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應霞在都江堰夜啤酒長廊走唱。攝影/倪兆中

夜幕下，都江堰的夜啤酒長廊燈火通明，河岸兩邊的古式建築裡，分佈著一家挨一家的大排檔。遊客在享受夜色和美味的同時，還能聽到眾多走唱歌手的歌聲。

沒有雙腿的李應霞是這些歌手中的一員，她藉著兩支假肢，拄著一根手拐，小心地在攤位前穿越。

李應霞曾接受過專業訓練，歌唱功底追的上專業水平。她的歌聲打動了無數人，不時有遊客跟她互動合唱。

李應霞的雙腿是在十年前汶川大地震中失去的。

震後，李應霞難以接受一雙假腿成為身體的一部分。加上丈夫的離開，她一度覺得生活黯淡無光。

在她康復的過程中，家中親人以及社會上的其他好心人不斷給她支援和鼓勵，李應霞慢慢意識到，“活著真好，要用歌聲感染更多人。”

幾年間，她參加過多個電視歌唱節目，還曾獲得了一檔節目的總冠軍。將歌聲傳遞出去的同時，她還不斷用自己的經歷告訴大家，“世間有大愛”。

最近幾天，李應霞正前往甘肅參加一個穿越沙漠的活動，她要挑戰自己，“即使失敗也沒什麼，因為畢竟曾經嘗試過”。李霞對上游新聞記者（全國新聞熱線：M17702387875@163。com）說。

黃梅戲故鄉的走唱歌手

安徽省安慶市的望江縣，是黃梅戲的故鄉。1986年冬天，李應霞出生在望江縣高士鎮一個普通農民家庭，上面有一個姐姐，下面還有兩個妹妹。

家中的收入來源，就是母親種植幾畝薄田和父親在家鄉附近做泥瓦工，要養活一家6口人，日子過的拮据。母親因為常年勞累過度，患上了腰疾。

看著家中的經濟條件，成績不太好的李應霞，在讀了半年初中後選擇了退學。儘管這遭到了家人的反對，但她還是回到了家中。

望江人似乎天生就有一副好嗓子，當地不少人慢慢開闢出一條新的謀生路，到外地做走唱歌手，李應霞的叔叔也在這之列。

在家閒了一段時間後，14歲的李應霞跟著叔叔嬸嬸一起，到四川做起了走唱歌手。

那時候的李應霞還處在懵懵懂懂的階段，對音樂沒有多少理解和感悟。既不明白該怎麼唱歌，也不知道如何讓客人點唱，“只會哐哐哐的亂彈，就是感覺很好玩”。

跟著叔叔嬸嬸學了大半年之後，李應霞慢慢掌握了一些訣竅。次年和媽媽再來四川時，李應霞已經能夠獨挑大樑。

走唱歌手的日子，漂泊不定。在一個地方呆上一段時間後，又會轉到另一個地方。

隨著時間一天天過去，李應霞也逐漸長成一個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她的妹妹也來到四川做了走唱歌手。在她十八九歲時，經人介紹認識了丈夫，“那時候感覺他還不錯”。

有了愛情的滋潤，李應霞對未來也更加充滿希望，她覺得靠自己的雙手能奮鬥出想要的一切。

2008年2月，兩人登記結婚。她夢想著，自己再努一把力，多掙點錢，過年回家辦上一個體體面面的婚禮。

但這一切，因為“512”戛然而止。

△在汶川地震中失去雙腿的走唱歌手李應霞。攝影/倪兆中

“我不想就這麼死去”

做走唱歌手，一般睡得晚起的也晚。

地震那天，李應霞才起床不久，正準備吃飯。突然，房屋左右搖晃起來，她恍惚間聽到有人喊跑，但自己從沒遇到這樣的情形，一時懵掉不知道該怎麼辦。

丈夫拉著她就往外跑，還沒跑出幾步路，房屋就已經坍塌。待她再次反映過來時，已被埋在厚厚的廢墟之下。

“當時全是烏漆墨黑的，完全看不見外面”，李應霞說，能夠聽得到外面的聲音，和她埋在一起的，也是兩個來自老家的走唱歌手，但她此時並不知道自己的其他家人埋在哪裡。

李應霞聽得另外一個女孩在喊“救命”，她想要跟她交流，但一張嘴，口裡的鮮血直往外冒，她只能硬生生的憋住。這時，她才發現，自己的雙腿、胸口、雙手都被死死的壓住，“感覺呼吸特別困難，全身上下就只有兩根手指頭能動。”

