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永華初開

李翰祥三個字在中國電影史上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其導演的《梁山伯與祝英臺》、《垂簾聽政》、《火燒圓明園》更是一代國人的回憶。但鮮有人知的是，他在初執導筒以前也曾有過一段藝員訓練班的經歷。

1947年，遷居香港的李祖永憑藉著在印刷業積攢的鉅額財富，在香港成立了“永華影業公司”。當時的“永華”擁有世界一流的攝影、洗印、錄音和照明裝置，並搭設了自己的攝影棚。同年8月至48年底，“永華”用業界難得的態度和製作水準，精雕細琢了包括《國魂》、《清宮秘史》在內的數部愛國曆史題材片。然而，這些影片不論在內地還是香港既不叫好也叫座，票房頻遭滑鐵盧。

49年初，永華影業決定由周貽白、顧仲彝、卜萬蒼、張駿祥、吳祖光等人擔任主考官，分別在北平、上海和香港招考訓練班學員。當時，光是香港一地的報考人數即達五六百人。李翰祥是東北人，個頭大概能跟後來的一哥周潤發比肩，膚色頗黑，歷來就被人調侃是“印度老黑”，“門頭溝挖煤的”，“黑旋風李逵”。報考永華之前，李翰祥也曾在九龍的片場跑了幾回龍套，又因在街頭給人畫像，攬了個“阻街”的罪名，莫名蹲了七天班房。彼時他正在熟人介紹的廣告公司蠅營狗苟，一月薪水二百。

考試那天，囊中羞澀的李翰祥向同事區濤借了件灰色的T恤，套了雙二手的美國軍靴，去了永華片場一看，男的衣冠楚楚，女的珠光寶氣，頓時自慚形愧。恰好考官分發考題，一是臺詞，二表演。

李翰祥的臺詞朗誦乏善可陳。可時來運轉，他表演的《給房東的電話》極富市井生活氣息，幽默風趣的對白把編導們逗得前仰後合。搞得李翰祥在後來的回憶錄也凡爾賽地自詡道，“真想不到，我還是一枝獨秀呢。他們大概看上我那雙美國靴子了。”

02

訓練始末

考試一個星期後，李翰祥就接到了訓練班班主任顧仲彝寄來的錄取信。沒多久，他便辭去了工作，搬進了位於廟街的永華宿舍。

這次的招考攏共錄取了五女二男，據李翰祥回憶說，原本是八個，但香港錄取的吳姓教師遭到了來自家中的強烈阻力，算是折戟沉沙了。這七位來自北平有文質彬彬的廣東男梁達人，遼寧大美妞周曉曄。上海那邊到了兩位姝麗，一位是神似影后林黛的冷儀，一位是形似英格瑪褒曼的汪瑞蓮。香港這邊體量最大，質量卻堪憂。除去四尺八寸半的陳榴霞，終日病怏怏的陳家樹，就是他“黑旋風”李翰祥。

顧仲彝、周貽白都是戲劇理論界的黃鐘大呂。由這二老操刀的盛事卻讓電影界議論紛紛，人們不敢相信這七位稀鬆平常，二五鋃鐺的年輕人即代表了中國電影的未來。這七塊“明日布料”讓李祖永興味缺缺，連訓個話的精神也提不起來。訓練班裡除了每日一堂由演員鄒雷執教的武術舞蹈課之外，再沒安排其他課程。即便是中國電影發展史，這種拿手的理論課程也只由顧老在飯桌上偶有談及，並不做正式講課。無錢有閒的年輕人只能在戀愛廝混中互求安慰。不久，李翰祥就與周曉曄湊成了一對，兩人脾氣秉性不合，三五天地上演全武行。

訓練班雖不怎麼上課，工作還是安排的，畢竟每人每月發了一百的薪水。他們常去片場跑跑龍套，李大導就時常飾演嫖客一類的反面角色。好景不長，無事可做的顧仲彝夫婦回了上海，瀕臨瓦解的訓練班終是落幕了。

