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羊城晚報全媒體記者 胡廣欣
闞清子、倪虹潔等人主演的劇集《突如其來的假期》近日以超過9300萬播放量、B站評分9。6分，豆瓣評分7。5分、打分人數近3。6萬人的成績收官。雖然稱不上大規模出圈，但作為一部實驗性較強的作品，《突如其來的假期》的成績已屬不錯。
《突如其來的假期》從“母親突然離世”這樣一個悲劇事件開始，最終拍成了一部充滿黑色幽默的荒誕喜劇。在“女強人”“女漢子”“傻白甜”“賢妻良母”等簡單粗暴的標籤之外，《突如其來的假期》為國產劇創造了一個複雜、多面、有血有肉的女主人公——榴蓮。近日，編劇王佳曦接受《羊城晚報》專訪，暢談這個角色的創作：“她並非堅不可摧，但她摔倒之後可以站起來；哪怕生活一團糟，但她仍然堅韌，永遠不會真正被擊敗。”
【一次反叛】
拒絕貼標籤，保持人物多面性
《突如其來的假期》的誕生，始於2019年夏天。王佳曦在相關文章《Lady Tough誕生記》中寫道，當時她與另一位編劇陳凌在成都的咖啡館見了一面，“30歲的我倆所面臨的，無論是生活現狀還是創作環境都非常不如意……當時的我們迫切地感受到有話要說，於是決定行動起來，去改變現狀，彌補此類短劇在市場上的空缺”。由此誕生的《突如其來的假期》，被定調為“幽默思辨反雞湯的生活小品”，每集30分鐘，總共12集，講述了30歲單身女性榴蓮在突然喪母之後的生活。
從角色設定到劇情安排，《突如其來的假期》都充滿了“反套路”的意味。女主人公榴蓮集“躺平主義”與強悍的戰鬥力於一身。她在第一集的登場是這樣的：她抱著母親的骨灰擠公交，被洶湧的人潮推搡倒地之後順勢躺下：“摔倒了，不用著急爬起來。”但下一個場景，面對前男友的現女友示威，她卻火力十足地反擊：“口味變了啊，喜歡抹茶口味的。”其實正如“榴蓮”這個名字，在渾身尖刺的表象之下，她因母親的離世而陷入孤獨和焦慮。
劉閔之這個角色，也與傳統的母親形象格格不入。她前衛、有趣，理解並鼓勵榴蓮的種種“出格”舉動。但她並非“完美母親”，譬如她對榴蓮充滿控制慾：偷看榴蓮的手機，八卦她的感情生活，甚至扒房門偷聽她與男友的談話……王佳曦說，這些細節來自她自己的生活體驗：“一方面，對於母親的控制，我很警覺也很反感；但另一方面，無論是思維方式還是做事方式，我又覺得自己很像她。這是非常矛盾的事情。”
王佳曦認為，榴蓮這個角色是劇集主創對女性處境的一次迴應：“榴蓮是我們希望活成的樣子。她不活在世俗規則裡，只是真實地做自己。”而劉閔之身上的矛盾之處，則讓母親的形象更加鮮活。王佳曦說：“我們不想塑造一個傳統意義上苦大仇深的媽媽，而是想倡導一些新的價值觀。這個角色在年輕時獨自生下孩子，她身上有很先鋒的東西。但她希望榴蓮能比自己過得更好，她對榴蓮的控制，有時候是她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
王佳曦透露，在創作過程中，她與另一位編劇陳凌始終避免給劇中人物貼標籤，讓人物順著故事發展而逐漸變得豐滿。她說：“我們希望榴蓮最終能成為一個獨立的女性，但我不會給她貼上這樣的標籤。對男性角色也一樣，哪怕是所謂的‘渣男’，他身上可能也有好的一面，而一旦貼上‘渣男’的標籤，他性格的豐富性其實就喪失了。”
【一點改變】
不止關心女性，更關心都市人
《突如其來的假期》故事雙線並行：一條是以母女關係為主的回憶線，另一條是講述榴蓮當下生活的現實線。後者涉及大量都市人關心的話題：友情、人際關係、職場生活，當然也包括愛情。
很多劇集會把愛情設計成女主人公人生的轉折點——她們大多會收穫一段新的愛情，從而達成人生的圓滿。《突如其來的假期》突破了這種套路，愛情成為女主人公自我成長的手段而非人生目標。劇中，榴蓮在前男友寧遠和“新歡”畫家馬野之間糾結，而到大結局的時候，榴蓮既沒有跟寧遠複合，也沒有與馬野在一起。“《突如其來的假期》不是一部愛情劇，不管是男是女，愛情都只是生活的一部分，我們不會把它作為劇中特別重要的線來寫。”王佳曦說，“我們這部劇寫的是榴蓮人生的某一個階段，我們不想違心地做一個‘完美結局’。人生可能暫時孤獨，但沒有關係。”
