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韋應物在蘇州

韋應物在蘇州

韋應物是唐代師法陶淵明最得其風神的詩人。其人生態度平和而溫厚,越老而越見其徹悟人生,詩境亦更高妙。蘇州是他人生的最後一站,在不到三年的時間記憶體詩頗多,記錄他在刺史任內的生活和交遊。其間沒有任何驚心動魄的故事,所有的詩歌都平淡而真誠,是文學史上很特殊的一頁。

一 轟動一時的郡齋宴集詩

蘇州在唐代是江南大州,產業富庶,文化發達,領地也西達無錫,與常州接壤,東領今上海全境,南則含今浙江嘉興等地。安史之亂後,中原士人南奔,蘇州地位更顯突出。韋應物早年為三衛,後折節讀書,進入仕途後長期擔任州縣官,大多為京畿之職,估計仍與他的好出身有關。德宗即位後的十來年,他從比部員外郎出守滁、江二州,入為左司郎中,地位逐次提升。他出守蘇州,大約在貞元五年(789)春,這時他已經五十三歲,今人說還屬壯年,唐時已近遲暮。丘丹為韋應物撰墓誌,說他在蘇州“下車周星,豪猾屏息,方欲陟明,遇疾終於官舍”,似乎頗有政治上的作為,但就他的存世詩文來說,還沒有辦法得到證明。說他是一位廉明、謙慎、有品位的地方官,則絕無問題。

劉禹錫誇白居易任蘇州刺史雲“蘇州刺史例能詩,西掖今來替左司”(《白舍人曹長寄新詩,有遊宴之盛,因以戲酬》),這個例是從韋應物開始的。韋應物到任不就,就作名篇《郡齋雨中與諸文士燕集》:“兵衛森畫戟,宴寢凝清香。海上風雨至,逍遙池閣涼。煩痾近消散,嘉賓復滿堂。自慚居處崇,未睹斯民康。理會是非遣,性達形跡忘。鮮肥屬時禁,蔬果幸見嘗。俯飲一杯酒,仰聆金玉章。神歡體自輕,意欲凌風翔。吳中盛文史,群彥今汪洋。方知大藩地,豈曰財賦強。”郡齋指州府衙門,刺史大人辦公兼起居之地。因為是衙門,當然警衛森嚴,閒人莫入。刺史在這裡生活,無論宴賓處還是寢處,都非常舒適而安靜。江南雨多,這裡更言明是海上風雨驟至,就算是颱風吧,風雨過後,一片清涼,更讓人覺得愜意。很可能作者早與友人有約,風雨雖增加一些意外,但雨後初涼,舊約不變,嘉賓一個不缺,詩人與客人一樣感到煩暑遽退,舊疾不再,心情大為欣悅。其後幾句自我檢點,覺得身為一州長官,對民生未能全面瞭解。能有客人光顧,忽略地位身份的差異,將所見所思所慮無所顧忌地與刺史交流,這樣豈不是放開是非,忽略行跡,同悟大道嗎?詩人接著說明,刺史請客也不能破例,屠牛宰羊已再三禁止,招待以果蔬為主,客人應可以體諒。接著說與客人共同飲酒作詩,既欣賞到金石聲般的佳作,更體會飲酒後渾身舒暢的快意。估計韋應物的酒量也不算太好,稍飲即醉,醉則有仙人翩翩若舉之感覺,當然是飲酒最舒適的境界。最後四句,韋應物說蘇州是大藩,不僅因為財力雄厚,賦稅富盛,經濟發達,更重要的標誌是文化昌盛,群賢畢集。詩人任刺史,更看重文化建設。這首詩寫刺史招宴,坦率真誠,自然流麗,更難得的是主賓之間相得無間的友誼,詩人雖身為長官,也不拘俗禮,風神朗然。

