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篇發表於1995年第3期《讀書》雜誌上的文章，現收錄於王小波先生《沉默的大多數》一書中。

“中亞古國花剌子模有一個古怪的風俗，凡事給君王帶來好訊息的信使，就會得到提升，給君王帶來壞訊息的人則會被送去喂老虎。於是將帥出征在外，凡麾下將士有功者，就拍他們給君王送好訊息，以使他們得到提升；有罪，便派去送壞訊息，順便給國王的老虎送去食物。”

這是文章開頭的一則故事，它的真實性並不重要，或許它就是王小波先生個人塑造的，但重要的是，如果拿這個問題放到現在來討論，彷彿更有味道。

每個人都希望聽到好訊息，免疫所有壞訊息，但壞訊息的事實始終存在過。好訊息聽多了，我們自己就成為了花剌子模信使，一旦出現壞訊息，發現沒有任何食物投餵籠中的老虎，所以老虎要麼餓死，要麼破籠而出。

所以你是一個傳遞好訊息的信使嗎？在社會的約束中，多數人都是的，只有在壞訊息被無限放大而不得不需要掩埋的時候，才會被迫出現一兩個壞訊息信使，

君王一直有，老虎也總要吃肉。

“假如要反對不幸，應該直接反對不幸的事實，此後才能減少不幸的資訊”。

就像我們經常會聽到，不管如何如何，一定要符合某項原則或規定，從而達到某個目的或預期，但是如果規定和原則本就不符合事物規律呢？那些在執行中被摒棄的“如何”也許才是一切的源頭。

當現實被埋沒，則汙濁立現。

“1989年我和李銀河開始一項社會學研究，首次發現了中國存在著廣泛的同性戀人群，並且有同性戀文化，當時以為這個發現很有意義，就把它報道出來，結果不但自己倒了黴，還帶累得一家社會學專業刊物受到本市有關部門的警告，這還不算，還驚動了該刊一位顧問（八十多歲的老先生），連夜表示要不當顧問。”

假設禁止我們出書，封閉有關社會學雜誌，就可以使中國不再出現同性戀問題，這些措施就有道理。但同性戀傾向是遺傳的，封刊物解決不了問題，所以這些措施一點道理都沒有。值得慶幸的是，北京動物園的老虎當時不缺肉吃。

現在看來，花剌子模思想對人的影響就像是“積極傳銷的快餐文化”。

人們在花剌子模的影響下也延伸出了一個意識技能：“真的假的？”信任危及似乎來源於此，如果是真的，有十足夠真嗎？如果是假的，又會太無聊，所以往往是沒有那麼純粹的真。長久如此，便是假。

媒體時代，花剌子模信使思想被無限複製且放大，一則悲傷的故事要搭配一首無比震撼的音樂、一篇無所謂的文章要搭配一個無出其右的標題、

你想聽什麼我便寫什麼，絕對讓你看完足夠滿足，足夠自信。

在這裡，立場似乎最不被重視。人人都渴望獲得受歡迎的結論，但人人都不夠自然，

作者似乎足夠狡猾，而讀者似乎足夠不幸。

引用魯迅先生的一句話：“從來如此，便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