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汽車/ 正文

所思所憶,皆是京山故鄉

所思所憶,皆是京山故鄉

文 柳風

母親去世後,我只得回到離別幾十年的故鄉。

到了老家,看著日漸荒涼的老屋老院,心裡依然有一種很親切的感覺……

對於故鄉,總有些記憶在黃昏頻頻來襲。當夕陽的餘暉從查家河上空橫跨小街,小街彷彿被夕陽點燃,火紅而明豔,安詳而恬靜。人間煙火和浩蕩春光就會在小街和周邊的田野席捲和暈染開來。

當年雞鳴羊咩驢叫馬嘶狗吠豬哼哼的嘈雜場面已不復存在。

老屋是80年代初所建,當時小街全是一片低婑的土屋,這唯一的青磚瓦房有些鶴立雞群,顯得高大,而現在周圍全都建起了小洋樓,老屋就顯得格外寒酸。但故鄉的陽光沒有雜質。

街後的許多遮天蔽日對節樹全消失了。我的記憶中街後是一個陡坡,這些對節樹盤根錯節的生長在那裡,不知道有多少年代,它們保持著水土不流失,保持著街道不向下傾斜。不知是何時,人們砍伐了這些珍貴的對節白蠟,現在什麼都沒有了。我感覺背街的坡度,好像平了一些,是不是小街經過雨水的緩衝矮小了些?許多我熟悉的面孔也離開了我們生活的土地。只有碧水長流的查家河見證著滄桑的年代變化。讓人睹物思情,時時想起小街裡的人和事,想起那逝去的歲月……

所思所憶,皆是京山故鄉

查家河從南面的山谷裡蜿蜒而下,小河連線著兩岸的茅舍土房,樹木繁密,地形高低錯落。當春天來臨的時候,這裡綠樹掩映、小橋流水的美麗畫面。我們上學的路即是沿著小河多次的地穿越前進。

雖然河水清清,但小街人的飲水大都不去查家河挑水,因為挑水是個吃力的活,到河裡有些遠,只有賣水人陳尚義總是去小河裡挑水,那時是每擔水一角錢。現在看來不值一提,但當時每斤大米也只有八分一釐,也就是說他的一擔水可買一斤大米,現在看來這種勞動價值還是相當可觀的。

陳尚義沒有家室,他也算是一個文化人,據說他的算盤打得很好,但他來不得真格,上不了檯面,曾有人請他去做賬房先生,可他一到那高高的記賬櫃檯,就手忙腳亂,不知所措,亂了方寸,算盤也不會打了,所以他只能做賣水人。他有一套《水滸傳》,每當夏夜好多人聽他繪聲繪色地講水滸的傳奇故事,吸引了多人來聽他講故事。他整天樂哈哈的,看來很開心。我由於被他講的精彩故事所吸引,迫不及待地想知道下回分解,向他借《水滸傳》看,他說我太小,看不懂,後來他還是借了一本給我,不記得看懂沒有。

當我再回到故鄉時,他不在了。

查家河畔的一個風雨飄搖草棚中,住著一位令人尊重的長輩,人們都叫他謝主席,我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他是土改時的農會主席,住在草棚幾十年沒搬動過,土改時他完全有權分得地主的好房子,大多數人都從茅草棚裡搬到街上的瓦房裡,可是分給他的房子他卻讓給別人,硬是不離那個草棚。他平時話極少,和善可親的臉上掛滿了皺紋。

所思所憶,皆是京山故鄉

查家河平時看來很溫順,靜靜地流淌,但到山洪暴發如排山倒海,一片汪洋,無邊無際,只有重重疊疊的巨浪,在洶湧地翻騰。也只有謝主席的草棚在汪洋中孤零零地在那裡顫抖,人們很擔心他們,在遠處的岸邊呼喚著,只見小窗裡伸出手來擺動,是謝主席讓人們放心。

謝主席是隨州人,和大多遷移來的隨州人一樣,在查家河畔種起蔬菜,年長月久,查家河的蘿蔔鮮嫩可口出了名,遠近的人們都慕名來採買。

謝主席一年上頭總在大清早別人還沒起床時,就揹著糞筐,在街前街後拾豬牛糞,回家後即挑著菜到街上賣,他為人誠實善良,口碑很好,他的菜賣得最快。他在查家河邊種著菜地。他始終不離開那個草房。