七人中，周曉曄拿了《公子落難》的女主角，算是志得意滿。陳家樹跟陳榴霞捲鋪蓋回了家。冷儀與汪瑞蓮最終在平安舞廳做了舞伴，下海墮落去了。而我們的李翰祥同學直接被掃地出門，理由是“行為不檢”。

估計李翰祥也沒想到，浩浩蕩蕩，舉國皆知的永華訓練班會落得如此下場。或許李祖永在開班的第一天就打了退堂鼓這位不屑拍武打、言情，一意孤行要振興中華電影的影界國魂李先生竟也是如此鼠目寸光，不負責任之輩。

李翰祥後來不無感慨地寫道：“把這些血氣方剛，精力充沛的年輕人放在一起，不能諄諄善誘，加以教導，而竟移乾柴，近烈火，任由其燃，怎會有好結果？他們這些大人物、名編導們都要負些責任”。

03

寫給訓練班學員的一封信

誠如其言！中國重拳整治娛樂圈亂象，我舉雙手贊成的。試想想，這七位學員並非沒有可取之處，能歷百人出重圍，素質也非泛泛。假使善加引導，俊秀可期。如李倘若任由資本娛樂至死，後果堪憂！

最後附上李翰祥給國聯公司的演員訓練班學員的一封信：

各位同學：

你和你的朋友，現在已經開始一種新的職業。這新職業本來是你們所熱切盼望的，但我不認為你們已經達到了願望，而應該說這是你們可能達到願望的起點，因為這只是供給你成為一個好演員的機會，而不是說你已經成了一個好演員，更不是受人注意的電影明星。在這個起點上我不僅與你有僱主與僱員的關係，而且我自覺擔負了為中國影業培養新血的責任，也接受了你們父母兄長的託付，須盡監護指導之責，希望你們成長成熟，而有成就，因此，我有幾句極重要的話忠告你們：

第一，電影的形式和內容日益廣泛，而必然受知識的領導，純商業化的發展已經鈍化，以致純商業意味的明星時代已經過去。這是世界性的商業明星趨勢。就中國電影來說，本不宜於商業明星的發展。過去某些搞電影的人，不很深察這個道理，以捧明星為要務，不單是製片工作做不好，中國電影的品質也蒙受其害，這是我們要引以為戒的事。

第二，中國電影如果要有明星，應該是有文化意味的好演員；在氣質、儀態上富有發自內在的魅力，他可以經歷時間和各種角色演出考驗，而能繼續保持他的光彩。所以，你們必須多讀好書，慎擇交遊、慎思明辨，你必須是個好知識分子，才可能是個好演員。

第三，電影演員這個職業，一般想象是最輕鬆寫意的職業；其實，這是一些陋習加上一些誤解所造成的錯誤。今後的電影演員，要能嶄露頭角，他必須有長時間的自我訓練，不單是要有成為一個演員的知識和技能方面的訓練，而且他必須訓練自己尊重社會道德，培養耐心和毅力，能辨別是非好壞；然後，他在工作中要守時、守信，忠於職務上的要求。我個人以為，電影演員即使不是最辛苦的行業，也應該不是光會吃喝玩樂，沒事製造桃色新聞的一群。在你們學習期間，我要慎重地考慮你們每一個人的將來，你們必須是個好演員，至少，你們是個好青年，我個人能容忍你們在學習上的困難，但如果你們中間有誰在人格上有缺點，我不姑息。

第四，你們在實習期中的工作訓練，百分之九十依賴你自己的約束檢點，我不選擇你們，而是你們自己選擇自己。你們同時起步，將來自有先後，一方面靠你自己的本事，一方面你必須遵守紀律。電影工作者的主從關係，較任何行業嚴格，無論多麼大的明星，在攝影場都循規蹈矩，小心謹慎；你們在工作上如果油滑、隨便、滿不在乎，你會知道這結果是無情而決絕的結果。

我隨時準備瞭解你們，也希望你們讓我有真實的瞭解。在二十號以前，我首先要看一看你們的自傳，希望你們對自己做一個詳細的敘述，要提出你們的希望，這自傳不是幾句概括性的話，它最好不要少於五千字，尤其是要有忠實而具體的描寫。

我真誠地願意做你們的朋友，祝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