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黃和媳婦又鬥起來了。”街坊奔走相告，紛紛放下手頭的事去觀戰。

不明真相的食客還以為附近發生了武力械鬥，老董安撫道：“安心吃，安心吃，斗的是舞，廣場舞。”

看食客好奇，老董把冒著熱氣的烤冷麵端上桌，講起了老黃的故事。

老黃四十多歲時，死了兒子。

老黃媳婦一下子就崩潰了，整個人痩到脫相，把自己關在兒子房間裡不吃不喝。

老黃得操辦兒子後事，還得照顧媳婦，累得顯老二十歲。

單位組織體檢，老黃查出胃部有陰影。

“可能是腫瘤，抓緊時間去大醫院查一查。”醫生的話，讓老黃反倒鬆快了。

要是惡性的，很快就能見到兒子了吧？

老黃本來沒想治療，一個同事來家裡慰問時不小心說漏了嘴，媳婦逼著老黃去掛了全市最好的專家號。

結果是胃癌，但還算早期，做手術，住院，出院休養，前前後後全是媳婦操勞。

老黃臥病在床，看著媳婦像一隻沉默的陀螺忙裡忙外。

“兒子沒了，你再出點啥事，讓我怎麼活？”媳婦的話，讓老黃打定主意和天再借些年頭，爭取活到媳婦後頭。

倆人鬧掰，是老黃要收養一個孤兒開始的。

“我不同意，除了兒子，別人不能踏進這個房間一步。”媳婦攔在兒子房間門口衝老黃喊道。

“過幾年我們老了，身邊總要有人照顧的。”老黃解釋。

媳婦聽不進去，指著老黃讓他滾，“有我在一天，別想把不相干的人給我領回這個家。”

在媳婦的激烈反對下，老黃也就閉口不提了。

老黃身體恢復的不錯，按時複診，戒菸戒酒，運動健身，大家都說老黃鬼門關前溜了一圈，惜命了。

相比老黃蒸蒸日上的精神頭，老黃媳婦有點自暴自棄。

老黃提議把這處老房子賣了，換個遠點的新房子，換換環境，換換心境。

媳婦不答應，說到死也要守著兒子，哪都不去。

老黃說要不出國旅旅遊，散散心。

媳婦哼了一聲，說自己的心早跟著兒子一起死了。

一個週末，老黃出門辦事回家，看到自己的東西被丟在門外。

老黃拿鑰匙開門，門被反鎖，媳婦在屋裡讓他滾，別回這個家。

後來在鄰居的調解說和下，老黃媳婦才讓老黃進了屋。

老黃最近一到週末就出門，媳婦覺得可疑，就跟了一趟。

發現老黃在公園和一個小男孩玩兒得不亦樂乎。媳婦認得那個小男孩，老黃提出收養孤兒時，給媳婦看過照片，就是那個小男孩。

“不想過就離，我不攔著你去過幸福晚年，你也別給我和兒子添堵。”媳婦放了狠話。

老黃嘆了口氣，從鞋架最底下的鞋盒裡拿出一沓信封，“看了你就明白了。”

老黃兒子讀大學的時候去孤兒院做義工，和孤兒院裡的一個小男孩一直保持信件往來，還給他寄生活用品，學習用具。

老黃兒子是發生意外去世的，走得急，什麼話都沒留下。

老黃壓根不知道兒子一直在幫助一個孤兒，直到兒子同事把兒子在公司的用品送到家裡來，他在箱子底部一堆廣告單中看到了小男孩寫給兒子的信才知曉。

老黃去了孤兒院，見到了正在院子裡瘋玩的小男孩。

“爺爺，哥哥去哪了？他好久沒來看我了。”小男孩問。

老黃摸著小男孩的頭，“他出國工作了，要走好久好久，他讓我來和你說一聲對不起，等他回國了，立刻就來看你。”

小男孩咧著嘴笑，說好啊，然後從口袋裡掏出一幅畫，“爺爺，你幫我寄給哥哥吧，這是他上次來看我時，教我畫的。”

“好啊，好啊。”老黃小心翼翼的把畫放進包裡。

老黃把那副畫開啟，媳婦捂著臉哭起來。

畫上畫了四個人，老黃和老黃媳婦牽手走在中間，旁邊一個高個子的男人右手撐著一把傘，左手牽著一個小男孩。傘很大，遮過四個人的頭頂。

“你怎麼不早告訴我，怎麼不早說？”媳婦泣不成聲。

老黃拍拍媳婦的背，“一直想找個合適的機會告訴你，可看你的樣子，一直沒從失去兒子的陰影裡走出來，我就想再等等。”

