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劉邦民
江城武漢。風景如畫的漢口江灘濱江公園旁。
霓虹燈閃爍的“如家咖啡廳”，薩克斯如泣如訴的《歸家》讓人倍感溫馨。
“歸家，我那叫家嗎？”
……
早已不耐煩的眼淚，從馨茹輕撫臉頰的手指尖中傾瀉下來。
“快40年了，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熬過來的！”
淚與痛的交織中，一個悽婉的故事潸然泣下——
含 淚
“我與他相識於1976年，在眾多的追求者中，我選擇了他。我清晰地記得，那是初夏的一個傍晚，也是在漢口這濱江公園內，楊柳絲絲，微風拂面。介紹人把我們攏在一起，說了一些大年初一、十五的話後就藉故離開了。這是我第一次以戀人的身份與一個男人在一起，那份拘謹、不安，羞澀、期待，如五味雜存充滿腦際。在朦朧的月光下，我發現介紹人原來說的與眼下的男子相差甚遠，正待離開，他開腔了：‘認識你是我的福分，真的！’彬彬有禮的語言，謙謙君子的語態，不知怎地，硬是將我正待離開的腳步給拽了回來。他又有條有理的敘述起來：‘在單位，我剛剛升為業務科副科長，2000多人的大廠，不容易啊！’
是啊，真的不容易！75年，也就是你們下放（下放：城市知識青年上山下鄉簡稱‘下放’）的第二年，我因“多子留一”（多子留一：當時有個政策，一家幾個兄弟姐們下放，可以有一個留在城裡不下放叫‘多子留一’）留在武漢，可當時生產力低下，找個工作非常不容易，現在的‘個體戶’、民營企業，當時可是不敢想的事兒。我待業呆在家裡，心裡很不是滋味。雖說父母親一個勁勸我，‘生活沒有關係，工作慢慢等街道安排’，可我20多歲的人了，哪裡還在家裡呆的下去啊！於是很想透過婚姻來找個出路。親戚朋友、街坊鄰居、同學老鄉聽到了這個訊息，紛紛跑來做媒。你曉得，在街坊，方圓十里地，我也算是個美人，好多人……”
是的，馨茹還是我們班上的‘班花’語文課代表、學校的‘校花’呢！是好多男生仰慕的物件，我也是這眾多追求者中還比較‘瘋狂’的一位，我很認同馨茹的‘驕傲’。
“‘臨分手時，這個男人靠近我說了句，聽介紹人講，你還沒有分配，這個工作我來幫你解決’，馨茹繼續敘述道：‘一聽到他能幫我找到工作，我感覺到這個男人就是我的另一半了。分手的時候，我把一直吝嗇的燦爛笑容送給了他。’”
第二次見面時，一張‘武漢棉紡總廠’的新職工招工表閃耀在了我的眼前。看到無數留城青年、病退青年（病退青年：因為身體有病，從下放的農村退回城市的知青）期待的招工表，我的呼吸幾乎都要停止了。幸福的淚花合著月光一閃一閃，我沒讓她出來，而是悄悄地含下。但我的初吻，好多男青年渴望的香吻，在濱江公園一個偏僻的柳樹旁，我給了這位個矮、又帶有幾分靦腆但給我帶來幸福的男人。
接下來的事兒順理成章，我成了這位大我8歲的‘老三屆’男人的妻子。由於我剛剛上班，沒什麼積蓄，結婚的用品包括我的嫁妝都是這位老大哥包辦，我感到這是老天對我的眷顧。我暗暗發誓：一定好好珍惜這段情緣，回報我的這位‘恩人’。
