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紅樓夢》中的薛蟠,相信大多數人嘴角都會露出笑來。他粗魯無文,只會看“春宮圖”,卻粗糙地把“唐寅”讀成了“庚黃”;他不通文墨,寫詩只會寫讓人啼笑皆非的“哼哼韻”,他這樣寫道“
一個蚊子哼哼哼,兩個蒼蠅嗡嗡嗡”
,讀了不禁覺得好笑。特別是薛蟠恃強令手下豪奴打死馮淵,奪走香菱,更顯露出他粗暴蠻橫的性格來。
但是,薛蟠真是個一無是處的紈絝子弟麼?他身上有沒有人性的閃光點?曹雪芹在《紅樓夢》中創作人物的筆法特點是什麼?今天王和尚嘗試從《紅樓夢》字裡行間,來分析薛蟠這個人物。
薛蟠真是個一無是處的呆子麼?
01。薛蟠養成記:紈絝子弟是怎樣煉成的?
薛蟠之“薛”是紅樓夢中賈史王薛四大家族之一, 所謂“
豐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鐵
”,薛家是皇商,家中有百萬之富,現領著內帑錢糧,採辦雜料。如此家境,薛蟠自小當然是錦衣玉食,絲毫不知民間疾苦了。另外,薛蟠父親早亡,薛家只有他一個獨子,薛姨媽自然溺愛過甚,疏於教育,在加上薛蟠資質平庸,在如此優渥寬鬆的環境下,自然養得一身紈絝習氣。
曹雪芹在文中這樣寫道:
薛蟠雖也上過學,不過略識幾字,生的性情奢侈,言語傲慢,終日鬥雞走馬,遊山玩水
。薛姨媽也認為薛蟠行止浮奢,他本是個憐新棄舊之人,故而時時約束於他。薛蟠又出手闊綽,是慣喜歡送錢於人的。所以脂硯齋也評定說薛蟠是一個紈絝之輩。故而他也得了一個“薛大傻子,呆霸王”的稱號。
薛蟠尋花問柳惹笑聲
而薛蟠自從進京,住進賈家之梨香院,很快與賈家子弟相熟,今日會酒,明日觀花,甚至聚賭嫖娼,漸漸無所不至,(賈家之紈絝子弟)引誘的薛蟠比當日更壞了十倍。薛蟠更有一個癖好,所謂“偶動了龍陽之性”,他在賈家學堂收了不少契弟,後來竟然調戲柳湘蓮而遭了一頓毒打。被打之後,即便發誓外出做生意,也因為體力柔弱而染病在床,所以夏金桂說他是個“
有酒膽無飯力
”之人,做不成事,更承擔不起家中的責任。
02。薛蟠變身記:紈絝子弟也有貴族氣派
但是,即便薛蟠如此之“壞”,細讀《紅樓夢》卻也能發現薛蟠幾分可愛來,
他粗魯但是直率,蠻橫但是坦蕩,有幾分真性情,對朋友講義氣,對母親和姐妹也時有呵護照顧之情,甚至還有幾分“鑑賞”能力
。
薛蟠這樣一個吃貨也懂禮節?
