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餘子力
全文共9955字
分上、下兩篇發表
真實故事：刻骨銘心的南下打工歲月——石碣鎮工廠之上篇
此文系下篇。
九
九四年中秋節，是我在異鄉過的第一個真正的傳統節日，其實，本來也沒有那麼嚴重，但是，當天晚上工廠沒加班，是我一個人自己把思鄉的情緒給渲染得過於濃厚了，讓我想起剛學會喝的酒了，別人過節都有老鄉一起，我只有一個人，也不想跟他們一起，就一個人在東江邊的小店，買了一瓶燒酒，半斤花生，坐在江邊上借酒思鄉。畢竟是剛學會喝酒，還不能把握酒量，結果喝太多了！等我發現不太對勁的時候，人都已經醉了，心裡卻是無比地清醒，年齡小，膽子也不大，我的第一反應就是要儘快回到工廠宿舍去，不能醉倒在江邊。
在以後的這麼多年裡，我也有無數次喝醉，但是我始終確信一個道理，酒喝醉了，但人心裡是清醒的，那些借酒裝瘋的喝酒者，是不可深交的。我能知道自己是踉踉蹌蹌地走回工廠宿舍的，進了工業區之後，我基本是順著牆根走的，爬上五樓宿舍，我又想到，依我的醉酒經驗，百分百會吐，我不能在宿舍裡吐，丟人，我又再爬到六樓頂，當時醉酒的感覺，現在形容不出來了，然後我就躺倒在樓頂，我僅存的意識還在想，自己會不會在不知道的情況下起來走到邊上，掉下去，我是怕死的！然後，意識逐漸模糊，就此睡過去了。等我再次醒來，是被凍醒的，已經是凌晨兩點多了，我還活著，頭疼得厲害，但已經沒那麼暈了，我的第一個異鄉的中秋節已經過去了。
媽媽的奶奶，我叫姥太，我很小的時候，她已經很老了，等我長大，她就更老了，現在回想起來，她對我的無比溺愛，都仍然歷歷在目，中秋思鄉，她自然也在其中。我的記憶裡，她很老很老，是纏過小腳的，小的時候，爸媽要幹活，沒有時間管我，所以我有很多時候都是在姥太家裡度過的，跟鄰居的小夥伴打架，她根本不問對錯，都是要牽著我的手找到別人家裡討說法，因為她年紀大，輩分長，別家自然不會跟她計較，每次都是我贏，不講道理的疼愛！
年初我出遠門的時候，年少的心只想著去遠方，越快越遠越好，根本沒有任何顧慮，不像現在，每次離家的時候，都會多看幾眼抹眼淚的母親。
我是在天氣冷的時候收到家裡的信，信裡說，姥太已經過世了，後事也辦完了，是想到我這麼遠，回來也幫不上忙，所以後事處理完之後才寫信跟我說的，也就是說，我收到信的時候，姥太已經過世快一個月了，我的心一下子空蕩蕩的感覺，從來都不在意的東西，原來這麼重要！所以，人一定是在有了很多很多的經歷之後，才長大的，長大之後，你就會明白，哪些東西才是你最應該珍惜的。
當時天氣已經冷了，十七歲的我一個人跪在樓頂，沒有紙錢，撕了一本雜誌燒給姥太，我沒哭出聲音，但流淚了，出門快一年了，經歷了太多太多，我從沒有流過一滴眼淚，但是，就在我跪在樓頂燒紙的時候，眼淚卻出來了。
十
冬天的時候，姑父又帶了一個乾兒子過來進了我們廠，這個跟我年齡相仿、很帥氣的湖南小孩，接下來會跟我一起走好長一段路，當然，當時我是還不知道的。
他的名字叫敖雄。
這裡我要再描述一下姑父這個人，他為人義氣，任何人都幫，他去到任何地方，身邊都會有好多落難的兄弟或子侄，再或者認個乾兒子什麼的，打工二三十年，他資助過的人難以計數。再後來，我一個人流落到惠州，穩定下來後，我們就分開了，他卻從來都沒有停止過漂泊，日子也從來沒有好過，後面我們聯絡就少了。
我的日子慢慢好過了，每隔幾年都會去東莞看看他，他仍然是經常換地方，每次去看他的時候，都能看到他身邊依然有幾個像我以前一樣的人。前兩年，他回老家了，不得不回了，因為他快六十歲了！
宿舍裡晚上有人在偷偷摸摸兜售假鈔，少年心性，無所畏懼，我花了二十塊，買了兩張一百元的假鈔，現在想來，當時的自己是有多麼愚蠢啊！誘惑太大，我每個月沒日沒夜地上班加班，只能領到三百塊左右的工資。
週日晚上，我們五個人約好了，去消費假鈔，餘芳華、李勝、吳君輝、敖雄和我。
在石碣大橋頭新城區，我們遛遛達達尋找目標，一路上想的美好，可是真正要去實施的時候，卻都慫了，在路邊夜市裡竄了幾個來回，最後選了一個最靠邊的水果攤，讓我和敖雄去，看起來年齡小，老闆才不會那麼戒備，他們三個人在不遠處看著，鬼知道我倆是有多麼地提心吊膽、多麼地畏畏縮縮，最後卻成功了！我倆用一百塊假鈔，買了二十多塊錢的水果，昏暗的燈光，老闆竟然沒有發現，該找零的錢，都找給我們了，這也應了那句話：無知者無畏啊！