收養那個小男孩，並不是老黃想找一個兒子的替代品，而是想要替兒子做他還沒有做完的事情。

在小男孩那裡，老黃看了兒子寫的信，兒子在信裡說他會負擔小男孩以後的大學學費，鼓勵小男孩好好學習，還說自己也會努力工作，和小男孩一起加油。還說他會把小男孩帶回家給父母認識，父母一定會喜歡小男孩的，因為小男孩和他小時候一樣活潑愛笑。

在小男孩寫給兒子的信上，每一封的落款名字是“樂樂”，那是兒子的小名，老黃想兒子分享的不止是一個名字，還有自己和家人的愛。

老黃後來為小男孩辦了領養手續，小男孩住到家裡後，老黃髮現媳婦精神好多了，臉上笑容也多了。

“真是好人有好報。”食客感慨。“樂樂，過來。”老董朝一個揹著書包的小男孩招手，“你爺爺，奶奶鬥完了沒有？”

小男孩搖頭，“早著呢，他倆今天比的是鬼步舞，一時半會分不出輸贏。”

老董皺眉，“什麼鬼舞？他倆不跳殭屍舞又改鬼舞了？”

“跟您說不明白，我還得回家做飯呢，拜拜。”小男孩晃了晃手裡提的一兜子菜，哼著歌走遠了。

看著小男孩走遠的背影，食客好奇，“兩個人不是和好了嗎，怎麼還鬥舞？”

老董意味深長的來了一句，“就是和好了才要鬥呢。”

小男孩的領養手續快辦好時，老黃媳婦收拾房間，從兒子床底下拉出一個紙箱，裡面堆的全是兒子從小到大的獎狀，獎盃，還有玩具。

老黃媳婦一件一件拿出來，每看一件，她都能清楚想起兒子當時的表情。

在紙箱裡還有一個木盒子，裡面是兒子上初中時候做的手工木偶，三個小人被線提著，中間的小人還撐著一把傘。

當時這個木偶還獲了個獎，老黃高興的帶著兒子和媳婦下館子。

老黃提溜著那個木偶，“看看，我在兒子心目中地位多重，給你們撐傘遮風擋雨。”

兒子啃著雞腿，“爸，撐傘的那個是我。”

老黃仔細看了看，“那你做的不對啊，你看，比旁邊的我和你媽都高一個頭。”

兒子笑嘻嘻，“那是長大後的我，比你們高一個頭還算是保守的，等我長大了，我保護你們。”

老黃媳婦看著那個木偶，當年往事歷歷在目，她忽然覺得哪裡不對勁，木偶上乾乾淨淨，一點積灰都沒有。

紙箱裡的其它東西也是沒有一絲灰塵。

老黃媳婦平時打掃兒子房間，也只是清理明面上的東西，床底下的箱子，她從來沒動過的。

放了這麼些年的東西，怎麼會這麼幹淨。

老黃媳婦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誰幹的。

攤開那些已經泛黃的獎狀，兒子的名字上有被水漬浸過的痕跡，她一直在心裡埋怨老黃心裡沒兒子，兒子死了，他好像一點也不難過，整天忙忙叨叨，還活得挺樂呵。

可是，她一點都不知道老黃是什麼時候待在兒子屋裡，一件一件把兒子的東西擦乾淨，偷偷哭著想兒子，然後在自己面前又笑的跟沒事人一樣。

老黃把兒子手裡的傘接到了自己手裡，風大雨大，自己淋得渾身溼透，也要把最親的家人護在傘下。

老黃媳婦心裡明白，嘴上不說。

兩口子過了幾十年，什麼話都說透就沒意思了。

之後，老黃在廣場舞領域出現了一個勁敵，每次他拿著新學的舞種跟老太太們顯擺時，老黃媳婦就會跳的比他還帶勁。

大家都說照老黃兩口子這鍛鍊勁頭，是奔著活一個世紀去的。

隔一陣子，老董就聽街坊攀比。

“跟老黃跳好，教得可有耐心了。”

“還是跟他媳婦學好，姿勢漂亮。”

如果人間註定有躲不開的悲痛，那也慢慢學會在歲月中悅納，離開的人已經離開，活著的人還在身邊。

死亡真的要來臨，那麼請讓我選擇最後一個離開，因為我不能想象，你孤單一人的生活是什麼樣子。（小說名：《雨傘》，作者：聶小楊。來自：每天讀點故事，看更多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