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花映梅堤 圖：來自網路

作為一名警察，我抓捕的第一個殺人犯，是2001年12月。

當時，我在湖南某市城郊的一個派出所工作。

那時，當地的社會治安還不太理想，我們那個所的轄區，傷害和殺人案發生了好幾起。殺人犯案後，嫌疑人馬上逃到外地，由於當時經費緊張和偵破技術落後，有些身負命案的逃犯沒有抓獲。

2001年12月的一天，我在鄉村走訪時，從一個群眾那裡得到一條比較模糊的訊息，他說有一名姓劉的命案逃犯，如今躲在湖南和四川兩省交界的山上餵豬，多年了他一直也不敢回家。

我回去查了一下，發現劉某某居然是屬於我們轄區的，於是我就把線索向所長彙報。

隨後，我們所裡的幾名民警就帶槍辦好手續去了當地，並聯繫了當地公安機關配合我們。

當時，我們一起在大山裡轉了四個小時，終於找到逃犯的躲藏之處，可惜的是，我們趕到那裡時，他已經沒了蹤影，從現場留下的痕跡來看，他一定剛離開了不久。

於是，我們和當地警方分頭追擊，並叮囑大家注意安全，並特留意附近那些常年不住人的陳舊房子，如果發現，一定要仔細檢視。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我們的心情始終處於興奮的狀態，但也體會到抓捕逃犯的不容易，像過去在新聞裡看到，那些逃進大山的罪犯，要想逮住他們，簡直是大海撈針，那樣的搜尋才是真正有難度的。

相比而言，我們要輕鬆多了。按照我的判斷，逃犯不可能知道我們要抓捕他的訊息的。

整個下午，雖然都是有條不紊地搜尋，但始終不見逃犯的影子，他究竟逃到哪裡去了呢？我和同事極力壓制住自己心中的浮躁，心想，說不定在下一分鐘，就有可能出現奇蹟。

然而，奇蹟還是沒有出現。天黑了，我們又回到了逃犯居住的地方，決定來個甕中捉鱉。晚上的氣溫，驟然下降，我們凍得手腳冰涼，晚上十點半之後，山裡變得越來越寂靜，我們胡亂地吃了一些東西填飽了肚子。

這時，忽然從遠處有一個手電筒的燈光在閃爍，我們的呼吸一下子急促起來。沒錯，那是一個人，穿著一件軍大衣，朝著我們的方向急匆匆地走過來。

在他快接近我的時候，我一躍而出，將他死死地壓在了身下。寒風中的辛勞，終於有了一個想要的答案，我們圓滿完成了任務。

審訊錄好口供後，我和另外一名同事把他送到了看守所關押。

過了一年多，我因工作變動，調入看守所工作，說來也巧，我成了這名兇犯的管教民警。

當時他在一審中已經判了死刑，戴了腳鐐和手銬。我去上班的第一天，找他談心，但他不記得是我抓捕到他並把他送到看守所的。

我問他對自己的犯罪行為有什麼想法，他說當時不應該衝動，他和受害者是鄰居，平時低頭不見抬頭見的，後來，竟然因為一點口舌之爭，竟然把那人殺了，還把死者的老婆打成了重傷，事後我後悔得不得了！

我又問他：“一審結果出來後，你上訴了嗎？”他回答說：“已經上訴了，我給家人寫了信，讓他們去找一下我小舅，我小舅是縣裡司法局的一個領導，我想讓他給受害者那邊做一個溝通，賠償他們一些錢，讓對方寫個諒解書，爭取一下看看能否改判為死緩。”

最後，我問他有什麼對家人和親人說的嗎！他說：“我也是兩手準備，一審下來後，我就已經寫好了遺書，希望家人到時能給我收屍，好好的安葬（當時不火化，可以由親屬收屍）。”我又問，你對管教民警有什麼要求嗎？他說：“您幫我對監內的那些人說，不要欺負我，好好照顧我就行了，我戴著腳鐐手銬，換衣服不太方便！”

我答應了他的要求。

在我到看守所的第四個月，也就是抓獲他的第十八個月，劉某某的案子就有了結果，最高院複核完結，維持原判，決定對他執行死刑。

行刑那天早上六點多，我帶著兩名武警，打開了他監舍的鐵門，隨著一聲嘩啦一聲脆響。裡面的十五個嫌疑犯，畢恭畢敬地坐在炕板上。

雖然我還沒有給他說明具體情況，但我將目光面向他時，他一定已經猜到了即將的結果。

我走到他跟前說：“劉某某，真的很抱歉，你的案件沒有改判”，隨後，我遞給他一支香菸，他的手忽然顫抖起來，香菸落在了地上，我彎腰撿起來，卡在了他的耳朵上。

隨後他和那些嫌疑犯們抱拳告別，說了句：“謝謝大家關照，你們保重，我先走一步了。”

武警將他帶到監室外，開始給他卸去重重的腳鐐，由於嚴重生鏽的緣故，最後不得不用鋼鋸條鋸下來。

劉某某在院落等待完善手續的片刻，我在一旁忍不住地嘆息——如此年輕的生命啊，就這樣走向了終點！

他的表情是木然的，我能感受到他此時內心的恐懼和煎熬。

我微笑地看著他，向他點了點頭，他也溫和地笑了，這可能是他離開看守所時，所看到的最後一抹微笑了。或許我的笑容，能讓他的心中留下人間的一點暖意。

再多的悔意，已經於事無補，因為一切都來得太晚了，他死時才二十六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