每次聽到旁邊的女孩喊救命，李應霞就感覺離死亡越近。

李應霞有些挺不住了，她又聽到外面有人喊，“裡面的人不要睡著”。不過地震當天能到現場的，也都是躲過一劫的本地人。由於缺乏專業的工具，他們也只能進行簡單的救援，像李應霞被埋的這麼深，他們毫無辦法。

李應霞的媽媽和妹妹都被埋的不深，地震當天就被救出去。後來，李應霞聽到丈夫的喊聲，丈夫以為她被救出去了，便讓她喊人來救他，“我還沒被救出去，如果我被救了，肯定不會丟下你”。

熬到地震次日，已經有專業救援隊伍到來。李應霞聽到上面傳來一個聲音，“裡面的人不要怕，不管再來多大的地震，我們一定會把你們救出來”。

曾經幾度絕望的李應霞，聽到這句話像注射了一針強心劑，咬緊牙關，“覺得自己還年輕，不想就這麼死去”。

當救援人員來救李應霞時，她對救援人員說，“先救旁邊那個人”。救援人員覺得她傻，“都什麼時候了，你還讓先救別人”。“她不是別人，他是我老公”。

李應霞說，想到媽媽和妹妹都被救出來了，現在就只差丈夫，自己多埋一會兒也無所謂。但她沒想到的時，這個多埋一會兒卻讓她付出了沉重的代價。因外被預製板壓的時間太長，她的雙腿只能被截肢。

痛到生不如死

當李應霞被救出送到四川省人民醫院時，她發現5月14日的天都已經亮了。

醫生對她說，雙腿需要被截去。聽到醫生的這句話，21歲的李應霞完全無法接受，她用盡全身的力氣喊道，“我還這麼年輕，沒有腿的話要怎麼活”。話還沒說完，口中的鮮血一湧而出，便暈闕過去。

等她再次醒來時，自己的雙腿已經沒有了。剛失去雙腿，李應霞完全沒有適應，她只覺得“好像腿還在上面一樣，感覺不到自己沒有腿。”

讓她更加深有感覺的，是無盡的疼痛。“痛到生不如死，看著窗戶外面，白天的時候期盼夜晚快點來臨，夜晚的時候又期盼白天快點來臨。”

地震中，李應霞的雙腿被壓壞、右手骨折、頭部被砸破、左臉頰被砸爛。在四川省人民醫院做了截肢手術後，她被轉到山東的醫院做餘下的手術。

在山東治療期間，李應霞除了忍受身體上的痛苦，還承受了很多心理上的折磨。一天，老家的朋友打電話問，丈夫有沒有來看她。李應霞以為丈夫還在接受治療，朋友卻告訴她，看到其丈夫跟其他人在KTV。

自從她在昏迷中醒來，丈夫一直沒來看過她。聽到這個訊息，李應霞極度難受，一連哭了很多天。她還曾想過自殺，要醫院的實習生去幫她買刀，謊稱要化眉。

醫院意識到苗頭不對，趕緊告訴了家人。姐姐的一席話讓李應霞清醒過來，“那麼多人冒著生命危險把你救出來，你就這樣死去，對得起他們嗎”。

她也想起來，這個世界幫助她的人還有很多。在她住院的時候，由於左臉頰受傷嚴重，吃飯都十分困難，一位素不相識的阿姨用排骨和藥材頓好湯，天天用注射器注射到她嘴裡。“他們都是有大愛之人，我應該堅強的活著”。

她選擇了重新面對困難，堅持做康復訓練，當她第一次能夠坐起來時，連端一杯水都非常吃力。經過一段時期的訓練，慢慢地，裝上兩個假肢，她嘗試著下地走路。

但是沒走出幾步，她就摔倒在地，挫折又一次襲來。她坐在地上，取下假肢扔掉就哭。院長告訴她，還想不想站起來，想的話就讓你媽媽把假肢撿回來，那是你身體的一部分。

李應霞意識到，她扔掉的不是假肢，而是自己的雙腿。在這之後，她慢慢接受自己的這雙新腿，儘管跟別人的有些不一樣，但它能讓她站起來。

在山東醫院治療了半年左右，2009年春節前夕，李應霞出院回到安徽老家，過了春節。

△李應霞在都江堰夜啤酒長廊走唱。攝影/倪兆中

重新站起來，重新唱歌

春節過後，雙腿有些不舒服，她跟做截肢手術的四川省人民醫院聯絡。院方向她推薦了一個叫做“站起來”的香港基金會，這個基金會在四川省人民醫院專門幫助在地震中失去腿腳的人。

