邊有事要辦,我先回。

臨出門,我也沒忘記去葉曉雪的房間裡噁心她:

「妹妹,好好休息,姐姐過兩天回來看你。」

葉曉雪皮笑肉不笑,點點頭,意思是讓我快滾。

我報以微笑。

「最後滾的人肯定是你。」我心想。

到了 Susie Bar,按照約好的,李素思還把那個私密卡座留給我。

她稱該位置為「汪月霏辦大事專用席」。

一進店,我看到有個人背向我的方向,正坐在那卡座上。

我看了眼吧檯。

李素思不在,只有服務生守著。

那女的怎麼搞的,說話不算話。

我向卡座走去。坐在那裡的男人剛好轉過身。

好吧,是我多慮了。

今天就是來見他的。

「夏總,您好。好久不見。」

夏遠微微眯起眼睛打量我。

酒吧裡光線昏暗。

他的表情,在這樣黯淡的燈光中顯得有點點曖昧。

等我坐下,他以一句特別的臺詞作為開場白:

「我覺得,你好像有點不一樣了。」

「哦?哪裡不一樣?」

「就是……好像,變得更強了?」

我下意識抓抓腦袋頂上的頭髮:「我禿了嗎?」

夏遠笑:「什麼爛梗。」

「說正事,那件事,你查到了嗎?」

夏遠微笑:「你要相信,我能把你從人海中找出來,自然也能找到他們。」

他給我看了他手機裡的一張照片:

地點是喧鬧的菜市場,鮮魚檔口。

一對中年夫婦面目黧黑,正殷勤招呼在攤前停留的客人。

「是他們。」

夏遠緩緩點頭:「應該不會錯。」

事情是這樣的。

關鍵時刻,還是李素思的個人情報網幫助了我。

當年她在福利院的那些打架打出來的哥們兒姐們兒,如今散落四方。

他們混跡於各行各業,做什麼的都有。

偏偏就有人七拐八彎替李素思打聽到:

福利院老師是在院門口撿到還是嬰兒的葉曉雪的。

當時那孩子的襁褓外面,包的是一層防水布。

防水布上,印著不起眼的「XX 水產市場」字樣。

根據這個線索,當年福利院還派人去市場尋訪過。

可惜無果。

我想到夏遠。

長健集團副總裁哎,不是普通人。

是他自己說的,讓我「有事就找他」。

我聯絡了夏遠。

他說公司的事情剛處理完,正要找我。

我把和父母相認全過程講給他聽。

電話那頭,他輕輕一笑。

「你確實厲害。看來我沒有利用價值了。」

我莞爾:「這話說太早了,我正有件事要求你。」

接下來,就有了他幫我調查葉曉雪身世的事。

然後就是今天這次會面。

「葉曉雪找過他們好幾次,市場監控拍下來了。每次見面雙方好像都不愉快。」

接著照片中的資訊,夏遠補充。

「監控錄影有嗎?」

夏遠盯住我:「不發你了,怕你一激動洩密。」

我聳肩:「在你手機上看就好。」

那是幾段翻錄自監控螢幕的短影片。

畫面上,葉曉雪分幾次給了這對夫婦一些東西。

有小紙包,還有裝著東西的小號帆布袋。

「都是錢吧,或者能出手的貴重物品。」

我打量著螢幕,邊看邊推測。

夏遠笑了:「我沒說錯吧。你真是變強了,都快成大偵探了。」

我向他拱拱手:「老闆過獎。」

我們一同觀察影片畫面,直到錄影全部播放完畢。

夏遠與我不約而同沉默了。

「你怎麼想?」

「你怎麼看?」

我倆異口同聲。

夏遠略一頓,當仁不讓先說了:

「葉曉雪這是要用錢封住他們的嘴啊。」

我親爸宋崗是私立高階醫院的急診科主任,年薪豐厚。

我媽唐薇也是老資格的副主任醫師,薪水也不少。

倆人收入加起來,相當可觀。

從葉曉雪日常也能看出,她消費水平不低。

口袋裡零花錢稍微攢攢,就不會是小數。

以她涼薄的天性,自然要花一些錢讓親生父母閉嘴、保持隱身。

這樣,她才能繼續享受醫生之女的身份,開心做養父母的掌上明珠。

但是,賣魚夫婦就能這麼心安理得,接受女兒的錢?

「他們怎麼想的?」

夏遠挑眉:「發揮你的想象力。」

我皺眉:「難道……他們還有個兒子?」

為了養兒子,把多年未見的親生女兒當成血包、扶弟魔?