當時在會並留下和詩的,是比韋應物年長十歲的蘇州人顧況。顧詩題作《奉同郎中使君郡齋雨中宴集之什》:“好鳥依佳樹,飛雨灑高城。況與二三子,列坐分兩楹。文雅一何盛,林塘含餘清。府君未歸朝,遊子不待晴。白雲帝城遠,滄江楓葉鳴。卻略欲一言,零淚和酒傾。寸心久摧折,別離重骨驚。安得凌風翰,肅肅賓天京。”這裡看到這次宴集的另一角度敘述,客人三四人,分坐兩楹,雨後雅集,別有風味。刺史很真率,客人還是有些拘謹。顧況在朝地位不高,官至著作佐郎,這時更坐事貶為饒州司士參軍,心情並不好。“寸心久摧折,別離重骨驚”兩句,是他心情的寫照。他本是一位奇崛恣肆的詩人,這時當然也應和主人的詩風。最後兩句更借主人的吉言,期待有重新歸京的機會。

這首詩傳到臨近的杭州、睦州,刺史房孺復與韋某皆有和詩,可惜沒有儲存下來。顧況往饒州應職,路經信州(今江西上饒),見到刺史劉太真。太真早年是蕭穎士的門人,久有詩名,得韋詩大為歡喜,立即致書韋應物雲:“顧著作來,以足下《郡齋燕集》相示,是何情致暢茂,遒逸如此?宋、齊間,沈、謝、何、劉,始精於理意,緣情體物,備詩人之旨。後之傳者,甚失其源。惟足下制其橫流。師摯之始,《關雎》之亂,於足下之文見之矣。”劉太真從詩史立場,說韋詩得到沈約、謝朓、吳均、何遜詩的真傳,情致暢達遒勁,尤善緣情體物,得古詩人之精神。劉的和詩題目很長,標點如下:“顧十二左遷過韋蘇州、房杭州、韋睦州,三使君皆有《郡中燕集》詩,辭章高麗,鄙夫之所仰慕。顧生既至,留連笑語,因亦成篇,以繼三君子之風焉。”知道顧況攜韋詩一路行來,諸州刺史皆有和詩。劉比韋年長十二歲,以禮部侍郎主掌貞元四年、五年貢舉,所放進士中有後來的中興名臣裴度。可惜當時秉政者看不到他為國掄才的眼光,以貢舉任情的罪名貶守信州。劉詩說自己已經到了寵辱不驚的程度,也不在意貶官的罪名。前日登樓懷遠,無限遐想,讀到韋與杭、睦三守的詩,曠然銷憂。劉詩還說名勝佳境,也屬難得,飛札三守,敬希見酬。韋應物和詩題作《酬劉侍郎使君》,說到往日在朝中二人的友情,更感謝劉和己詩,說到當時作詩時:“風雨飄海氣,清涼悅心神。重門深夏晝,賦詩延眾賓。方以歲月舊,每蒙君子親。”雨後心情舒暢,借詩會友,感嘆歲月更迭,更感賓朋情重。

那年白居易剛近成年,常往來於蘇、杭二州,年事尚淺,無緣預會,對韋應物郡齋燕集之盛況,特別是大州刺史之尊崇,感受特別強烈。他那時發誓,應該做像韋應物那樣的詩人與太守。等到他晚年曆守杭、蘇二州,回想往事,在蘇州郡齋立石刻韋詩,撰文《吳郡詩石記》,寫出當年嚮往之忱。

二 韋應物在蘇州期間的朋友

韋應物是喜歡交友的詩人。以詩人而為蘇州刺史,當然更樂意交接各路朋友。以下試說與他有詩歌來往的主要友人。

1。顧況與劉太真

二人已見第一節所述。二人均年長於韋應物,官職與詩名有幸有不幸。顧況長期沉淪下僚,詩名頗甚,晚年出家為道,活到九十四歲,存詩亦多,為中唐前期著名詩人,於風氣轉變頗為有力。劉太真因蕭穎士之推輓,成名甚早,官亦顯達,身後有文集,顧況為作序,可惜沒有傳世。