有個姓王的女人長得很漂亮,人們喑中都叫她王丫,不論身材和容顏在當時的小街上都是首屈一指的。新中國成立前夕嫁到小街來,誰知土改時夫家成了地主,她理所當然還是成了地主家屬,她孃家是貧農。我叫她麼姐,其實按年齡她應該叫嬸孃之類,和我一樣大小的人都叫她麼嬸孃,由於我父母年紀大,就把我的輩分抬高了。王丫很有親和力,為人大方,又心靈手巧,誰家有喜事設宴,請她做廚師,整十多桌席面不在話下,她為全街婦女剪鞋樣,那時的婦女都是自己做針線活,千針萬線的為家裡大大小小的人做鞋縫衣。鞋子大小,全憑鞋樣,衣不差寸,鞋不差分,穿在腳上合適很重要,只有王丫會剪鞋樣,做出的鞋子讓人穿著舒適。有時我去她那裡玩,正逢她燒火做飯,一定會弄碗瘦肉湯給我。丈夫長得很黑,人稱怪物。小街傳出她的一些風流韻事,先是大隊長和她有染,這個人在四清時職務被罷免了,一個階級鬥爭觀念極強的副大隊長,常在會上常拿此事說事,說大隊的三面紅旗倒塌了一面,他說的三面紅旗即是大隊支書、主任(大隊長)、副主任,大有看笑話的意思,後來他接替了大隊長的職務,也迫不及待和王丫搞上了。他常用職權把王丫的丈夫和一些男人們派去做些不需要的守夜,他就有太多機會去佔他們的女人。有時領著女孩子們開夜工,趁機引誘女孩子和他發生關係,其實他頭上是有癩子,身上是馱背,並不能吸引女人,用的是他的權威。我不知道他那堅強的階級鬥爭的勁頭到哪去了,在“文革”初期就首當其衝的被拉下馬。人們也鬥爭她,說她腐化幹部,把幹部拉下了水,當然名聲也極不好。我想她面對當權的幹部,也應該有些無可奈何,身正不怕影子斜,那個任職多年的支部書記為什麼沒被她腐化?我開始很鄙視她,慢慢地覺得她也可悲,她常是被鬥爭的物件。

小街是東高西低一條斜街,東頭有個戲臺,那是全鄉人活動中心,開大會和唱戲,那時沒有電影電視可觀看,也沒有打牌賭博的時間,各大隊自發地組織唱戲,逢年過節都是必須演的。白日的勞累結束了,白日的喧囂歇息了,紅布繞臺一圍,兩個夜壺裝上柴油兩邊一掛,即可開鑼唱戲了。丑角的跟斗翻得人眼花繚亂,旦角的身段擺得人意亂神迷。飾演旦角的是鮮蓮藕似的女孩,溫柔如水,閒花照水般的沉靜,女孩綰著頭髮,一縷長長的青絲從鬢邊耷下來。看上去又多了幾分憂戚的味道。她一聲長一聲短地唱著,將水袖甩出去,瞬間又收回來,猶如變戲法似的繁亂。

臺下的人竟看得呆了。女孩緩緩地唱著,卻是千姿百媚,彷彿要把人魂魄勾了去,女孩子一招一式盼顧之間的神韻,都是古畫裡才有的,站在臺下的人們就後悔不能多出四隻眼來。人們都伸長脖子,踮起腳尖,就這樣聽醉了。

夜深了,戲結束了,人們才向四面八方散去。

當時唱的是楚劇。因為小街是鄉政府所在地,都要到這個戲臺來演出,後來鄉政府撒了,慢慢地演出到各大隊自己的地方去了。“文革”時,傳統戲不能演了,這個戲臺也倒塌了。

說起“文革”就有造反派,農村的造反派成員,並不是那麼單純,有的是好吃懶做的二流子,這些人多是干將、打手;有的是想借此出風頭,想鬧個幹部噹噹;有的是運動以前捱過幹部的整,運動一來,藉機報復;有的與他人有矛盾,吃過別人的虧,藉機洩私憤,以報宿仇……總之,大多懷著個人目的,去整別人。有的人勢大,整了別人,沒人敢呲呲牙縫;有的人則整過別人,轉眼之間又被人整。