這樣的網文,沒有一千篇也有一百篇。

夏遠忍不住笑了。

他輕輕點頭。

呵呵,我可真沒白看小說。

「這家人姓劉,有個男孩還在上高中,正是需要用錢的時候。」

夏遠告訴我。

好吧,葉曉雪這個可恨之人,也有可憐之處。

那麼,就由我來幫幫她。

把她變成一個徹頭徹尾的可憐蟲。

18

我親自去找了劉姓夫婦。

見到他們,我的直覺告訴我:

事情跟我和夏遠想得可能不太一樣。

眼前這對賣魚的勞苦人,無論如何也不像壓榨親女兒的吸血鬼。

「姑娘,來條魚嗎?很新鮮,今早剛到貨的。」

中年人招呼我,用戴著橡膠手套的手抓起一尾魚,送到我面前給我看。

臨近攤位的人,都管他們叫劉叔劉嬸。好像都跟他們關係不錯。

我思忖片刻。

「劉叔,您好。我是葉曉雪的朋友。」

這個人稱老劉的男人愣住。

「她前幾天出了點事,住院了。」

說完這句,我停下來,觀察這對夫婦的反應。

不出我所料,他們慌了。

一聽這話,男人不自禁鬆了手。

魚從他手中滑脫,落回大托盤裡。

幾隻托盤嘩啦啦掉在溼滑水泥地上。

聲音很大。周圍人都投來目光。

「她……她……」

劉叔結結巴巴,話都說不利索了。

當天,我帶著劉叔夫婦到達我和葉曉雪目前居住的城市。

在夏遠的幫助下,我將老兩口安置在市區最好的酒店住宿。

他們心急如焚,一路上絮絮叨叨跟我講話。

這些都讓我再次確信,他們絕對不是壞人。

真正的壞人,恐怕還是那位蛇蠍美人。

接下來的計劃是——

安排兩對家長見面。

我跟爸媽打了電話。

「媽,咱們重新成了一家人,得慶祝慶祝。我有個中學同學在酒店實習,可以幫我爭取訂餐內部價。」

我頓了頓,報出酒店的名字。

也就是老劉夫婦住的那間。

「是得慶祝。你別花錢,爸媽請!」

媽聽上去興致很高,一口答應。

我還故意使了一招欲擒故縱。

葉曉雪肯定不希望我和父母單獨相處,這個我很清楚。

這會影響她耍手段。

於是我將計就計,特地在電話裡說:

「要不曉雪妹妹先別去了。她剛出院,還是應該靜養。」

不出我所料,葉曉雪對此堅決反對。

而她雖然態度堅決,但語氣是惹人憐愛的。

電話被她接了過去。

我猜,她剛才一直趴在一旁偷聽。

「霏霏姐姐,你是不是真的討厭我呀……」聽上去,她委屈得快哭了,「曉雪也想去,你就帶我去吧,求求你了。」

還「求求」我。

我又噁心又想笑。

「可是,你的傷口剛剛癒合,吃帝王蟹波龍什麼的會不會不好呀?」

我和葉曉雪簡直是在電話裡鬥茶。為了扳倒她,我真的犧牲了很多。

我暗暗感嘆。

「不會不會,我對那些不過敏。從小爸媽就經常帶我吃的。」

葉曉雪柔柔嫩嫩地說。

那好呀。

那我熱烈歡迎。

我請你吃帝王蟹吃到吐好了。

去酒店吃飯,就是第二天的事情。

當天,我提前從學校出發。

到了劉叔夫婦的房間,我見到仍然焦慮的他們。

「怎麼樣了小汪,今天我們能見到曉雪嗎?」

「是啊,我一宿都沒睡好。我們給她手機打電話,她也不接。」

劉嬸也就是葉曉雪的生母憂心忡忡。

她自然不會接。

葉曉雪是那種利用別人時掌控欲加倍的人。

怎麼會被你們帶著節奏走呢?

「今天一定能見到她,我跟你們保證。」我說。

帶著老劉夫婦走向餐廳,遠遠的,我就看到葉曉雪和爸媽三人已經到了。

他們坐在我預訂好的靠窗座位。

葉曉雪背向我走來的方向。

爸媽先看到我,伸出手向我打招呼。

旋即,他們也看到我身後那兩個人。

爸媽的臉上,不約而同浮現出疑惑的神情。

因為很明顯,我和劉叔他們不是剛好走在一起。

我是引著他們,走向我家人坐的位置。

葉曉雪像是有什麼心事,一直盯著窗外的風景發愣。

直到我真的走近,她才轉過臉看我。

「姐姐,你來啦……」

她還沒放棄演戲,委委屈屈噘著嘴站起來「迎接」我。

原本跟在我身後的劉嬸,這時也看到了葉曉雪。

可憐的母親一個箭步迎上前,抓住女孩的手。

「閨女,你沒事吧?可把我們嚇壞了!」

一邊說,還一邊上下打量女兒。

看到她手上扎著繃帶,劉嬸劉叔再也忍不住,嗚嗚哭起來。

葉曉雪驚呆了。

我爸媽也是。

「阿姨,您別激動。」我從容地安排劉叔劉嬸在我們這桌坐下。

之前我特地訂的六人桌。

不知道剛才葉曉雪有沒有察覺出不對?

