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林賦》

文/掬心

木葉下兮歲晚，悲回風兮秋林。

嘆眾芳兮搖落，望蒼靈兮何尋1。

雁沉沉兮南渡，風颯颯兮北臨。

衰草遍兮絕路，秋菊榮兮遲暮。

騏驥馳兮荒原，盼良時兮不遇。

雲逐風兮風逐嵐，思美人兮未敢言。

採蘭若兮鳧渚，折菌桂兮睢園2。

鳳何棲兮庭中，狐何翔兮苑內。

欣吾有兮誇節，好珵美兮鳴佩。

聞佳人兮召予，將往之兮不悔。

搴舟兮中流，築室兮芳洲。

芙蕖兮常伴，鴛鳥兮好逑。

湘靈兮鼓瑟，蜀帝兮歌喉。

雲衣兮霓裳，白義兮驊騮3。

遠山兮眉黛，明月兮霜眸。

冰肌兮似玉，佳氣兮如秋。

浪漫兮可待，逍遙兮何遊。

春秋兮代序，長樂兮無憂。

願韶華兮永駐，期日月兮淹留。

何幽昧兮不見，發餘情兮容與。

簡注：

1、蒼靈，蒼靈即青帝 。我國古代神話中的五天帝之一。是位於東方的司春之神。《文選·顏延之》：“春官聯事， 蒼靈奉塗。”

2、鳧渚，鳧渚：野鴨棲息的水中小塊陸地，或漢梁孝王兔園中的渚名。《西京雜記》卷二：“﹝ 兔園 園中﹞又有 鴈池 ，池間有 鶴洲 、 鳧渚 。”睢園，漢梁孝王劉武營建的遊賞廷賓之所，即梁園，又名兔園。

3、白義，驊騮。皆為周穆王八駿之一，代指良馬。

我從小愛讀《楚辭》，常羨慕屈原宋玉等人的作品，由衷的讚歎他們的天才。他們讓山河有了色彩，讓草木有了感情，詩中所選用的香草，秋風，美人，等等，都被後世流傳沿用至今。其象徵，誇張，想象的修辭手法，更是開了浪漫主義詩派的先風；其抒情，言事，推理的敘述技巧，也成了後世創作的靈感源泉。《離騷》中：“乘騏驥以馳騁兮，來吾道夫先路！”其直抒胸臆，與現代詩歌或有類似之處：乘上千裡馬縱橫馳騁吧，來啊，我在前引導開路！於是將本篇《秋林賦》，現代化為《秋林詩》，其文如下：

《秋林詩》

文/掬心

落葉紛飛啊天歲已晚，風吹著秋林啊使我感到傷懷。

百花凋零啊徒留下悲嘆，青春流逝啊不再會回來。大雁南飛留下沉沉的身影，北風吹過帶著颯颯的悲哀。

枯草滿地道路被阻絕，菊花盛開卻已經是遲暮。

千里馬奔跑在那荒原上，盼望時機卻不能相遇。

雲追逐著風啊風追逐著山嵐，我想念著美人啊口卻難開。

我在那水鳥棲息的江渚採擷幽香的蘭若，又折取名貴的菌桂在那梁王的亭臺。

鳳凰啊為何棲息在庭中，狐狸啊為何在名苑裡徘徊。？

欣慰的是我還有美好的品質，喜好美好而清脆的玉佩。

聽說佳人啊在召喚我，我將義無反顧的去追尋而不後悔。

在江流裡划著小船，把房子建在開滿香花的小洲。

荷花常開在居室的周圍，鴛鴦在水裡嬉戲求偶。

聽見了湘水女神在鼓瑟，也聽見了杜鵑的歌喉。

美人穿著雲衣和霓裳，牽著駿馬漫步在水旁。

她的眉毛像遠處的青山一樣飄逸，她的眼珠像天邊的月兒一樣明亮。

她的肌膚像玉石一樣溫潤，她的氣息像秋風一樣清揚。

等待她的到來是多麼的浪漫溫馨，和她同遊又是多麼逍遙難忘。

春去秋來，四季交替，給她長久的陪伴，讓她歡樂無憂。

希望留在這美好的時光裡，讓日月不再遊走。

怎奈還是沒有她的訊息，我只好默默的停留。

創作的幾點說明

至於為何詩中選用鳧渚，睢園（梁園）？那麼梁園在文學史上有這什麼地位呢？接下來，我們來分析。

睢園，漢梁孝王劉武營建的遊賞廷賓之所，即梁園，又名兔園、修竹園，故址在今商丘市梁園區。看似只是一個諸侯王所建立的一個遊獵享樂的林園，但在中國詩歌史上備受推崇，以致於一千年後的王勃，李白，岑參等人均直接以梁園為素材著作。（見王勃《滕王閣序》，李白《梁園行》，岑參《山房春事》）

我們先來看另外一個詞語類似：梨園。原是唐代都城長安一處園林，和棗園杏園蘋果園本無太大差異。但因唐明皇選樂部伎子弟三百，教於梨園。聲有誤者，帝必覺而正之，號“皇帝梨園子弟”。後來就與戲曲藝術聯絡在一起，成為藝術組織和藝人的代名詞。