2。房孺復

房孺復(756—797),名相房琯的幼子,安史之亂髮生後方出生,性狂疏傲慢。因家世緣故,先後入淮南、浙西二大鎮為從事,貞元四年為杭州刺史,年僅三十三歲。韋應物守蘇,二人十分相投。白居易《吳郡詩石記》說二人“皆豪人也。韋嗜詩,房嗜酒,每與賓友一醉一詠,其風流雅韻,多播於吳中,或目韋、房為詩酒仙”,相互唱和甚多。那時白應見到房的詩集,所說應有根據。現在僅能從《竇氏聯珠集》中見到房的一首存詩,而韋致房的詩,亦僅存《送房杭州》一首:“專城未四十,暫謫豈蹉跎。風雨吳門夜,惻愴別情多。”據《舊唐書》卷一一一《房琯傳》所載,房孺復因其妻杖殺侍兒,即妻殺妾,坐累失於齊家,因而貶連州司馬。友人之蹉跌,韋應物很同情。房孺復赴貶所,路經蘇州,韋作詩為別。前兩句是寬慰,你還年輕,四十不到已坐領大州,暫時貶謫,蹉跎不會太久,對前途要有信心。後兩句難掩傷痛,此度別後,不知何時再見。風雨吳門,臨歧情傷,感情很沉痛。

3。丘丹

丘丹是韋應物在蘇州最好的朋友。丘丹是蘇州嘉興人,居住在臨平(今屬浙江杭州)。其兄丘為是王維摯友,詩名也更大。丘丹生年不詳,估計比丘為年幼二十到三十歲,這在唐時很正常,即未必一母所生,但也比韋應物為年長。丘丹今存詩十多首,既有代宗初年的浙東唱和,有無錫尋訪湛茂之故居的詩什,也有溫州題石門瀑布之作,近年更在日本發現他贈送日人淡海三船,即為鑑真東渡作傳者的詩作。知他興趣廣泛,遊歷豐富。韋應物蒞蘇期間,恰好在臨平閒居,因有較多閒暇與韋交往。

韋應物到蘇州不久,除郡衙所居,也在永定寺西齋借有房屋,丘丹這時曾協助他整理。後來丘丹多次往返於蘇州、臨平之間,韋頻有贈詩。《送丘員外還山》:“長棲白雲表,暫訪高齋宿。還辭郡邑喧,歸泛松江淥。結茅隱蒼嶺,伐薪響深谷。同是山中人,不知往來躅。靈芝非庭草,遼鶴委池鶩。終當署里門,一表高陽族。”說丘習慣山林,不耐煩城市的喧囂,因此拜辭歸山。韋理解他的高節,並說像他這樣的真隱士,應該旌表門閭。《重送丘二十二還臨平山居》:“歲中始再覯,方來又解攜。才留野艇語,已憶故山棲。幽澗人夜汲,深林鳥長啼。還持郡齋酒,慰子霜露悽。”再次到郡齋造訪,來了不久就想念故山。詩的後半與韋應物名篇《寄全椒山中道士》語義相近,是韋對丘之看法,與對全椒道士高風亮節之認識相同。

