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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南映象》的悲劇美

《雲南映象》的悲劇美

楊麗萍編導並主演了《雲南映象》,大獲成功,多次在海外公演,成為靚麗的“中國名片”。2011年,她在《雲南映象》中最後一舞,從此把主演的位置讓給了自己的愛徒楊舞(原名楊伍,楊麗萍將其改為“舞”。其實不改名更好,藝術忌實,藝人也最好不以職業為名)。我們現在看到的《雲南映象》已沒有楊麗萍的身影,但是裡面有她唱的歌,更主要的是有她的靈魂。

《雲南映象》以我國西陲秘境彩雲之南為敘述的原生背景,宏大而厚重。它仰望太陽和月亮,謳歌土地以及附麗其上的人民和各種生靈。它是熱烈的,快樂的,帶著濃重的民族風情,但貫穿其中的核心主旋律卻悲壯、悽美。

《雲南映象》作為歌舞集,在視覺上以楊伍獨演的《月亮》和《雀之靈》兩幕最為驚豔。在浩瀚悠長的女聲詠歎和迴腸蕩氣的笙管伴奏中,楊伍飾演的孔雀翩然如夢,它孤獨地舞動,或振翅舒頸,矯然將逝,或斂翮棲止,顧盼梳啄,彷彿要遠從淨域,又低迴婉轉,留戀著塵世的芬芳。這樣的舞蹈融合著編者和舞者深刻的生命體驗。就如楊麗萍,她曾如此美麗,舞蹈技巧如此高超,她獨步人間,為深愛的藝術忍受犧牲和旁人的誤解疏離,但也最終不得不告別舞臺,逐漸退居幕後,退居璀璨華美的燈光深處;又如現在的舞者楊伍,2003年大學在讀,2005年加入《雲南映象》團隊,算來現在也已40來歲了,當每一次追光燈打出她精絕的造型剪影,當她向觀眾展現經過千錘百煉的一個個妙入毫巔的動作,她會不會在某一剎那間有力不從心的感覺,會不會感覺到來自身體的無法抑制的疲累,她會不會因此意識到,今夜的我最美,今夜的我將是唯一,往後餘生,再難超越。無論她自己承認與否,她的生命中最美好的年華也正在流逝,在她之後,月舞和雀,還將獨美千年嗎?超絕的舞蹈,綻放的青春,今夜的人,都不能長久。美而短暫,正是悲的根源之一。

《雲南映象》另一別開生面處,是以“朝聖”的主題貫串全劇。一個褐袍老者,蒼黑,矮壯,隱忍,從正式演出前十多分鐘開始,到演出結束,在兩個多小時的舞臺流程中,以約十分鐘一次的頻率,從舞臺右側的暗黑中出現,搬著沉重的瑪尼石,穿過整個舞臺,把石頭添放在左側的瑪尼堆上,然後匍匐於地,又起身,舉手向天,口中喃喃自語一聲,再放下手,緩緩走向舞臺深處。如此往復。他因過重的負荷或過長的歲月而腳步遲緩,卻總是隱忍無言,目光堅毅,一往無前。有時舞臺空無一人如曠野,有時舞臺上有幾十個人在列隊歌舞,他都徑自穿過,緩慢,堅穩,若無旁人,若無餘事。在整個節目流程中,他在舞臺上穿過十數次,都是抱著沉重的石頭,隱忍而緩慢地前行,保持相同的動作,相同的步態,只在《朝聖》一章的最後,他獨立舞臺的中部,周圍是眾演員漸次退入幕後,他緩緩回頭,朝著人們消失的暗黑處,站成一尊雕塑。這個形象,我覺得是整個《雲南映象》中最可圈可點的設計,它出人意外,不但是一根線串緊了全劇,而且寓意深刻,震撼人心,它使人想到盤古、夸父、刑天、愚公、精衛,以及所有面朝黃土篳路藍縷負重耕作的先民,“腳插進土地,再也拔不出/那些寂寞的花朵/是春天遺失的嘴唇”,海子《歷史》中的這幾句詩正好可以作為該劇幕的寫照。

《雲南映象》的悲劇美還跟演出過程中不能拍照攝影有關。正因為不能拍照攝影,舞臺上呈現的所有光影都是“此在”的,在觀眾眼睛看到的那一瞬它已寂滅,你可以驚歎、回味,但無法追尋,它永不會再現,就像藝術家的沙畫,像節日深色天幕的焰火,像為一屆又一屆學生在黑板上寫過的粉筆字。你可以想象一下,像《雲南映象》劇組,幾十上百號演員加工作人員,拖著無以數計的笨重的道具、燈光、音響,不遠千里、萬里,給我們呈現一場藝術,這場藝術的每一個細節都是這個世界上最頂級的藝術家精心打造的,每一動作都凝聚著藝術家十數甚至數十年孜孜不倦的極至努力,他們遠赴異域,用最虔誠的心、最敬業的態度,只向幾百位觀眾呈現一些畫面,一些場景,這些畫面或場景卻一閃即滅,它出現之始即永逝之時,不允許用現代技術將它固化、儲存。這本身即是一種行為藝術,一種隱喻:藝術不是生命的投射和影子,藝術是生命本身,是美本身;欣賞藝術不是從旁人的角度攝取畫面,它是觀眾參與藝術本身,是生命本身,是美本身。生命如夢幻泡影露電,你經歷過,卻只允許有絲絲漸遠漸淡的影痕,不帶來,不帶走。

-END-

(原創作品,版權保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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