就這樣,所有主要角色,都到齊了。

我請大家都坐下來,慢慢聊。

眾人圍坐在桌旁。

像是在等待最後的審判。

19

我的親生父母畢竟不是普通人。

他們似乎已經察覺到什麼。

而劉叔劉嬸坐在這裡,顯得渾身不自在。

二人不約而同用手搓弄衣角,頭也低著。

最繃不住的,還是葉曉雪。

她漂亮臉蛋上的神情,已然相當難看。

但她能說什麼?

還有什麼可說?

看大家都略平靜些,我這才開口介紹:

「爸媽,我給你們介紹下。這二位是劉叔劉嬸,他們是……」說著,我故意瞟了眼葉曉雪,「要不,曉雪妹妹來介紹?」

「我?我有什麼可介紹的……」

她目光如刀,但只是在我臉上輕輕颳了下,就匆忙轉開。

你這麼陰毒的人,居然也會心虛?

「那就我來說。這兩位,劉叔劉嬸,是曉雪妹妹的親生父母。」

我話音剛落,劉叔劉嬸和葉曉雪三個人幾乎同時站起來。

「不不……」

「你胡說!」

我笑吟吟:「別急啊,聽我把話說完。」

「我為什麼要聽你放屁!」

葉曉雪的情緒完全失控,惡狠狠扯著嗓子大叫。

一瞬間,餐廳裡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

「你還嫌不夠丟人嗎?」我冷冷看著她。

「曉雪,你坐下。」

這次發話的,是我爸。

他的聲音沉靜卻冰冷。

葉曉雪彷彿被兜頭潑了一盆冷水。

我想,她從小到大,可能很少聽到爸這樣跟她說話。

「我是有證據的。」

我饒有興味地看著葉曉雪,像是貓看著被自己按在爪下的老鼠。

說完,我給夏遠發了條訊息:「來吧。」

夏遠一出現,最驚訝的人,是我爸媽。

「宋叔叔,唐阿姨,你們好。」

他走過來,先跟二老打招呼。

沒錯,大家都是熟人。

夏遠的父親夏至鏡,是長健集團創始人。

也是我爸當年在醫學院的同班同學。

兩人原本都被分配進了醫院。

但夏伯伯有心創業,幾年後辭去醫生工作,去做了藥品和醫療器械生意。

這才有了長健集團。

以及夏遠的這個「家傳副總裁」職位。

「為了幫霏霏,我不得已動用了一點人脈。」

說著,夏遠拿出一份檔案,遞給我爸媽。

這是葉曉雪和劉叔劉嬸的 DNA 親子鑑定書。

鐵一般的事實,擺在眼前。

最關鍵的是,這份報告的日期是……

「兩年前,兩年前你就找到親生爸媽了?」

媽情緒有些激動,問葉曉雪,「你為什麼不告訴我們?」

葉曉雪哭了。

「爸爸媽媽,你們才是我的爸爸媽媽,我還有什麼別的爸媽!我沒有!」

劉嬸也坐不住了,拉著葉曉雪的胳膊不肯放手。

「閨女,都到了這分上,你怎麼還這麼說啊!我看你養父母也不是那種不講理的人,你怎麼就不能實話實說呢?」

劉叔坐在一旁,眉頭緊皺,只是嘆氣。

「你們都是瘋子!你們滾!」

葉曉雪的情緒徹底失控:「我跟你們說過多少次了,我跟你們沒關係!我爸爸媽媽都是醫生,我沒有你們這種父母!你們也配?也不照照鏡子?看你們那德性!」

一記巴掌,狠狠落在葉曉雪臉上。

竟然是我爸打的。

宋崗大夫,全省有名的醫師,那麼冷靜、淡漠的一個人。

居然扇了自己心愛的養女一個耳光。

眾人都驚呆了。

我媽站起來,拉住丈夫:「老公,你冷靜點……」

「我告訴你。」我爸用手指著葉曉雪的鼻子,「從今天開始,我宋崗跟你沒有任何關係。你已經長大了、成年了,該為自己行為負責了!我們養了你這麼多年,不是要培養一個忘恩負義、連親生父母都嫌棄的人!」