此後,又有《贈丘員外二首》,其一雲:“高詞棄浮靡,貞行表鄉閭。未真南宮拜,聊偃東山居。大藩本多事,日與文章疏。每一睹之子,高詠遂起予。宵晝方連燕,煩吝亦頓祛。格言雅誨闕,善謔矜數餘。久局思遊曠,窮慘遇陽舒。虎丘愜登眺,吳門悵躊躇。方此戀攜手,豈雲還舊墟。告諸吳子弟,文學為何如?”這時丘丹之員外郎為檢校官,韋應物說既然不是真拜,那就不必赴官,還是成就東山高臥之節吧。更說自己困於政務,疏忘文學,但與丘相見,每每引起高詠之興,一切鄙俗之煩惱也都可以解脫。“虎丘愜登眺,吳門悵躊躇”兩句,寫出兩人瀏覽蘇州名勝之歡悅。他希望丘丹告訴吳中子弟,文學應該追求怎樣的境界。其二雲:“跡與孤雲遠,心將野鶴俱。那同石氏子,每到府門趨。”是說丘丹的心跡恰如孤雲野鶴,非世俗可以羈絆,更無任何俗態。兩人雖一官一隱,丘丹全不介意,更沒有任何趨附之行為。《復理西齋寄丘員外》,應該作於貞元七年春天,這時韋應物已經在考慮自己去職後的休憩之處,因此有再理西齋之舉:“前歲理西齋,得與君子同。迨茲已一週,悵望臨春風。始自疏林竹,還復長榛叢。端正良難久,蕪穢易為功。援斧開眾鬱,如師啟群蒙。庭宇還清曠,煩抱亦舒通。海隅雨雪霽,春序風景融。時物方如故,懷賢思無窮。”時間在春天,來蘇州已經到了第三年。韋應物想到初到蘇州時丘丹對自己的幫助,告訴他自己退歸的打算,告訴丘丹西齋景觀與當時一樣,更增加了對丘丹的思念。

韋應物去世後,丘丹為撰墓誌,自述是受應物子韋慶復的委託,應該也是韋應物的遺願。志雲:“餘,吳士也,嘗忝州牧之舊,又辱詩人之目,登臨酬和,動盈卷軸。公詩原於曹劉,參於鮑謝,加以變態,意凌丹霄,忽造佳境,別開戶牖。”說到兩人相知之深,酬唱之豐。丘丹認為韋詩源出曹植、劉楨,融參鮑照、謝靈運,而能變化姿態,自開意境,給以極高評價。丘丹沒有提到陶淵明,是那時對陶的評價還沒有後代那麼高。這時丘丹已經即真為祠部員外郎,不知是否出自韋應物的推薦。

上舉韋應物贈丘丹各詩,丘丹和詩皆附韋集而傳,限於篇幅,不能一一羅列。

4。皎然

皎然較韋應物年長大約十八歲。他俗姓謝,自稱謝靈運十世孫,世居湖州。代宗時,顏真卿為湖州刺史,與皎然分別組織了多次大型詩歌盛會,是江南詩人事實上的領袖人物。所著《詩式》,更是那時少有的詩學理論著作。他重視作詩技巧與方法,標舉意境,條辨風貌,開以禪諭詩之先河。因為取徑有別,前此與韋應物並無來往。韋既領蘇州,與湖州相鄰,主動作《寄皎然上人》詩相贈:“吳興老釋子,野雪蓋精廬。詩名徒自振,道心長晏如。想茲棲禪夜,見月東峰初。鳴鐘驚巖壑,焚香滿空虛。叨慕端成舊,未識豈為疏。願以碧雲思,方君怨別餘。茂苑文華地,流水古僧居。何當一遊詠,倚閣吟躊躇。”詩寫得很用心,稱讚皎然詩名高企,道心晏如,即寫詩、修禪皆不耽擱。其後幾句想象皎然充滿詩意的禪居生活,表達仰慕之誠。最後邀請皎然方便時來訪蘇州,可以共同吟詠。刺史守土有責,不可輕離州境,只能邀請皎然來訪。皎然這時大約七十歲,也不便出行,作長詩《答蘇州韋應物郎中》回答,先說詩教衰退,庸音紛擾,讀到韋詩時:“忽觀風騷韻,會我夙昔情。”承繼風騷精神,正是我一直嚮往者。其後“盪漾學海資,鬱為詩人英。格將寒松高,氣與秋江清”四句,讚美韋詩傑出當時,詩格高似寒松,氣韻清似秋江,是很高的評價。後半說自己修禪已久,早經脫略世情,也不願為外物所擾。以前未相識,空留遺憾,現在也無好詩可以賡和,實在慚愧。禮貌地謝絕了韋應物的邀請。以皎然一生之好結交天下英傑,其間原因自可理解。