那麼梁園，又是怎麼和文人聯絡起來的呢？這得從梁孝王的兩個賓客說起：司馬相如、枚乘。梁園的主人梁孝王劉武，喜好招攬文人謀士，西漢時期的大文學家司馬相如，枚乘等都經常跟梁孝王一起吟詩作賦。劉武曾在園中設宴，司馬相如、枚乘等都應召而至，成為竹廕庇日的梁園賓客，併為之吟詠。司馬相如在此寫下了成名作《子虛賦》，枚乘還親自寫了《梁王兔園賦》，以酬主人知遇之恩。梁孝王如此重視文人，以致於成為後世文人心中的伯樂，難怪王勃會在《滕王閣序》中寫道：睢園綠竹，氣凌彭澤之樽。大意是：我們在睢園的綠竹下寫文章，總比你這個辭官歸隱的酒鬼陶淵明要強。

而李白則在《梁園行》中感慨到：梁王宮闕今安在？枚馬先歸不相待。李白因賀知章、吳筠的推薦，受到了玄宗的徵召，滿懷理想，奔向長安。結果受高力士排擠，抱負落空，無法立足，被唐玄宗“賜金放還”。離開長安後，詩人“浮黃河”以東行，到了梁宋之地，寫下此詩。詩人面對的已經是人去樓空，荒涼頹廢，只剩下殘垣斷壁的梁園，結合自身的遭遇，不禁生起人事變遷的滄桑感。梁園的荒蕪，司馬相如和枚乘的時代已經遠去。詩人藉以抒發懷才不遇的失落之感。

至於岑參，則沒有李白那麼幸運，見不到皇帝，也得不到賜金。他在《山房春事》中寫道：梁園日暮亂飛鴉，極目蕭條兩三家。庭樹不知人去盡，春來還發舊時花。雖然他也說到了梁園的蕭條，但是他沒有對自己能進入梁園那樣的文化象牙塔有足夠的自信，他只是說，你們去你們的，我開我的花。果然，岑參雖沒有遇到梁王那樣喜愛文學的小王爺，但是他遇到了當時駐守在西域的雙子星將的其中一位，一代戰神封常清。他跟隨封常清，寫了諸多讚美封常清的詩歌：《走馬川行奉送封大夫出師西征》《輪臺歌送封大夫出師西征》《奉陪封大夫九日登高》《北庭西郊候封大夫受降回軍獻上》等等。他在《北庭西郊候封大夫受降回軍獻上》詩中寫道：何幸一書生，忽蒙國士知。可見他慶幸能受到封常清的賞識，能夠在封常清身邊做事，也成就了他光輝的邊塞詩作。

所以，梁園之於文人，猶梨園之於藝人。歷代文人墨客，凡懷才不遇之時，皆會聯想起司馬相如和枚乘的伯樂梁孝王劉武，以及劉武安排他們進行創作的地方——梁園。

至於為何以思美人立意？我們再來看看這個美人到底有多美。來看漢代楚辭學的集大成者王逸，為屈原名作《離騷》而作的序言（節選）：離騷之文，依詩取興，引類譬喻。故善鳥香草以配忠貞，惡禽臭物以比讒佞，靈脩美人以媲於君，宓妃佚女以譬賢臣，虯龍鸞鳳以託君子，飄風雲霓以為小人。

其中，“靈脩美人以媲於君”，這是對《楚辭》中的“美人”最直觀的敘述。回到離騷詩中，再看這幾句：“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遲暮”“指九天以為正兮，夫惟靈脩之故也”如王逸所注，此美人，靈脩，應該解釋為國君，即當時在位的楚懷王。

楚懷王起初是很信任屈原，也給了屈原施展才華的空間。“入則與王圖議國事，以出號令；出則接遇賓客，應對諸侯。王甚任之（《史記·屈原列傳》）”大約屈原向懷王說：大王你看那秦國透過商鞅變法，走上了強國之路；趙武靈王透過胡服騎射的改革，也變得兵強馬壯；齊國的田氏取代姜氏從而進行改革，也富甲天下。而我們楚國，還在吃先王創下的老本，是不是也要革除弊制，與時俱進，多快好省的進入封建社會啊？於是屈原在詩中寫道：不撫壯而棄穢兮，何不改乎此度？顯然，這個依靠國君的政客，並沒有當上成功改革家。屈原的改革措施，得罪了一大批保守派。和屈原官品一樣大的上官大夫，嫉妒屈原，爭寵而又害怕他的才能。向楚懷王告屈原的黑狀。屈原在詩中寫道：“怨靈脩之浩蕩兮，終不察夫民心。眾女嫉餘之蛾眉兮，謠諑謂餘以善淫。”“曰黃昏以為期兮，羌中道而改路。”由此可見，屈原是因上官大夫的讒言，才被楚懷王疏遠。屈原一直對懷王抱有希望，念其知遇之恩，所以用靈脩，美人來做比喻。需要注意的一個細節是，在先秦時期，美人，不一定是女人。

再看其他《楚辭》作品裡的“美人”。

望美人兮未來，臨風怳兮浩歌。——《九歌·少司命》（此處美人指少司命）

子交手兮東行，送美人兮南浦。——《九歌·河伯》（此處美人指河伯）

思美人兮，攬涕而竚眙。 ——《九章·思美人》（此處喻楚懷王）

不僅楚辭，在張衡《四愁詩》中四次提到美人：美人贈我金錯刀，美人贈我琴琅，美人贈我貂襜褕，美人贈我錦繡段。而張衡此作，希望用其才能報效君王，但卻鬱郁不得志，所以“效屈原以美人為君子，以珍寶為仁義，以水深雪雰為小人。思以道術相報貽於時君，而懼讒邪不得通。所以，本篇中的美人，亦有伯樂之於千里馬之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