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黃鸝
1
灰姑娘穆念慈跟著養父楊鐵心跑江湖，一路北上，比武招親。
穆念慈明眸皓齒，容顏娟好，前來比武招親的人絡繹不絕。
但她遇到的盡是奇葩。
比如身形肥碩的彪形大漢，年近五十的胖爺爺，塵心未泯的花和尚……一個個怪里怪氣，沒一個正常人，還都打不過她。
穆念慈的擇婿標準其實挺明確：
“不望夫婿富貴，但願是個武藝超群的好漢”
。
穆念慈只想找個專業能力強的，有錢沒錢無所謂。
就算標準不高，比武招親了大半年，她也沒遇到合適的。
一來穆念慈跟洪七公學過三天功夫，確實有兩下子，一般人贏不了她。二來，能贏她的英雄豪傑都已婚配。
想來也尷尬，穆念慈一妙齡少女，只能繼續比武招親，沒完沒了地和一群相貌奇怪，武藝不精的挑戰者過招，一個個把他們扔出場外。
楊康就出現在穆念慈極度尷尬之時，又是那麼光芒萬丈。
他不只打敗了穆念慈，專業能力強，還容貌秀美，一身錦袍，一副大家公子的雍容氣度。
此外，楊康還搶了她的繡鞋，態度曖昧風流。
本來只想找個“武藝超群的好漢”，結果好漢不只武藝超群，還帥氣多金有教養，看自己的眼神意味深長。
穆念慈順理成章地一見鍾情了。
2
穆念慈的一見鍾情是淪陷式的。
淪陷到什麼程度呢。楊康說什麼她都信，楊康乾的壞事她都能充分發揮想象給他找到藉口。
比如，楊康比武招親後揚長而去，拒不履行婚約。後來他又怕師父丘處機知道此事，就把穆念慈楊鐵心接進府關起來，還解釋說自己是王爵世子，隨便和草莽結親怕皇上怪罪，請他們父女倆別把這事兒說出去，回鄉避個一年半載再完婚。
這算什麼理由？
還沒過門就嫌棄穆念慈出身草莽，不堪為配。難道過個一年半載穆念慈就不是江湖草莽，皇上就不怪罪了麼？
面對如此邏輯不通的理由，穆念慈居然深信不疑，覺得“合情合理”，還“暗自竊喜”。
再比如，楊康被困歸雲莊，受了傷，被鐵鏈捆在柱子上，還不忘完顏洪烈交代的軍國大事，讓穆念慈拿著金印去找宋朝丞相史彌遠。
明眼人一看就明白：這是一個多麼忠心耿耿的金國小王爺阿。
可在穆念慈看來，楊康肯定是忍辱負重在金國蟄伏，等待機會為父母報仇雪恨，為大宋立功。
後來楊康又解釋說，自己的身世尚未問明白，楊鐵心夫婦就去世了，自己心頭糊塗，所以不肯認祖歸宗當回漢人。
這話一聽就不對，包惜弱臨死前明明親口告訴楊康他親生父親是楊鐵心，親媽說的能有假嗎。
穆念慈卻對明擺著的瞎話秒信，不假思索拿著楊康的玉帶找梅超風搬救兵去了。
又比如說，穆念慈在劉氏祠堂的棺材裡聽到楊康和完顏洪烈的談話，知道楊康從來沒想過做回宋人，依舊貪戀富貴為金國賣命，失望至極。
沒多久，穆念慈、楊康在牛家村遇到丘處機、馬鈺眾人，他們希望穆、楊二人儘快成婚。穆念慈非但沒拆穿楊康的真面目，反而再次給他機會，說要成親，先得殺完顏洪烈……可是楊康早就表明態度了呀，他不會殺完顏洪烈，他要的是“富貴不可限量”。
楊康大概早已看準了穆念慈的弱點。
在鐵掌峰，他謊稱自己勢單力薄殺不了完顏洪烈，想先和穆念慈成婚，以拜見翁舅之名殺完顏洪烈，幾句花言巧語就把穆念慈騙到手了。
3
當然，楊康對穆念慈也並非沒有真情，畢竟這姑娘有不少優點。
首先，穆念慈容貌出眾，在楊康眼中 “
如此品貌，世上罕有，我又不是不生眼珠子，哪有不喜愛的？
”每次和穆念慈發生爭執，楊康一見到穆念慈俏生生的嬌美模樣，總會語氣柔和開始編瞎話哄她開心。
此外，穆念慈痴情又堅貞。楊康父母自殺後，楊康繼續跟著完顏洪烈幹，還做了金國欽使。穆念慈不辭勞苦，一路暗中相隨，每晚都在窗外守候楊康的影子。好不容易見面訴過衷情，楊康想趁機和穆念慈成好事，結果穆念慈以死相拒，說洞房花燭時才能如他所願。
實際上，楊康當時和穆念慈“比武招親”，不過是輕薄好事，根本沒想要娶她。此時知道穆念慈深情款款又自持清白，才對她又敬又愛，動了真情。
楊康作為名義上大金國的小王爺，帥，有錢，有權，有教養，卻從未對穆念慈之外的女人動過心（依據新修版《射鵰》）。這說明楊康對穆念慈不只有真情，還稱得上專一。