然而，幸福的日子，對我太吝嗇 。結婚的喜悅還沒退去，一些我丈夫‘詭異’的現象顯現在了我的腦海裡，怎麼樣也揮之不去。當他聽說我有了妊娠反應，先前那些令人陶醉的甜言蜜語再也沒有出現過，就連期待他碰碰我的身子也是一種奢望。聽人說，這可能是男人為保護母子而採取的保護措施，我也就理解了這些。但是，一次他領了一個青年男子到我們家來，在另一間房關上房門，一待就是半天，我就納了悶了：一般家庭，男的朋友來了，妻子下廚房炒幾樣菜，然後就是他們海吃海喝，‘哥兩好’啊地亂吹一通，妻子在旁邊樂呵呵地看他們吹牛……而我的丈夫與這些不同，聯想到我們熱戀的時候，也是在濱江公園，有幾次他就在我等他熱吻時被其他男人喊走的情景，那時，我只是認為這是男人之間的哥們義氣罷了，沒往心裡擱，但是這次的異常不同往日，女人的敏感促使我去敲我丈夫房間的門，門一開，兩個男人一臉尷尬。我的丈夫要另一位男青年離開，對我一陣奚落後，也出了門。我倍感傷心，晚上躺在床上，我撫摸著肚子裡的孩子，獨自飲泣。那一晚，我是多麼期待我的丈夫這時能回到床前，像我們戀愛時那樣：給我道歉、向我解釋、給我溫存，哄我睡覺。
然而整整一個晚上，我的思緒就像‘夜深風竹敲秋韻，萬葉千聲皆是恨’（北宋·歐陽修：玉樓春）一樣，只有傷心、期待、失落、悔恨交織地陪伴著我。”
流 淚
“自從‘房間門’事件以後，我開始關注我男人的生活細節來了。
因為我懷孕，我們分床睡覺。但我們還是在一起吃飯，只是以前的噓寒問暖被沉默代替；我們不再同房，各自在房間日出夕至。他很愛乾淨，總是把自己房間整理的井井有條，牆上貼有當時流行的南斯拉夫電影猛男形象為主的海報，溫馨、浪漫是他房間的主題。
隨著女兒的出世，我們之間的矛盾日漸激烈。我多麼希望丈夫給我力量，幫我一起撫育我們的女兒。可是，他除了每月給我女兒撫育費外，對我絲毫不感興趣。我的孃家人來看我，見我獨自照理孩子，很是不解，我只好以他工作忙為藉口替他圓場。但是，當一些有關他在外面出櫃做‘同志’的傳聞傳到我的耳朵裡，我如坐針氈，真不敢相信，也不會相信。
記著婚前的恩，好多次我來到他的房間，極盡女兒家之能事，企盼他能行丈夫的溫存，消除我的疑慮。他對我的主動虛以委蛇，以種種理由搪塞過關。只是在我一次暴怒之下，他道出了真情：我就是‘屁雞’（‘屁雞’：武漢話是同性戀），我對女人不感興趣，之所以與你結婚，是奈何不了父母及家人的壓力，是不想‘斷後’。還沒聽完他說的話，確認丈夫的性取向之後，對我不啻是晴天霹靂：我只感到昏天黑地，氣急之下，我抱著女兒回到孃家。我流著淚向父母道出了一切，他們又氣又急，趕緊把我的3個姐姐、1個哥哥召回，全家在我婚嫁後第一次開了家庭緊急會。會後，我的父母、哥哥姐姐輪番去找我丈夫理論，希望他‘改弦更張’，回到‘正常’上來。在我家人強大壓力下，我男人向我道了歉，得到我和家人的原諒後，他將我接回了家。
不管社會還是家庭，說話辦事，有些人，言而有信；有些人，謊話連篇。我的男人屬於後一類，接我回家的他前後判若兩人，他仍然我行我素，對我視之為蔽掃。看他那一幅‘花花綠綠’裝扮，對街坊鄰居嗲聲嗲氣的語態，我的心碎了，我再也不奢望他對我行男人之事了。每到晚上，我把孩子安頓睡下後。對著房屋，想著另一間房裡的男人，那種只有女兒家才有的心思，時時折磨著我。偏偏又是‘屋漏偏遇連陰雨’，我們學校班上下放的同學聽說我找了個很有本事的老公，要求來我們家玩，有的還組織同學會邀請我和老公參加，其中的‘潛臺詞’大家心知肚明。我能要他們來玩嗎？我能和老公一起參加同學會嗎？為此，無意得罪了一些同學。”
是啊，我記起了往事，那是1977年前後，聽說馨茹老公很有本事後，班上很多下放的同學很想找馨茹老公幫忙，但都被馨茹以各種理由給推了，當時大家不明就裡，對馨茹的行為很是不滿，可愛純潔的同學，他們哪裡知道，馨茹所謂風光背後的尷尬！