我們五個人用找來的七八十塊，買了啤酒、零食、香菸，再加上買的水果，在石碣大橋頭開懷暢飲，那個年代，啤酒對我們來說，是奢侈的，我們平時只喝得起幾塊錢一瓶的劣質白酒。然後餘芳華帶著我們，沿著石碣大橋，走到對面的XK影劇院，去看五塊錢的午夜場，當然，這不是我們走這麼遠路的真正目的，後面就看了一部限制級影片（電影名就不寫了），看完電影到午夜，我們一起五個人，一路邊往回走，邊喝啤酒，一路推搡著、大聲說笑著……我的青春啊！像那句歌詞：站在路上，一起再多飲光幾罐酒……
那一夜，那一路上，見過我們的人，他們現在在哪裡呢？那一路上，我們見過的人，他們現在又在哪裡呢？
關於第三工業區GG支架廠講完了麼？我覺得遠遠沒有，有太多太多記憶留在那裡，還可以講好久好久……
二〇一八年，相隔二十四年之後，我再次回來看第三工業區，主體方位還模糊存在，但是建築卻大部分改變了，那天是夜晚去看的，當時的我蹲坐在路邊，久久無言。
十一
我在兩次工傷之後，再加上親眼目暏別人手指被切掉之後，我確實是怕了，姑父也一直在幫我“另謀出路”，一九九五年，工廠春節放假八天，按姑父的計劃，我和敖雄每人交了五十塊，報了針車培訓班，我們要利用過年這八天假，學會平車，到正月各個製衣廠、鞋廠、手袋廠大量招工時，我們才可以考試進廠，做一名技術工。
當時技術工這個夢想，對我的激勵是無比巨大的，我們在西南區報的培訓班，距離第三工業區有四五公里，我和敖雄每天早上就走路過去學平車，中午姑父會從他飯堂裡給我們偷偷帶一點吃的，饅頭、包子，有時候還會有一些炸魚、炸肉丸什麼的，一直到晚上我們才回第三工業區的宿舍，整天整天地待在培訓班。
培訓班打的廣告是：五十元，包教會。主要教一些簡單的車縫方法，做衣服袋蓋、開簡單的口袋等等，當然廣告詞都是美好的，十幾臺平車擺在那裡，報名學習的有幾十上百號人，根本都排不上號，我們的時間有限，只有八天假，如果按培訓班分配的時間段學習，等放假完，我們學到的根本應付不了考試，我們就只有再回去做衝床，我是真的怕了！所以，在培訓班，只要我們一上機器，就耍賴一樣不起來，一直在那裡學到老闆要趕我們走，我們這樣的學員，是嚴重影響老闆做生意的，但是遇到我們這樣不懂事的小地痞，又是交了學費的，老闆也是沒有太多辦法的。所以，九五年的的春節假期，我們什麼都沒做，只做了一件事，就是學針車。
男孩子工廠難進，所以是不敢貿然出廠的，即使再爛，在廠裡也是安全的，出到外面就變成另外一個身份了，盲流、三無人員，運氣差點，再遇到派出所或聯防隊查暫住證的就完蛋。
春節一過完，各個工廠都是會大量招工的，我們用盡招數，在支架廠請假、曠工，反正就是利用所有可以利用的時間，傾盡所學，去各個製衣廠、鞋廠、手袋廠去面試、考車工，願望是美好的，但現實是殘酷的，我們雖然努力刻苦，可是隻幾天學到的東西，跟熟手車工這個段位差了十萬八千里，我們處處冒充熟手車位，但是一考試就露餡了，石碣的新城、水南、西南、單屋……WD製衣廠、ZF製衣廠、JY鞋廠……我們到處都去考試，但是假的熟手終究是假的，沒有工廠願意收留我們。
就在我們即將被從一次次失望到絕望的情緒一天天淹沒的時候，姑父老陶不知道透過什麼方式，找到願意收留我們的廠子，是在JY鞋廠旁邊的一個小手袋廠（HF）。當然，HF手袋廠是一個又破又爛的小廠，依後來我們在這裡的遭遇，這應該算是一個黑廠了，但是，在當時得到可以進廠做車工的訊息時，我和敖雄的喜悅心情，也是不亞於中舉的范進。
於是，在九五年的正月，我和敖雄以最快的速度從第三工業區GG支架廠，搬到了石碣鎮西南區的HF手袋廠，正式結束了在GG支架廠七個月的生活。當時我們是逃離的心情，可是二十多年後的今天再回憶起來，毫無疑問，更多的是懷念的心情。
（石碣鎮工廠篇章上、下兩篇已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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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系列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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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餘子力（筆名），七〇後，河南人，資深的南下打工人，仍在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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