賈母在對外人說為何溺愛寶玉時,有一段經典評述,她說“大人溺愛,
是他一則生的得人意,二則見人禮數竟比大人行出來的不錯,使人見了可愛可憐
,背地裡所以才縱他一點子。
若一味他只管沒裡沒外,不與大人爭光,憑他生的怎樣,也是該打死的
。憑他們有什麼刁鑽古怪的毛病兒,見了外人,必是要還出正經禮數來的。若他不還正經禮數,也斷不容他刁鑽去了。”這段話可看出,世家大族是如何看待兒女教育的,
第一要懂禮數,第二要能與大人爭光
,否則家法不容,更不用說溺愛放縱了。
薛蟠雖然自小亡父,沒經受多少正規家庭教育,但是生在書香門第,自然也就薰染出世家大族的習氣來。比如,薛蟠過生日,他就想到要請寶玉吃飯,並且還說“
我要自己吃,恐怕折福,左思右想,除我之外,唯有你還配吃。
”薛蟠之有禮和直率,可見一斑,且頗有幾分“有福同享”的義氣。由於誆騙戲弄寶玉被揭穿後,他也知道連忙打恭作揖陪不是。後文,薛蟠外出做生意回來,在母親的勸說下,也擺酒席寬待陪伴他辛苦走一遭的夥計們。在秦可卿暴亡之後,賈珍大辦喪事,也是薛蟠慷慨提供了上好的棺木,並且不求高價,且說“什麼價不價,賞他們幾兩工錢就是了”。
呆霸王薛蟠趾高氣揚
由此可見,薛蟠雖然舉止豪奢,不讀書,但是基本的大家禮儀還是懂得,並且能夠照顧到別人的情緒,並非一味弄性尚氣之人。這固然是薛姨媽諄諄教育之功,也能看出大家規矩已經沁在薛蟠心裡,在關節之處,他的為人處事,也是無可挑剔的。
03。薛蟠求愛記,呆霸王眼光挑剔,絕不馬虎
並且,生長在詩書門第,薛蟠也薰染出幾分鑑賞能力,他的愛情觀也是值得玩味的。
薛蟠被寶玉教訓
薛蟠為何要打死馮淵,奪走香菱,最重要原因在於“
見英蓮生得不俗
”,才起了霸佔搶奪的念頭。薛蟠知道“不俗”,大有講究,難怪脂硯齋評點說“
阿呆兄亦知不俗,英蓮人品可知矣
”,這固然是反襯香菱之人品氣質,其實也能看出薛蟠有幾分鑑賞能力。
還有,王熙鳳與賈寶玉被馬道婆施法魘住後,鳳姐手持一把刀砍進園來,見雞殺雞,見狗殺狗,見人就要殺人,鬧得人仰馬翻,這時候薛蟠在幹什麼?阿呆兄忙著照顧母親和妹妹,又怕香菱被人臊皮,
忽一眼瞥見了林黛玉風流婉轉,已酥倒在那裡
。薛蟠完全被林黛玉的氣質和風姿吸引,這在紅樓夢中除寶玉外,再無別的男人有此心態。這固然是反襯林黛玉如雲間仙子一般綽約,焉知不能反映出薛蟠對美好的豔羨呢?
薛蟠也知黛玉之美
再有,薛蟠為何要娶夏金桂,夏金桂哪裡吸引了他?香菱如此轉述“(薛蟠)
見這姑娘出落的花朵似的了,在家裡也讀書寫字,所以當時就一心看準了
。”此處有兩點值得注意,薛蟠選擇妻子有兩個標準,其一要漂亮,其二要讀書知禮,可見薛蟠對妻子的標準甚高,絕非如賈赦之“
如今雖然上了年紀,左一個小老婆右一個小老婆放在屋裡
”,更不像賈璉之“
成日家偷雞摸狗,髒的臭的,都拉了屋裡去
”。如此對比,薛蟠對愛情之認真,就不難理解了吧?
最後,還有兩點值得注意。薛蟠認準夏金桂,寶玉很好奇,就問了香菱一句說:“你們大爺怎麼就中意了?”脂硯齋此處的評語值得玩味,“
呆素日難得中意來
”,可見薛蟠雖然平日尋花問柳,嫖娼放蕩,但是卻並無幾個中意之人,這也能看出薛蟠眼界之高,目光之挑剔。
薛蟠流連風月
04。薛蟠情義記,大傻子也有同情心
薛蟠在尋花問柳之時,也很能同情妓女之遭遇。在“蔣玉函情贈茜香羅”一回,妓女雲兒唱道“女兒愁,媽媽打罵何時休!”薛蟠介面就說“前兒我見了你媽,還吩咐他不叫他打你呢。”在風月場所,薛蟠固然是逢場作戲,說什麼“我的兒,有你薛大爺在,你怕什麼!”但是能想到提醒老鴇不要責打雲兒,卻也是真情流露。
薛蟠調戲柳湘蓮被毒打一頓,薛蟠有一句話也值得思考。薛蟠感覺很冤枉,吃打不過,就說“
原是兩家情願,你不依,只好說,為什麼哄出我來打我?