在王佳曦筆下，寧遠被塑造成一個對榴蓮有求必應的“暖男”，這是否在某種程度上反映了女性創作者對男性不切實際的想象？王佳曦坦言：“創作時，我的確無法擺脫我的女性視角。在我看來，寧遠除了是榴蓮的前男友，也是她的大學同學、好友甚至親人一般的存在。榴蓮本身沒什麼朋友，在她失去媽媽之後，除了寧遠，她不知道該找誰。我在構思兩人的關係時，沒想太多道德層面的東西，只想到榴蓮作為一個人的情感訴求。”
在男性角色塑造上，女性創作者注重情感滿足，男性創作者則更關心經濟實力。王佳曦透露了一個小細節：“劇中有一個情節，榴蓮要為外公付九萬元的養老院住宿費，但她付不起。我原來寫的是她刷信用卡分期付款，後來卻還不上錢。但相國強總導演後來把劇情改成了寧遠悄悄替她付了錢，這個改動特別‘直男’。”
《突如其來的假期》是一部從女性視角出發的劇集，但王佳曦認為這部劇關心的不止是女性，而是所有都市人：“我們更想探討的是當下的人——不僅是年輕人，也不僅是女性。它寫的其實是一個在都市生活的人會遇到的問題。”譬如，王佳曦與陳凌也把她們這些年在職場上的見聞寫進劇本，其中不少都用在了榴蓮的朋友——老實乖巧的山竹身上。劇中，山竹不時被公司HR欺負，對方諷刺她不會用衛生巾、坑她請全公司吃貴价蛋糕，這些情節都來自王佳曦的經歷。她回憶：“有一次公司年會，還是新人的我抽到一個大紅包，領導就讓我給全公司買下午茶。”劇中一句職場“PUA”金句“我們公司只有週期，沒有周末”，則是陳凌在職場的真實遭遇。王佳曦說：“我們心裡想做榴蓮，但呈現給外界的樣子更多是山竹。我覺得把這兩個性格如此鮮明的人物放在一起很有意思，而且這種女生之間的友情還挺常見的。”
【一些爭議】
不樹立道德標杆，只引發思考
《突如其來的假期》播出後，榴蓮這個人物毫無意外地引發了不少爭議，還有人批評她“綠茶”和“媽寶”。“創作的時候就沒太考慮觀眾的反饋，還是希望保持創作的純粹性。”王佳曦坦言，“有人說她自私我能理解，但‘媽寶’是我沒想到的。榴蓮其實不太聽媽媽的話，媽媽也沒有特別慣著她，而依賴父母是城市青年的普遍狀態。”
榴蓮身上的確有不少缺點：在前男友已有新女友的情況下，她仍然與他藕斷絲連；工作上不積極不上進，甚至將錯就錯，以懷孕為藉口“騙”假期；意氣用事，為了替好友山竹出頭而大鬧對方公司；甚至一邊揚言要當獨立單身女性，一邊卻以相親為名義蹭飯……像榴蓮這樣充滿大小瑕疵的女主人公，多少挑戰著觀眾的接受度。
王佳曦坦言，她無意把榴蓮樹為道德標杆：“其實我生活中很多朋友都有點像榴蓮：有點神經質，沒那麼得體和體面。人是一個矛盾體，我們雖然有獨立意識，但並不是活在真空中，社會的方方面面都會影響我們。我自己也會一邊說著不要容貌焦慮，一邊每天化妝。作為一部影視作品，我們沒法告訴大家一個結論或者解決辦法。我覺得丟擲問題、引發觀眾思考才是最重要的。”
如果不提供結論，那麼《突如其來的假期》到底希望向觀眾傳達什麼？劇中創造了一個“她扶女士（Lady Tough）”的漫畫形象，王佳曦解釋：“Tough這個單詞有很多意思，在中文語境裡很難用一個詞說清楚，所以我們造了‘她扶’這個詞。‘她扶’這個精神貫穿了整部劇：她並非堅不可摧，但她摔倒之後可以站起來；哪怕生活一團糟，但她仍然堅韌，永遠不會真正被擊敗。”
《突如其來的假期》對王佳曦本人也有特殊意義。她畢業至今一直寫劇本，而《突如其來的假期》是她第一部真正意義上的代表作。她創作了榴蓮這個角色，榴蓮也反過來改變著她。她說：“每一集的最後，都有一個榴蓮把心底話用郵件方式寫下來的情節。寫完這部劇之後，我自己對很多事情也看得更清晰了。榴蓮教會我一些事，我覺得自己堅定了很多。”
在《突如其來的假期》收官之後，王佳曦發了這樣一條豆瓣廣播：“我記得有一集，有一條評論給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一個女孩留言說她媽媽也是突然去世的，當時她很想去找前男友但沒有找，隨後搬到另一個城市開始新生活，但工作壓力很大，被抑鬱焦慮籠罩，也長胖了很多……現在她希望生活慢慢進入正軌，希望自己像榴蓮一樣勇敢。我覺得這就是《突如其來的假期》最大的意義吧，在一些無助和彷徨的時刻，能從中得到一些小小的力量。”
圖片 | 劇照
責編 | 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