“隨著女兒的漸漸長大，我的負擔愈來愈重。可丈夫的膽子也愈來愈詭異。我們先是睡各自的房間，儘管他時常在外過夜，我問也是自討沒趣，所以也懶得管，這樣大家也相安無事。
可是有一次，那是仲春的一個晚上，他竟然領著一個男人到他房間過夜。夜半三更，我躺在我的床上，想著隔壁房間的丈夫與另一個男人‘恩恩愛愛’，我就開始胡思亂想：我算什麼？妻子、朋友、還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就是為了一份工作，受此羞辱，我不甘心，我要向他討個說法。猛地一個側身起床，我衝進廚房，拿起‘漢汾’（‘漢汾’：武漢地方的名酒）就喝，藉著酒勁，舉起菜刀就向我男人的房間門砍去。我的舉動，令房間裡的兩個男人不知所措，他們趕緊開了房，另外一個男人奪下我手中的菜刀，我也不知哪裡來的力氣，猛地撲向我的丈夫，狠命地將手伸向他的褲襠，抓住他那早已‘不中用’的睪丸，不計後果的扯拉，只聽他‘哎呦’一聲哀叫，倒在地上，另外那個男人趕緊放下繳來的菜刀，將我拉開，拼命攔住我不讓施暴，面對兩個男人，我展開罵功：‘史文慶，你還算一個男人嗎？你為什麼要害我？你還我青春，老孃今天跟你拼了……’我在那裡一個勁歇斯底里地叫罵，全然沒有顧忌被我傷害的丈夫，而他對我也沒有任何反撲，只是一個勁躺在地上撫著他的命根子‘哎呦’‘哎呦’地哀嚎。
丈夫悽慘地哀嚎聲和我的哭罵聲立刻驚動左鄰右舍，幾個力大的中年男子趕緊將史文慶抬去醫院，幾個婦女也將我勸進我的房間，我氣憤難平，坐在床上，將我家的‘醜聞’喧囂了整整一晚，那幾個婦女陪著我流淚、嘆息，只到我哭罵累了無力睡下，她們幫我蓋好被子後，才悄悄各自回家。
我的可愛的鄰居，我是多麼的感激！
我丈夫遭到我那次的‘淫威’，身心受到重創：他的睪丸部位縫了9針，他沒報復我，也沒起訴我，而是徹底公開了他自己的性取向。他希望人家喊他姐姐、妹妹或阿姨，我期盼他行使男人的功能從此也就‘了斷’。
真個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我的同學、同事、街坊鄰居們，聽說‘美女’的不幸，他（她）們紛紛來安慰我、替我憤憤不平、為我出謀獻策。可我什麼也聽不進，我只認為這是我的命。面對家庭的‘醜聞’，我的‘女兒心’已死。
也是自那以後，我也忘了我的性別。面對他那間房來往不斷的帥哥、醜弟；老者、小朋，我也熟視無睹，也忘了他們的性別，即使整夜整夜不見他的身影我也習以為常，我把全部的精力放在了女兒身上。如果不是牽掛女兒，我真的就‘自我天涯海角’了。白天我上班，還好過。到了晚上，寂寞、空虛、悲憤纏繞著我，我哀嘆自己的命苦的淚水無休止的流在我親手繡的鴛鴦枕上。一段時間幾乎夜夜‘淚花落枕紅棉冷’（北宋·周邦彥：蝶戀花 早行），真個是’殘燈孤枕夢，輕浪五更風’（南唐·徐昌圖：臨江仙）。
這樣的日子整整伴隨我度過30多年！”
（未完待續）
假如生活欺騙了你
假如生活欺騙了你，/不要悲傷，不要心急！/憂鬱的日子裡須要鎮靜：/相信吧，快樂的日子將會來臨！
心兒永遠嚮往著未來；/現在卻常是憂鬱：/一切都是瞬息，一切都將會過去；/而那過去了的，就會成為親切的懷戀。
——（俄）普希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