”這句話既能反映出薛蟠的單純和直率,也能窺見他的愛情觀,無非是你情我願罷了。因此,反看薛蟠令豪奴打死馮淵,固然可惡,但也是建立在喜歡香菱的基礎之上。
薛蟠被柳湘蓮毒打
而薛蟠想要得到香菱,並非搶來之後就立即發洩獸慾,而是養在薛姨媽身邊,要得到香菱也是“
這一年來的光景,他為要香菱不能到手,和姨媽打了多少饑荒
。”而迎娶香菱時也是“
(不怕)擺酒請客的費事,明堂正道的與他作了妾。
”可見薛蟠之娶香菱並非是恃強凌弱,也絕不是當作一件玩物,而是明堂正道,按照嚴格的納妾禮節來迎娶的。薛蟠因怕香菱被人臊皮而回護她,在夏金桂眼中香菱也是一個“愛妾”。可見薛蟠對香菱也絕非是毫無情意,若非夏金桂之嫉妒強悍,想來薛蟠與香菱也會相安無事,相守終老的。
而薛蟠最值得稱道之處,卻在於他的有情有義。他外出經商被柳湘蓮救了之後,就一直視柳湘蓮為朋友。柳湘蓮因情變而出家,薛蟠著急地尋找了幾天,與朋友說起此事時,也掩蓋不住傷感,並且還掉了淚。雖然遭到柳湘蓮的毒打,但是他卻並不因此嫉恨,反而有相逢一笑泯恩仇的心胸。這一點在紅樓夢眾人物中頗為難得。他一旦認定柳湘蓮為朋友,也是真心相待。即便薛家之家人夥計也知道,柳湘蓮是薛蟠的好朋友,是他的盟弟。正因如此,薛蟠才為柳湘蓮的不幸而傷感難過。如此來看,薛蟠不是一個講義氣的好朋友麼?
柳湘蓮英姿颯爽
05。薛蟠孝順記:薛蟠對母親孝順,對妹妹愛護
薛蟠對母親的孝順,對妹妹薛寶釵的愛護更是在書中常見。在被薛寶釵冤枉告密,導致寶玉捱打時,薛蟠坦蕩無隱,最怕被人冤枉,故而高聲爭鬧,以至於要殺了寶玉以證清白。在薛姨媽和寶釵的勸說下,薛蟠說了一段感人肺腑的話,他說:“
何苦來,為我一個人,孃兒兩個天天操心!媽為我生氣還有可恕,若只管叫妹妹為我操心,我更不是人了。如今父親沒了,我不能多孝順媽多疼妹妹,反教娘生氣妹妹煩惱,真連個畜生也不如了。
”
這段話可以窺見薛蟠之內心,他直到自己不成器,也知道自己對母親妹妹的拖累,所以內心有愧,才說出如此至情至性的話來。後來薛蟠又百般討好薛寶釵,在外出做生意歸來,也不忘給妹妹帶來各種禮物。他們兄妹之間的感情,並不因薛蟠的不成器而稍減半分,可見作為哥哥,薛蟠也是有幾分稱職的。
薛蟠和薛寶釵兄妹情深
有上文可知,薛蟠固然沒有多少文化,也粗魯蠻橫,是個典型的紈絝子弟。但是他性格中更多的是直率,天真和豁達。因直率,故而語言無忌,但是也不善做偽;因天真,故而常惹人發笑,但也並無惡意;因豁達,故而能真誠待人,真摯可愛。
06。薛蟠立體記,薛蟠是一個立體人物,有血有肉
薛蟠絕不是什麼“完人”,曹雪芹也無意創造道德完人。《紅樓夢》書中的人物多是立體的,多面的,有缺點,也有優點,有不足之處,也有閃光點,這樣的人物才符合小說創作的要求,這樣的人物才更可親近,也更有人情味。
真實人物薛蟠
諸位可想一下,為何香菱被稱為“呆香菱”,而薛蟠也被稱為“呆霸王”,這兩個“呆”是否也有自然、天真、不假飾,不做偽之意呢?兩人都是“呆”,卻偏偏成了一家人,是否也是性格上的共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