5。秦系

秦系(約725—約800)是越州(今浙江紹興)人,較韋應物年長十二歲。他自號東海釣客,長期隱居而不忘世情,雖說避世,又因與妻離異而獲謗。貞元七年,也就是韋應物在蘇州的最後一年,徐泗濠節度使張建封闢他為從事,授檢校秘書省校書郎,同時又娶新妻,興沖沖地經蘇州前往赴任。秦系先作《即事奉呈郎中韋使君》:“久臥雲間已息機,青袍忽著狎鷗飛。詩興到來無一事,郡中今有謝玄暉。”說自己久懷出世之想,忽得授官,全出意外。途經蘇州,刺史更是如謝朓這樣的當代名家,能不投詩晉謁嗎?韋應物以《答秦十四校書》作答:“知掩山扉三十秋,魚須翠碧棄床頭。莫道謝公方在郡,五言今日為君休。”知道你退歸超過三十年,官袍魚袋早已丟棄。以謝公見期實在不敢當,知道你的五言詩久負盛名,我也只能束手不作了。秦系與劉長卿關係更密切,劉有五言長城之目,韋詩透露秦亦以此有重名。韋又有《送秦系赴潤州》:“近作新婚鑷白髯,長懷舊卷映藍衫。更欲攜君虎丘寺,不知方伯望征帆。”老叟鑷除白鬚而再作新郎,如此高齡而以低品官出仕,秦的形象總有些特別。後兩句說作為主人,本應陪你去參觀虎丘,可是徐州或潤州的大帥等待你呢?在此詩中,可以體會兩人的氣味不太相投,雖然仍很客氣,但不是知交。

6。令狐峘

令狐峘(?—805),是唐初名臣令狐德棻五世孫。天寶十五載(756)登進士第,德宗初拜禮部侍郎,無論年齡與官曆都在韋應物之上。貞元五年,他從右庶子、史館修撰,貶吉州別駕。其間有《硤州旅舍奉懷蘇州韋郎中(自注:公頻有尺書,頗積離鄉之思)》相寄:“儒服學從政,遂為塵事嬰。銜命東復西,孰堪異鄉情。懷祿且懷恩,策名敢逃名。羨彼農畝人,白首親友並。江山入秋氣,草木雕晚榮。方塘寒露凝,旅館涼飆生。懿交守東吳,夢想聞頌聲。雲水方浩浩,離憂何時平。”他以韋為“懿交”,頗存友誼。這裡的硤州即峽州,今湖北宜昌,因韋應物頻頻有信問候,敘述思鄉之情,因而寄詩。詩寫從政後東西奔走之辛苦,反而羨慕農夫家人團聚之愉快。述彼此之思念,很動真情。韋應物答詩題作《答令狐侍郎》,用令狐以前最高時的官稱。詩云:“一兇乃一吉,一是復一非。孰能逃斯理,亮在識其微。三黜故無慍,高賢當庶幾。但以親交戀,音容邈難希。況惜別離久,俱忻藩守歸。朝晏方陪廁,山川又乖違。吳門冒海霧,峽路凌連磯。同會在京國,相望涕沾衣。明時重英才,當複列彤闈。白玉雖塵垢,拂拭還光輝。”再三說吉凶難料,是非不明,既然在官,難免有遷黜,希望令狐以平常心處之。感嘆彼此相隔遼遠,稱令狐為高賢,為英才,國家急於用人,不久當可遷復。暫時的貶黜,恰如白玉蒙塵,稍加拂拭,依舊光輝照人。彼此都很珍惜,彼此都是真誠交談,互道珍重。

