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羅斯人長期一直處在一種“歷史怨恨”中，無論是沙俄還是蘇聯，都沒能保障俄羅斯民族的利益，俄羅斯人為帝國付出的太多而得到的太少。俄羅斯人對當下政府最大的期望，就是保證俄羅斯民族的權益。

普京並非是一人統治，他得到了俄羅斯民族主義者大力的支援，擁有堅實的民意基礎。但是俄羅斯人對普京的支援是有前提的，俄羅斯人固然希望普京捍衛國家，開疆拓土，但前提是不能太過損害俄羅斯人的利益，這也是為何普京只是開啟部分動員而遲遲不願全面動員。

俄羅斯為何沒有全面動員，此前我也沒想明白，直到和《帝國的技藝》作者鄭非交流，才對這件事有了大致的瞭解。

鄭非認為，俄羅斯人一直處於一種“歷史怨恨”中，曾經，他們為帝國付出太多而所得太少，他們從未享受過大國的好處。蘇聯解體，一個重要原因就是俄羅斯人不願意負擔對邊疆地區的轉移支付，不願再“無償”支援少數民族地區。當下的俄羅斯政府，核心利益其實是保障俄羅斯主體民族的利益。

先談談沙俄和蘇聯時期俄羅斯人生活的情況。鄭非統計，1890年代，俄羅斯人承受的人均直接稅賦要比非俄居民高50%以上，俄羅斯人的人均壽命只有27。5歲，而白俄羅斯人，烏克蘭人等少數民族都在30歲以上，其中最高的是猶太人，是36。6歲。俄羅斯人的總死亡率和兒童死亡率要高於其他民族。

俄羅斯的精英層，與普通俄羅斯人也有很大差距，沙俄時期，羅曼諾夫王朝的諸位沙皇都有德國血統，整個貴族圈也以說法語為榮，幾乎不使用俄語，沙皇和貴族們認為俄語是粗鄙的，都不屑於使用這種語言。長期以來，俄羅斯的上層與底層高度割裂，高高在上的貴族和沙皇，從未代表過俄羅斯人的利益。他只是諸多民族的共主。

這也體現在沙俄時期的官僚隊伍中，1700-1917年，37。6%的高階官僚出身於非俄羅斯族，地位越高階，這一趨勢也明顯。

（沙皇一家高度西方化）

到蘇聯時期，這一點也沒有改變，布林什維克的領導者中大批都是非俄羅斯人，俄羅斯人佔比僅為42%，蘇聯高層同樣是跨民族的同盟，只不過這一同盟從由貴族地位所聯結變為由意識形態聯結。

蘇聯時期，政府很大程度依靠轉移支付來支援邊疆地區，蘇聯對少數民族的扶持遠多於俄羅斯人。比如蘇聯一五期間，全國固定資產投資增長2。89倍，而俄羅斯地區僅增長1。99倍，哈薩克則增長5。49倍，中亞四國增長4。94倍，政府投資高度向少數民族傾斜。1988年，俄羅斯聯邦61%的工農業利潤被用於支援落後地區。

除了投資的差別，蘇聯還遷徙俄羅斯人幫助民族地區發展，比如1928-1936年，170多萬俄羅斯人到中亞幫助當地發展，二戰期間，2500萬俄羅斯人隨企業遷移到中亞，直到今天，哈薩克還有很多俄族人，也正因為大規模的遷徙俄族人口，造成了今天的歷史遺留問題，很多分出去的國家有大量俄族，這些人想回到俄羅斯，從而導致俄羅斯和鄰國的衝突。

可以說，當年葉利欽之所以能獲得支援，就在於俄羅斯人的歷史怨恨，他們不願意再犧牲自己為帝國付出。葉利欽和普京的基石，其實就是俄羅斯民族主義。

我們可以看到，普京非常在意油價，每一次石油收入增加，都要增加俄羅斯人的福利，他還十分關心莫斯科市民的生活，即使在9月俄烏戰爭正激烈時，他仍然視察給莫斯科人準備的游泳池，以保障市民度過冬日，普京還喜歡發起即興演講，那些前來觀看的俄羅斯人並非都是強迫。

（普京在9月11日莫斯科城市日上視察游泳池的建設情況並慰問運動員，以保障莫斯科市民能夠度過海灘假期。）

同時，普京也保障了俄羅斯人一定的自由，俄羅斯人仍然可以使用油管，telegram，俄羅斯政府雖然逮捕示威者但很快將其釋放，這都表明普京非常在意民意。

另一個證據是俄羅斯民族主義者，俄羅斯軍事博主對普京的影響，每當俄羅斯軍隊在戰場上失利，俄羅斯軍事博主都會批判當局，要求加大動員並撤換將領，普京都對其表示容忍，其中，批評最激烈的是老皇俄斯特列科夫，他在網上不斷唱衰俄軍，但普京仍然容忍他的異議。

如果我們關注民調，會發現普京的支援率一直在70%以上，俄烏戰爭前甚至一度達到80%，而且這一數字是列瓦達民調中心做的，該公司被普京列為外國代理人，並不代表俄羅斯官方，足見普京的民意基礎。

很多人，尤其是西方人，認為普京缺乏支援，這是完全錯誤的，俄羅斯人一直想要雪恥，重拾過去的大國地位，固然年輕人對普京的支援有所動搖，但中老年人一直是普京的堅定支持者。普京的行為絕不僅是他個人的意思，背後有更深刻的邏輯。

西方沒有料到，俄羅斯竟能在經濟制裁下堅持這麼久，就是因為他們低估了俄羅斯的民意。但這股民意也有極限，那就是戰爭不能太損害俄羅斯平民，讓他們再次覺得自己成為“犧牲者”。沙俄和蘇聯都是犧牲俄羅斯人，他們不想再犧牲了。

說了這麼多，最後可以解答為何俄羅斯只是進行部分動員，而沒有全面動員。

我們知道，普京起初一直將俄烏戰爭描述為特別軍事行動，採用的戰術也是用小股精銳部隊進行突襲，其目的就是儘量減少戰爭對俄羅斯平民的影響。即使要動員，也儘量不要全面動員，而是有針對性的部分動員。

目前，俄羅斯的部分動員主要徵集有從軍經驗的預備役和少數民族，這樣可以最大化減少對俄羅斯平民，尤其是莫斯科，聖彼得堡市民的影響，這兩個區域正是普京的基本盤。但是隨著戰爭的擴大，即使是他們也很難置身事外。普京宣佈部分動員，已經有不少俄羅斯人試圖離開國家，這就是訊號。

俄羅斯人一方面希望普京讓俄羅斯重歸榮耀，讓他們成為真正的“帝國人”，一方面又不願為了事業犧牲太多，這是制約俄羅斯實力最關鍵的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