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7月28日)是唐山大地震45週年紀念日,對於沒有經歷過那個年代的人來說,“唐山大地震”可能是一個有些遙遠和模糊的概念,但對那些真正的親歷者來說,
1976年7月28日凌晨3時42分,是一串刻在腦海裡、足以銘記一生的數字。
歲月的洪流沖刷著外物的形態,卻永遠衝不走一個人心上的記憶。
《大地震給我留下什麼?》
作者/馮驥才
在我私人的藏品中,
有一個發黃而舊黯的信封,裡面裝著十幾張大地震後化為廢墟的照片
,那曾是我的“家”。
還有一頁大地震當天的日曆,薄薄的白紙上印著漆黑的字:1976年7月28日。
每次開啟這信封,我的心都會變得異樣。
變得怎麼異樣?是過於沉重嗎?是曾經的一種絕望又襲上心頭嗎?記得一位朋友知道我地震中家覆滅的經歷,便問我:“你有沒有想到過死?哪怕一閃念?”我看了他一眼。顯然這位朋友沒有經過大地震——這種突然的大難降臨是何感受。
如果說絕望,那只是地震猛烈地搖晃那幾十秒鐘的時間裡。這次大地震的時間實在太長了。
後來我樓下的鄰居說,整個地動山搖的過程中我一直在喊,叫得很慘,像是在嚎,但我不知道自己在叫。
當時由於天氣悶熱,我睡在閣樓的地板上。
在被突如其來的狂跳的地面猛烈彈起的一瞬,我完全出於本能撲向了睡在小鐵床上的兒子
。我剛剛把兒子拉起來,小鐵床的上半部就被一堆塌落的磚塊壓下去。如果我的動作慢一點,後果不堪設想。
我緊抱著兒子,試圖翻過身把他壓在身下,但已經沒有可能。
小鐵床像大風大浪中的小船那般癲狂。屋頂老朽的木架發出嘎吱嘎吱可怕的巨響,頂上的磚瓦大雨一般落入屋中。
我親眼看見北邊的山牆連同窗戶像一面大帆飛落到深深的後衚衕裡。閃電般的地光照亮我房後那片老樓,它們全在狂抖,冒著煙土,聲音震耳欲聾。我感到我的樓房馬上要塌掉。睡在過道上的妻子此刻不知在哪裡,我聽不到她的呼叫。我感到兒子的雙手死死地抓著我的肩背。
那一刻,我感到了末日。
但就在這時,大地戛然而止,好像列車的急剎車。
這一瞬的感覺極其奇妙,恐怖的一切突然消失,整個世界特別漆黑而且沒有聲音。
我趕緊踹開蓋在腿上的磚塊跳下床,呼喊妻子。我聽到了她的應答。原來她就在房門的門框下,趴在那裡,門框保護了她。
我忽然感到渾身熱血沸騰,就像從地獄裡逃出來,第一次強烈地充滿再生的快感和求生的渴望。
我大聲叫著:“快逃出去。”我怕地震再次襲來!
過道的樓頂已經塌下來。樓梯被柁架、檁木和亂磚塞住。
我們拼力扒開一個出口,像老鼠那樣鑽出去,並迅速逃出這座只要再一震就可能垮掉的老樓。
待跑出衚衕,看到
黑乎乎的街上全是驚魂未定而到處亂跑的人。
許多人半裸著。他們也都是從死神手縫裡僥倖的生還者。我抱著兒子,與妻子跑到街口一個開闊地,看看四周沒有高樓和電線杆,比較安全,便從一家副食店門口拉來一個菜筐,反扣過來,叫妻兒坐在上邊,便說:“你們千萬別走開,我去看看咱們兩家的人。”
我跑回家去找腳踏車。鄰居見我沒有外褲,便給我一條帶揹帶的工作褲。我腿長,褲子太短,兩條腿露在外邊。
這時候什麼也顧不得了,活著就是一切。
我跨上車,去看父母與岳父岳母。車子拐到后街上,才知道這次地震的兇厲。
窄窄的街面已經被地震扭曲變形,波浪般一起一伏,一些樹木和電線杆橫在街上,彷彿剛遭遇炮火的轟擊。通電全部中斷,街兩邊漆黑的樓裡發著呼叫。
多虧昨晚我睡覺前沒有摘下手錶,抬起手腕看看錶,大約是凌晨四時半。
幸好父母與岳父岳母都住在一樓,房子沒壞,人都平安,他們都已經逃到比較寬闊的街上。待安頓好長輩,回到家時,已是清晨。見到妻子才彼此發現,
我們的臉和胳膊全是黑的。原來地震時從屋頂落下來的陳年的灰塵,全落在臉上和身上。
我將妻兒先送到一位朋友家。這家的主婦是妻子小學時的老師,與我們關係甚好。這便又急匆匆跨上車,
去看我的朋友們。
從清晨直到下午四時,一連去了十六家。都是平日要好的朋友。此時相互看望,目的很簡單,就是看人出沒出事,只要人平安,謝天謝地,打個照面轉身便走。
我的朋友們都還算幸運,只有一位畫畫的朋友後腰被砸傷,其他人全都逃過這一劫。一路上,看到不少屍首身上蓋一塊被單停放在道邊,
我已經搞不清自己到底是怎樣還活在這世上的。
中午騎車在道上,我被一些穿白大褂的人攔住,
他們是來自醫院的志願者,正忙著在街頭設立救護站。
經他們告我,才知道自己的雙腿都被砸傷。有的地方還在淌血。護士給我消毒後塗上紫藥水,雙腿花花的,看上去很像個掛了彩的傷員。
這樣,
在路上再遇到的朋友和熟人,得知我的家已經完了,都毫不猶豫地從口袋掏出錢來
。若是不要是不可能的!