7。孟郊與白居易

孟郊是湖州武康人,緊鄰蘇州。韋應物到任蘇州時,他已經三十八歲,不年輕了,仍舊很不得意,與最好的朋友韓愈仍未熟識,登進士第還要再等幾年。孟郊有《春日同韋郎中使君送鄒儒立少府扶侍赴雲陽》,其中寫道“太守不韻俗,諸生皆變風。郡齋敞西清,楚瑟驚南鴻”,稱讚韋應物到任後移風變俗,他也有機會參與郡齋的活動。韋應物有《送雲陽鄒儒立少府侍奉還京師》,與孟詩是前後之作。孟郊在貞元、元和之間卓然名家,但當時韋應物對他認識不足,因而沒有留下相關的詩篇。

前引白居易《吳郡詩石記》,證明韋應物廣邀文士時,白居易曾到蘇州,但那時還太年輕,大約連挺身自作介紹的勇氣也沒有,只是遠遠地觀望。應該說明的是,韋應物蒞蘇那年,白居易已經十八歲,他後來自陳十四五歲,與其說是記憶偶誤,不如認為是故意說得小些。很可能他之謁顧況而引起“長安米貴,居大不易”的故事,即是在蘇州的偶遇。

韋應物在蘇州

三 韋應物的最後時光

韋應物大約在貞元七年夏秋間,交卸郡事,退居永定寺閒居。從他去職到去世,不超過三個月。他曾希望享受退閒後的舒適歲月,終於沒能實現。

韋應物初蒞蘇州,就曾遊訪永定寺,有《與盧陟同遊永定寺北池僧齋》:“密竹行已遠,子規啼更深。綠池芳草氣,閒齋春樹陰。晴蝶飄蘭徑,遊蜂繞花心。不遇君攜手,誰復此幽尋?”時間在春間,是盧陟邀約同遊,他看到密竹深邃,子規頻啼,蘭徑蝶舞,遊蜂繞花,一派自然生機,是尋幽的好去處。這年蘇州最熱的季節,他曾到寺間避暑。《夏至避暑北池》感慨自己任職不久,“未及施政教,所憂變炎涼”,沒有治跡,氣候變化如此之大,出乎他的意外。當然也感受到民生之艱難,“公門日多暇,是月農稍忙。高居念田裡,苦熱安可當”,正是農事紛紜的大忙時節,他體會在田間勞作者的辛苦。此時公務閒暇,仍可到寺間避暑歇涼。他說:“亭午息群物,獨遊愛方塘。門閉陰寂寂,城高樹蒼蒼。綠筠尚含粉,圓荷始散芳。於焉灑煩抱,可以對華觴。”他的觀察很仔細,烈日高照,寺內方塘寧靜,訪者不多,綠樹蒼蒼,林蔭寂靜,更注意到夏日的竹林已經長成,粉籜可見,圓荷間菡萏綻放,清香襲人,真是避暑的好地方。

他的最後兩首詩,即寫於永定寺。一首是《寓居永定精舍》:“政拙忻罷守,閒居初理生。家貧何由往,夢想在京城。野寺霜露月,農興羈旅情。聊租二頃田,方課子弟耕。眼暗文字廢,身閒道心清。即與人群遠,豈謂是非嬰。”估計身體越來越差,終於可以交代郡守之職給繼任者,內心感到極大的愉悅。他的家在京城以南,那裡有他的先塋,也有他曾從宦的友人。他雖歷官多任,並沒有多少財富積蓄,似乎連歸京的川資也難以承擔。估計寺僧與他交情深厚,他不再理政後,為他提供住處,他也即順便在寺內開墾種植,讓年輕的子弟體會耕種之不易。最後幾句,說到他的身體狀況。雖然無法還原他的病歷,如是否因為消渴疾導致兩眼接近失明,無法閱讀,他說因此而得以身閒心清,遠離是非,其實是人生生命之火即將燃盡時的無奈心境。他說這樣也很好,沒有悲傷與憤懣,這是他的境界。

