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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

噔噔噔,進入2021年最後一個月了。

我翻開手賬本,這一年的生活更多時候都在過山車的低谷中度過,太過痛苦地如同做噩夢。無論如何,仍是一路磕碰走來。

十月初,恢復跑步,頻次保持在每週一次。大多都在週六或者週日進行,晨跑因有了拖油瓶趕不上趟,於是安排在午飯前的一兩個小時,鵝子和他的幾個表哥暢玩正酣,我藉此機會偷偷溜出去一個小時,不太成問題。即使跑到中途家屬帶著他半路殺出,我也不為所動,金蟬脫殼般地甩掉纏在腿上的小手,溜了溜了。

冬日裡的太陽極其溫柔,曬在臉上暖暖的。就在這循跡漸進的溫暖中,心跳加速,漸入佳境。上午的塑膠跑道人跡稀少,只有零星黃髮小兒在滑滑梯發出奶聲奶氣歡樂。太陽慢慢將薄霧蒸融,一切都開始發光發亮起來。

唯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

正在失眠調整中的我為了調心,迷上冥想。減少噪音最大化,跑步時我搖頭晃腦,將所有小思緒的念頭拋棄,試著進入跑步冥想狀態。我還是我,卻也不是那個我。

冥想掃描從頭頂開始,從髮絲尖開始,一絲一毫細緻入微感受風從耳邊流過的摩擦感,將每個敞在空氣中的裸露身體展示,以此擁抱自然。內部也在同時進行,掃描點滴深入,眉心、鼻頭、嘴巴,一步一步接近身體核心,吸氣時,感受空氣從鼻孔吸入,一路引經過氣管,涼悠悠地進入肺部,再深入腹部直至丹田。

它們從四面八方參與進來,不止呼吸,還有肌肉彈跳的瞬間。當我向前送出右腿時,大腿外側的那一排排肌肉群迅速跳動,驅動著全身,胳膊呢,並非慣性般地搖擺,我前所未有地發現了胳膊下方的一股力量,支撐著我上半身的腹部肌群,它們也在熱鬧地起鬨,彷彿一出大合唱。於是,從頭至腳,有關這場音樂會的主角卻如同一個旁觀者,冷眼旁觀著,感受它們在跑步途中的每個發力狀態。

與身體對話極其美妙,尤其當我在不自覺中拋棄所有冗餘後,來自腳後跟與地面的接觸感也瞬間生動。去體驗,大於所有詞彙的表達。

跑完前面三公里,冥想結束。右拐進入另一段路。然後大概在四公里時,像是意外闖入一個境地,並非跑步環境的,而是關於跑步心境的,前所未有地通透。而眼前一切,因為沒有帶眼睛,反而帶著一股模糊的朦朧美。

黑色柏油路剛被灑水車深沖刷,它只有它的黑,路周圍一群梧桐樹跑過來湊熱鬧,枯黃樹葉不著急掉落,隨意停歇在草坪上,或是在柏油路上隨著東北風盤旋,繼而發出沙沙聲。我經過它們,踩到樹葉,也成了它們中的一份子。

影子也美。從枯萎樹杈裡投射進來的光亮一束束進入,倒影在黑色柏油路水面, 接著我的光影與大樹粘粘,看得到光束裡的塵埃,一幀幀如電影鏡頭。深呼一口氣,有鳥語,有微弱的樟樹香,一切都剛剛好。

最後一公里時,我又轉入村子外頭的跑道。打光影裡出走,進入枯萎、衰敗遍地的田野,也會有陡然冒出的一小片不知名小黃花,肆意盎然,帶著驕傲。不遠處的幾位農婦在地裡交流,說些什麼聽不清,只是聲音傳來。

唯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

“唯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耳得之而為生,目遇之而成色,取之無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無盡藏也,而吾與子之所共適。”不知怎地,我默默讀起了《赤壁賦》,儘管沒有“蘇子與客泛舟遊於赤壁之下”的兩人之樂,我也有同時空的另一外一個我作陪著,不覺孤獨,有著全是不足為外人道的津津樂道。突然也能明白周伯通玩左右互搏的樂趣。

越來越喜歡自然。這種獨樂樂,絕不是隔著螢幕能感受到的快樂,而是脫離人群后孤身衝進的琅環福地,它們可以在任何時候出現,靈光乍現地為生活增加含氧量。

深度沉浸於生活。不管是身體的還是心理的,有著同樣的治癒力。

聽梁文道的《八分》節目時,突然刷到了李娟做嘉賓的一期。單論節目對話本身,李娟絕對算不上一個合格的對話嘉賓,常常在不知名的尷尬笑聲中不知所措,但反倒是這種真誠圈粉了不少人,於是我也被徹底打動。想知道這個直面自己缺點與弱點的宛如鄰家姐姐的李娟,想知道她的文字。

唯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

她的一整套書在聽完節目的第二天到達。我隨意挑了一本《冬牧場》,在連續三個調整睡眠的深夜結束。字如其人一般真誠,是徹底的真誠。再版序裡,李娟說讀者稱“這本書最適合在炎熱的夏季讀”,讓人感受清涼,而我卻選擇在了冬日深夜,在與睡眠抗爭的冰涼晚上,看她寫冬牧場的大雪,寫地窩子裡刮進的寒風,寫因怕上廁所而不敢喝茶的念頭,越讀越冷,讀到打哆嗦不得已去衣櫃裡取出厚羽絨服披著,就像她去趕牛時的裡三層外三層。

在那片遠隔我數千裡的冬牧場,全是講著哈薩克語的小人物,他們的喜怒哀樂,就連一個個小動物也有了自己的情緒,大病痊癒後的紅領巾小羊、老被虐待的梅花貓也好、睡在寒風中的熊貓狗也罷,原來在世界的某個角落,還有這樣的一種存在。

這是最後一場放牧,剩下的頁碼越來越少,我甚至還期盼著,李娟還能和居麻一家繼續,春牧場,夏牧場,完成這與世隔絕的孤獨。

終須告別,也實在佩服她。能選擇這樣一個話題,花一般人不能忍受的隔離網路的四個月,進入無人荒野中像一個真正的牧羊人在物資匱乏中完成這場非虛構寫作。

薩特說,所謂愛對方,並不是自己感覺愛著對方,而是具體地給對方些什麼。這個對方當然不僅僅是人,還有物。我們常說自己愛什麼,可又具體地為對方付出過什麼呢。看到李娟的《冬牧場》,看她記錄即將消逝的歷史偉大,看她為愛付出的歷程也偉大。

唯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

◆◆◆

高興時,跑一場,

痛苦時,跑一場;

在大風中跑過,在細雨中跑過,

從天微亮到朝陽初升,

從迷茫到坦蕩,

這是一段未完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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