他們硬把錢塞到我借穿的那件工作服胸前的小口袋裡。
那時的人錢很少,有的一兩塊,多的三五塊。
我的朋友多,胸前的錢塞得愈來愈鼓。
大地震後這天奇熱,跑了一天,滿身的汗,
下午回來時塞在口袋裡的錢便緊緊粘成一個硬梆梆拳頭大的球兒。
掏出來掰開,和妻子數一數,竟是
71元
,這在當時是一筆巨大的收入。我被深深地打動!
當時誰給了我幾塊錢,我都記得清清楚楚;現在事過三十年
(注:本文寫於2006年),
已經記不清是哪些人,還有哪些名字,卻記得人間真正的財富是什麼,而且這財富藏在哪裡?究竟什麼時候它才會出現?
大地震把人們無情地推向深淵的極致,然而,
支撐著我們生活下來的,不正是一種對春天迴歸的嚮往、求生的本能以及人間相互的扶持與慰藉嗎?在種種困苦與艱難中,不是總有一隻又一隻熱乎乎、有力的手不期而至地伸到眼前?
我相信,
真正的溫暖在人間。
大地震的第三天,我鼓起勇氣,冒著頻頻不絕的餘震,爬上我家那座危樓。
我驚奇地發現,隔壁巨大而沉重的煙囪竟在我的屋子中央,它到底是怎樣飛進來的?然而我首先要做的,不是找尋衣物或財物,此刻,
我只是舉著一臺借來的海鷗牌相機,把所有真實的景象全部記錄下來。此時,忽見一堵殘牆上還垂掛著一本日曆。日曆那頁正是地震的日子。我把它扯下來。一直珍存到今天。
我要留住這一天。
人生有些日子要設法留住的。因為在這種日子裡,總是在失去很多東西的同時,得到的卻更多——關鍵是我們是否能夠看到。如果看到了它,就會被它更正對人生的看法並因之受益於一生。
2006年7月,大地震三十年
文自/《花臉》人民文學出版社
圖自/新華社、中國軍網等 版權歸原作者所有
恩格斯說,
沒有哪一次巨大的歷史災難,
不是以歷史的進步為補償的。
對唐山這樣一座城來說,
傷痛永在,但前進不止。
在過去45年的時光裡,
我們眼看著
這座城從
從
我們見證著
廢墟和傷痛中再次崛起;
這座城完
我們驕傲著
完
成了鳳凰涅槃般的重生;
看,今日的唐山,多美!
這座城
用堅韌和勇氣孕育出新的繁華。
美麗的唐山
縱橫的交通
迷人的風光
富饒的人文
不能忘卻的紀念
(後三張圖自/唐山南湖開灤旅遊景區)
此部分圖片除標註外均來自視覺中國
以及
努力生活的可愛人們
提起唐山,你會想到什麼?
面對這個問題,很多人腦海裡蹦出的第一個詞可能仍然是:地震。
距離大地震已經過去45年,這樣的答案,對唐山人來說,似乎不是那麼公平,因為他們已經用近半個世紀的砥礪前行,讓曾經傷痕累累的家鄉浴火重生,煥發新生,成長為渤海灣畔的一座現代化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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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下對唐山的祝福吧
製片人丨馬文佳 主編丨王若璐
編輯丨楊瑜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