李應霞又來到四川，在這裡經過了一年時間的康復訓練和治療。也就在這裡，她認識了更多熱心人士。

剛裝上假肢不久的李應霞，還有些自卑，接受不了別人異樣的眼光。一次，她看到一張海報上有個單腿女孩，走在街上十分自信。她很羨慕，問幫她做假肢的老師：“我能像她那麼自信嗎？”

老師回答她：“一個人的心態，決定一個人的命運”。她被打動了，這句話一直深深的記在自己的腦海裡。

她要重新站起來，要重新唱歌。在醫院裡，身邊還有很多跟她一樣的人，有的沒有手，有的沒有腿。他們給她鼓勵，李應霞則用自己的歌聲回報。一曲曲勵志歌曲迴響在充斥著傷痛的病房裡，增添了不少陽光。

帶給別人陽光，她自己也陽光了不少。那些曾經帶給她傷害的人和事，她都能全然放下，這其中也包括她的丈夫。

2010年冬天，她收到了法院的傳票，丈夫要起訴離婚。其實地震之後她就沒再跟丈夫見過面，對此也早有心理準備。當時有人勸她，這個婚不能離，就這麼拖著。

但李應霞沒有聽從這些建議，她選擇瞭解脫自己，迎接全新的自我。後來經過協調，兩人協議離婚，她和丈夫的關係，就此畫上句號。

離婚後，她對前夫說，“祝你幸福”。

她和前夫從此沒再聯絡，只知道對方現在已經結婚生子。對李應霞來說，曾經的傷痛已然是過往雲煙，“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選擇，我們不能光看不好的一面，要看到更多積極正面的事情”。

挑戰自我，穿越沙漠

地震之前，唱歌對於李應霞來說，只是一種謀生的手段。地震之後，唱歌對她來說賦予了新的意義。“唱歌能讓我感覺很有力量，能看到自己活下去的希望”。

她最喜歡唱的，有《鏗鏘玫瑰》、《隱形的翅膀》、《怒放的生命》等勵志歌曲，她還有兩首自己的原唱歌曲《愛是我的翅膀》、《為堅強點贊》。

2010年上半年，李應霞重新回到都江堰，繼續從事以前的職業。都江堰夏季遊人較多，但冬季相對較少。地震之前，李應霞冬天可以到成都的火鍋店，現在身體不便，只能在家休息，唱歌的時間少了幾個月。

以前出來唱歌時，媽媽陪著她。去年開始，媽媽的身體情況不好，陪伴她的，變成了爸爸。每天下午6點多，李應霞便出門了，沿著夜啤酒長廊的宵夜檔，她將自己的歌聲傳遞給更多人。

她說，她想要自己的歌聲感染更多人。事實上，她做到了，還因此認識了更多的朋友。

2011年，她在河邊唱歌時，一位網友把她的影片傳到網上，一時感動了很多人。《中國夢想秀》的主持人也找到她，邀請她到浙江衛視獻唱。

此後，她還參加了多檔電視節目，並且獲得了山東衛視《中華達人》的總冠軍。在節目上，李應霞不僅傳遞出了自己的歌聲，還將自己的故事帶給更多人。

大約在四五年前，著名聲樂教育家周發猛在都江堰看到李應霞，覺得她有些功底。便把她帶到北京的一所大學，接受了半年的專業訓練。

現在的李應霞，依然活躍在都江堰的夜啤酒長廊。她說，這片土地養育了她，在這裡認識了太多值得感恩的人。

而遊客們聽著她的歌聲，更被她的精神所感動。時常有遊客跟她對唱，或者她一邊唱，遊客一邊伴舞。李應霞說，這讓她感覺很快樂，能唱出自己的心聲，也感受到活著真好。

她為了讓了自己活得更好，也在不斷的挑戰。她的偶像是尼克胡哲，這個天生沒有四肢的澳大利亞人，帶給了世界太多震撼與感動。李應霞希望，自己也能像尼克胡哲一樣活出精彩的自我。

就在最近，她正準備去甘肅參加了一個穿越沙漠的比賽，四天三夜，共計108公里。對於結果，李應霞沒有想太多，“人不去嘗試，就永遠不知道自己有多強大，就算失敗也沒有什麼，畢竟嘗試過”。

李應霞早已迎接全新的自己，對於愛情，她仍然充滿希望。她說，“如果有一天我也結婚生子，我希望到那時告訴世人，即使像我這樣也能獲得幸福”。

上游新聞見習記者 倪兆中 四川都江堰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