《永定寺喜闢強夜至》:“子有新歲慶,獨此苦寒歸。夜叩竹林寺,山行雪滿衣。深爐正燃火,空齋共掩扉。還將一尊對,無言百事違。”闢強是他的侄子,“新歲慶”是說闢強開歲有迎娶之喜,此時特別到蘇州告訴伯父。從“山行雪滿衣”說,已經到了冬初。寺廟裡面也很清寒,只能借爐火取暖。詩人的生活狀態顯然使闢強深感不安,但詩人說:“還將一尊對,無言百事違。”我們還能舉杯相聚,人生也算幸運了,千萬不要怨尤百事乖違。平靜地安然於一切,接受命運的安排,這就是詩人最後的留言。

丘丹所撰墓誌,說韋應物以“貞元七年十一月八日窆於少陵原”。從與闢強見面之冬夜,到完成喪事,歸葬京兆少陵原,其間不足一個月。大約與闢強見面後僅幾天,詩人即撒手人寰,他的喪事也一切從簡了。

四 大醇小疵的韋集第四種箋釋本

韋應物逝世時存詩六百多首。今本《韋蘇州集》十卷為北宋王欽臣編定,傳世以南宋乾道本為最早。可以說,他一生創作的主體部分是保留下來了的。其詩向無注本。最近三十年,則有孫望《韋應物詩集系年校箋》(中華書局,2002),陶敏、王友勝《韋應物集校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2011年增訂)和阮廷瑜《韋蘇州詩校注》(國文編譯館,2000)三種全注本出版,最近則有張兆勇《韋應物詩集箋釋》(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20)。張書雖後出,但不糾纏於細節之考訂與真相之追究,而是以小說點評的方法,逐首對詩意揭櫫要義,評說精妙,且分時段編次韋詩,很便於閱讀。比如對韋應物蘇州時期的思想,張氏分析說:韋應物前期詩作經常糾纏於得志與失意的矛盾,出與處的思考,越到晚年,他越是認識到出與處都有更深刻的意義,是超越於得志失意的,不僅使他超越了自己,也使他一下子拉開了其與陶淵明的距離,使自己與千年道心結合起來。他在《郡齋雨中與諸文士燕集》詩中所體悟捕捉的境界,“應是晉唐儒家士人心目中所向往的理想”。本文之起興,即因讀張箋而喜其能揭發韋詩之精神,尤喜其對韋詩徹悟人生的點評。

當然,因張箋不以考據為意,故錯誤亦多。即以蘇州時期存詩說,《贈米嘉榮》:“吹得《涼州》意外聲,舊人唯有米嘉榮。近來年少欺先輩,好染髭鬚學後生。”是劉禹錫的名篇,孫望也曾誤收。《酬秦徵君徐少府春日見寄》:“終日愧無政,與君聊散襟。城根山半腹,亭影水中心。朗詠竹窗靜,野情花徑深。那能有餘興,不作剡溪尋。”是戴叔倫詩,《文苑英華》三一五題作《撫州西亭》,戴曾任職撫州。明刊《文苑英華》卷二三〇署名有誤,《全唐詩》卷一九

因此誤採,傅增湘《文苑英華校記》已經糾正。《經無錫縣醉吟寄丘丹》一首見明銅活字本《韋蘇州集》卷九:“客過無名姓,扁舟系柳陰。窮秋南國淚,殘日故鄉心。京洛衣塵在,江湖酒病深。何須覓陶令,乘醉自橫琴。”乾道本韋集不收。詩是晚唐趙嘏作,題作《經無錫縣醉後吟》,見《渭南詩集》卷一、《文苑英華》卷二九四、《唐詩品彙》卷六九、《全唐詩》卷五四九,不能用來分析韋與丘丹之交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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