有個姓陳的,大隊幹部都不願意出外工,指定他帶隊出外工修水庫。此人沒文化,讀書很笨,人們笑他是“三個五年計劃”,就是說他小學讀了三個五年級,最終還是沒能讀到六年級。帶隊對於從來沒當過幹部的他,分外得意,到水庫工地後,玩弄他的權力,天天夜晚開鬥爭會整人,樂此不疲。水庫工程下馬後,認為自己一定會成為大隊主任,天天在街上把手插在褲袋裡,反覆地唱著:“將來的主人一定是我們”,這是共產兒童團歌,是影片《紅孩子》的主題曲。他把主人理解為主任,意思就是他一定會當主任(大隊長)。誰知當時的當權者並沒看重他,只是他們都不願意出外工帶隊,才讓他去。反而隊裡要開他的鬥爭會,正好他看到了準備掛他身上的牌子寫著他的名字,就著偷跑了,鬥爭會不開成。後來徵兵,他就應徵入伍了,三年後復員,分他到社辦企事業磚瓦廠,沒多久磚瓦廠不要他了,又回隊裡,做些偷雞摸狗的勾當。

“文革”時期的勞動一天的報酬也只是幾分錢,勞價最高的也只是兩三角。那個年代的生產很累,人們像鐵打的身體,日曬雨淋,沒日沒夜,

靠出工掙工分,分得口糧生存。困難和艱辛,用文字難以敘述清楚!

許多時候,人們只能順從自然,順從大勢,以大局的高興而高興,隨它的荒謬而傷心。苦難,不為人所願,卻與我們這代人如影隨形。無論怎麼說, 那是一塊充滿過希望的土地,多少人把青春和汗水灑在了那裡。可悲的時代,養活不了一群可憐的人。鹹菜就黴米糝飯,但人們的精神勁兒從不見削減。

所思所憶,皆是京山故鄉

回首往事,惜嘆流年。到了一個古稀的年紀,生命若水似夢,回首,夢過嫣然。

我對魂牽夢繞的故鄉其實感情很複雜,這裡塗滿了我的青春色彩,有驕傲,有屈辱,有歡笑,也有淚水。我的故鄉在我的成長裡逐漸失去了它最初的模樣,他們如歸根的葉子大多都在這裡,有的落了,有的即將要落。敗落像刺,深深地扎進肉裡,看不見傷口,卻讓人疼。如故鄉是用來懷念的,青春就是用來追憶的,當你懷揣著它時,它一文不值,只有將它耗盡後,再回過頭看,一切才有了意義……愛過我們的人和傷害過我們的人,都是我們青春存在的意義。

也許,一個人的一生,如果不經歷幾程逆旅,那些平平淡淡、無風無雨的往昔,也就根本不值得一提。只有邁過一些溝溝坎坎,才會衍生出無窮無盡的動力。只有越過無數的崎嶇,才能發掘出自身的潛力。如果用這個理由,就可以說服自己。我只想將那些不足為奇的刁難,快速遮蔽。或許人生,就是一場完整的自我博弈,對於輸、贏的認知,全部取決於內心的思維調理……

在人生的旅途中 ,生活從不曾厚過誰也不曾薄過誰,因此,不要責備歲月的無情生活的殘酷,不要埋怨人情的多變世道的難測,不要用淚水來作為不幸命運的反抗。生命原本就是一場修行,給你磨礪,讓你變得堅強;給你離別,才會感知相聚的喜悅;給你苦,才知道什麼是甜;經歷失去,讓你懂得擁有時應該珍惜;給你缺憾,才能領略完美的涵義,苦樂離合留一顆善心!花開花落留一份珍重!一路走過,一路安然,一路喜樂,一路花香。

一晃多年。如今,家鄉的許多人都不在了,許多熟悉的地方也找不到了,記憶中的村莊正在從我生命中慢慢消退。家鄉早已不再是記憶中的家鄉了,原來的老街早已變成了小樓林立的居民區,土房變成了洋樓,土路變成的水泥路。真正的街道遷到了公路兩邊,原來的冷熱集早已不復存在,商旅雲集的現象也沒有了。那種我所看到的,我所想到的,我所期望的,其實是我一個人的事情,與家鄉里的人沒有太大關係,他已經習慣於被想象和被表達。

我記下這些事情的時候,家鄉依然有春光,有夕陽。只是再沒有賣水人、王丫、謝主席、老支書和那些打倒和被打倒的人。日子流淌過小街,永遠是那麼新,些許往事依然在風裡,在黃昏裡,在春光裡。

2022年11月14日

相關文章

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