宋大夫一怒,真的很可怕。

我們所有人,甚至包括他的結髮妻子我媽,都愣在當場。

說完這些,我爸怒氣衝衝離去。

葉曉雪兩腿一軟,癱倒在地上。

劉叔一驚,本想去攙扶,但還是忍住了。

只有劉嬸哭著扶住女兒的身子:

「閨女,你這樣,真是傷了我們的心啊……」

我默然看著眼前的一切。

令我有些意外的是,平時看上去溫和柔弱的我媽,此刻情緒還算穩定。

我伸手拉住她手。

她拍拍我的手背,示意我不要擔心。

女人,有的時候真的很堅強。

20

從大家的說法以及夏遠調查到的情況中,我拼湊出事情的真相。

當年,葉曉雪正是在劉家夫妻擺攤的時候走失的。

後來,福利院收養了這個小孩子。

而兩年前,劉叔劉嬸就已經輾轉找到了葉曉雪。

在他們的堅持和要求下,三人悄悄去做了親子鑑定。

結果證明,他們的確是父女、母女關係。

但葉曉雪嫌貧愛富,不願意面對自己是賣魚夫婦親生女兒的事實。

她知道,劉叔劉嬸後來又有了一個小兒子,上學要用錢。

於是她威逼利誘,用錢和威脅,堵住了老夫妻的嘴。

可憐劉叔劉嬸明明知道親生女兒的下落,卻不能與她光明正大相認。

直到這一次,我介入了這件事。

得知真相後,我爸堅決要求要和葉曉雪斷絕關係。

他是個外冷內熱的人,內心深處嫉惡如仇,眼裡揉不得沙子。

怎麼能容忍這種孩子做自己的家人?

過去十幾年的養育情分,他也要揮劍斬斷了。

我媽還有些猶豫,覺得這樣是不是太絕情。

但看到我爸堅持,加上她後來見到李素思,聽說了當年葉曉雪給我在果汁裡放洗衣粉、害得我跟他們夫妻錯過的事情,媽媽最後也下了決心,要跟葉曉雪一刀兩斷。

最後,葉曉雪是哭著被我爸媽掃地出門的。

爸媽找了工人,把她的房間完全重新裝修了一遍,做成一間書房。

又將原先的客房,按照我的喜好和需求,重新設計、佈置好。

離開家的葉曉雪,聽說是搬去了學校宿舍。

不久後,我順利畢業,去了本市一家大公司上班,成為職場新人。

一天中午,我在公司餐廳和同事們共進午餐。

手機響了。

是夏遠打來的電話。

「你看新聞了嗎?葉曉雪出事了。」

我連忙在手機上檢視本市新聞。

「一女子深夜醉酒,在街頭被貨車捲入車底,不幸身亡。」

夏遠的聲音從聽筒裡傳出來。

「我跟醫院的熟人打聽過,那人就是葉曉雪……」

我無心繼續用餐。

走到大樓落地窗前,看著窗外熙熙攘攘的街道,我陷入沉默。

有同事過來問候:「霏霏,你沒事吧。」

「我沒事。」

午間刺眼陽光,照耀著這座城市。

人還是要相信因果。

不然,真的自有天收。

21

隨著走進職場,我的生活也漸漸步入正軌。

幾個月後。

我把從實習期攢到現在的工資從銀行取出來,裝進一隻信封。

然後,我乘坐高鐵去了我出生長大的那座城。

在那裡,我找到劉叔劉嬸。

葉曉雪喪生後,他們看上去老了十歲。

我把這筆錢交給他們。

劉叔劉嬸連連拒絕:「不行,這是你上班賺的辛苦錢,我們不能要。再說了,宋大夫唐大夫已經給過我們一些錢,讓我們安置孩子……」

說著說著,兩人又是老淚縱橫。

我看著也非常心酸。

無論葉曉雪做過多少壞事,她畢竟是二老的親生女兒。

白髮人送黑髮人,是這個世界上最悲慘的事情。

我堅持把錢留給了他們。

從劉家離開後,我去高鐵站坐返程車。

沒想到,一進候車室,我就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是夏遠。

男人站起來。他太高了,我必須仰視他,才能看到他的臉。

「都處理好了?」

我點點頭,算是回答。

「那,你是不是也應該考慮一下咱們倆的事情了?」

我看他一眼。

「我找你找得好苦,幫你幫得更辛苦。拜託汪女士綜合評估下我的功勞。」

他微笑。

那笑容,像春風拂過我面頰。

「可以,同意。」

我向他眨眨眼。

- 完 -

==========================

故事好看嘛~

關注書妹,每天分享好看的故事~

文章源自網路,侵刪~

相關文章

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