但楊康的真情究竟有幾分，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可以確定的是，楊康的這幾分真情與穆念慈的為愛淪陷，情深似海相比，明顯不對等。
最後，楊康因偷襲黃蓉中了她軟蝟甲上的劇毒，發狂而死。
我想，他臨死前肯定有一個瞬間想起過那個對他一片痴心，讓他動情的穆念慈吧。
有情人難成眷屬，世間悲情莫如是。
楊康對穆念慈有真心又專一，卻貪戀富貴，自始至終沒打算陪她回牛家村過普通平淡的農夫歸隱生活。楊康身上的複雜性，一篇文章很難說清楚。
倒是穆念慈，一眼望去，就能讓我們學到一些東西。
穆念慈給楊康出的是一道二選一的選擇題。
要麼繼續享受富貴，跟著完顏洪烈為金國賣命，咱倆分手。
要麼做回漢人，殺了完顏洪烈跟我回牛家村，咱倆繼續好。
站在楊康的角度想一想，他從小嚐的是富貴滋味，他的人脈，前途，價值，事業都緊緊繫在完顏洪烈身上。
回到牛家村，等待他的是什麼呢？
楊康沒有郭靖那樣的好運，他沒有黃藥師那樣赫赫有名的老丈人，不會平白無故一年之內就遇到好幾位像洪七公，周伯通，馬鈺那樣的武林高手教他武功，也很難在溜達玩耍之間就得到《九陰真經》或《武穆遺書》那樣名滿天下的秘笈。
楊康殺掉完顏洪烈，歸隱牛家村，意味著“事業”的徹底葬送。
讓一個事業處在上升期的二十歲小夥子馬上辭職，就地退休。讓一個省委書記的兒子去十八縣小城市過一種不問世事的佛系生活。
誰幹？
如果拋開楊康認賊作父這件事的對錯不談，穆念慈給楊康的這道選擇題，等於讓他愛情事業二選一。
無論哪個男人面對這樣的選擇題，都會傾向於選事業——就算他選了愛情，也會一生意難平。
陳玄風就是最好的例子，不然與他心靈相通的愛妻梅超風也不會追問
“你懊悔了嗎？如果跟著師傅，總有一天能學到他的本事。”
5
同樣的道理，隔壁黃蓉就通透的多。
郭靖面對華箏的“舊盟”和黃蓉的“新約”，最終選擇了前者。
有人說不對，那是華箏不是事業阿。
可對郭靖而言，華箏絕不僅是華箏。履行和華箏的婚約，更多地意味著堅守住了自己“言而無信，何以為人”的大俠風範，保住了武林眾人對其道德操守的認可——實際上，郭靖堅守的是自己未來的武林“事業”。
郭靖愛黃蓉，情到深處他幾次承諾說要永遠和她在一起，其它什麼也不管。
但是，如果最後成吉思汗沒殺郭靖他娘，也沒有揮師南下侵犯大宋，華箏和郭靖之間不存在命運安排的障礙，我相信，郭靖還是會娶華箏。
如若不然，他將成為一個背叛誓言，說了不算的小人，揹負著始亂終棄的汙點永遠被排除在武林正統價值觀之外。
他或許會成為第二個陳玄風，抱著甜美的愛情帶著“事業”上意難平的遺憾過完此生。
黃蓉看透了這一點。她明白“重信諾”的俠義操守在郭靖心目中的崇高地位，失去這種俠義操守，郭靖將永難立足武林，失去武林“事業”發展的絕大部分機會。
所以她不給郭靖出選擇題，而是出了一道開放性的問答題自問自答：
“
他要娶別人，那我也要嫁別人，他心中只有我一個，那我心中也只有他一個。”
黃蓉的意思是：我支援你娶華箏，但我依然愛你，可以繼續和你談戀愛。
黃蓉實際上在說：“我支援你拼事業，我會一直愛你，哪怕沒有名分。”
雖然做一個隱形的小三很不對也很不爽，但黃蓉確實看透了問題的實質。
穆念慈堅持做人的原則，這本身沒有錯。
她只是過分高估了男人對愛情的熱衷程度。
無論何時，對愛情的熱衷程度，男人遠小於女人。
女人可以為愛放棄原則，為愛情相信謊言，為愛犧牲事業……總之愛到深處什麼都可以犧牲。
但是男人不會。
男人最熱衷的只有事業。
所以，聰明的女人永遠都不會讓男人在愛情和事業之間二選一。她會在這個選擇題出現之前就避開它，躲開它，躲避不開就像黃蓉一樣，支援男人選他最不後悔的答案。
——實在不行及早掉頭也可以阿。
穆念慈的問題在於，她從未想過設法躲避那道致命的選擇題，又不肯放棄原則支援楊康，偏要楊康在事業和愛情之間二選一。
當然，她最大的問題在於：在愛情中淪陷，失去了掉頭走開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