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女英雄傳》
,
又名《金玉緣》、《俠女奇緣》、《日下新書》、《正法眼藏五十三參》
,
全書四十回
,
正文前有一回《緣起首回》。作者燕北閒人
,
原名文康。
作者在《緣起首回》中透露出他的創作意圖
:
這
“兒女英雄”四個字
,
如今世上人大半把他看成兩種人、兩種事
:
誤把些使氣角力、好勇鬥狠的認作英雄
,
又把些調脂弄粉、斷袖餘桃的認作兒女。所以一開口便道是
“某某英雄志短
,
兒女情長
“
,
“某某兒女情薄
,
英雄氣壯
”。殊不知有了英雄至性
,
才成就得兒女心腸;
有了兒女真情
,
才作得出英雄。
作者認為
,
“兒女”與“英雄”乃是一體之兩面
,
缺一不可
,
真正的
“兒女”
,
必須透過
“英雄”事業方能成就
,
真正的
“英雄”
,
必須具有
“兒女真情”。為此
,
他要塑造出集
“兒女”“英雄”於一身的人物形象。可是
,
緊接著他又把
“英雄至性”、“兒女真情”與“忠孝節義”觀念結合起來
,
認為英雄心、兒女情就是三綱五常之類的人倫道德
,
這就使所謂的
“兒女”“英雄”蒙上了一層厚厚的封建說教。
文康與曹雪芹在身世經歷上有相似之處
,
他
“
一身
親歷乎盛衰升降之
際
,
故於世運之變遷
,
人情之反覆
,
三致意焉
”。但他並非像曹雪芹那樣
,
痛定思痛
,
對人生做深沉的思索
,
對社會現實做深刻的揭露
,
而是秉忠孝節義的創作意念
,
“悔其已往之過
,
而抒其未遂之志
”。
雖是
“有感於《紅樓》”
,
卻採用相反的筆調敘寫。結果
,
“前者是以血淚蘸和著往事寫成
,
後者是以失望所激發的幻想寫成。所以前者是一幕驚心動魄的人間大悲劇
,
後者卻是比較庸俗的夫榮妻貴的大喜劇
”思想認識的差異
,
導致了作品內容的迥異。
《兒女英雄傳》講的是康熙、雍正年間
,
安驥因父親被河工總督陷害
,
不遠千里
,
持銀相救。途經能仁寺遇難
,
幸逢俠女十三妹相救得免
,
困在寺中的村女張金鳳也同時脫難。十三妹作媒
,
安、張二人結為夫妻。
十三妹名何玉鳳
,
是一位出自將門、智勇蓋世的俠女
,
其父被權貴紀獻唐所害。她奉母逃難
,
避居山林
,
廣交豪傑
,
伺機復仇。安父得救後
,
尋見何玉鳳
,
告知紀獻唐已被朝廷誅殺。何玉鳳聞知後
,
見父仇已報
,
母親已逝
,
自念孤身在世
,
了無生趣
,
先欲自殺
,
未遂;
又立志出家
,
後經眾人多方勸說掇合
,
才嫁給安公子。安公子得賢妻贊助
,
連中舉人、進士
,
欽點探花及第
,
位極人臣
,
政聲載道。何玉鳳、張金鳳親如姊妹
,
後各生一子
,
安家書香不斷。
十三妹是作者塑造的十分成功的俠女形象。第五回中
,
作者這樣概括她的
“兒女英雄”性格
:
“原來這人天生的英雄氣壯
,
兒女情深
,
是個脂粉隊裡的豪傑
,
俠烈場中的領袖。她自己心中
,
又有一腔的彌天恨事
,
透骨子裡酸心
,
因此上雖然是個女孩兒
,
激成了個抑強扶弱的性情
,
好作些殺人揮金的事業。路見不平
,
便要拔刀相助;
一言相契
,
便肯瀝膽訂交;
見個敗類
,
縱然勢焰熏天
,
她看著也同泥豬瓦狗;
遇見正人
,
任是貧寒求吃
,
她看得也同威鳳祥麟。
分明是變化不測的神龍
,
好比那慈悲度人的菩薩。
”
小說用一系列的情節展示十三妹的性格
:
悅來店手提巨石
,
能仁寺刀殲兇僧
,
月下做媒
,
陌路贈銀
,
雕弓護送
,
表現出十三妹的俠義心腸、慮事周密和武功高強。然而
,
此時的十三妹仍是露尾藏頭
,
神蹤難
覓。接著
,
安學海辭官親訪
,
“酒合歡義結鄧九公”
,
連環計設局賺俠女
,
我們才知十三妹原來是將門之後
,
胸懷深仇大恨
,
避居深山是為了隱身報仇。
至此
,
我們方明白她何以能威震江湖
,
又為何行蹤詭秘
,
且為何性格異常。
小說寫到這裡
,
光彩奪目的俠女十三妹消失了
,
代之而起的是溫存賢良的何玉鳳。
剛強的十三妹變成了柔弱的何玉鳳
,
雖然有點突兀
,
但也不是毫無邏輯。十三妹出身名門
,
是大家閨秀
,
從小受到正統的文化教育
,
封建倫理觀念根深蒂固地存在於她的潛意識中
,
在能仁寺那樣險惡的環境裡
,
她還能想到
“男女授受不親”戒條
,
不願用手去攙扶雙腿捆得麻木的安公子
,
只用雕弓去託他。
在大仇已報、心願已了的情況下
,
復仇的精神支柱倒了
,
潛意識中的封建倫理思想就冒出來了
,
加上鄧九公、安學海、張金鳳等人的規勸
,
更重要的
,
安公子也是她內心喜歡的人。
這樣
,
十三妹就很自然地變成安太太了。這種變化雖然合情合理
,
但十三妹原有的
“俠烈”之風喪失
,
個性泯滅
,
趨於庸俗脂粉
,
再也生動不起來了。十三妹最後夫貴妻榮
,
生兒育女
,
在文康看來是圓滿的喜劇
,
在我們看來十三妹和白玉堂一樣,是被封建觀念征服,被世俗同化的悲劇。
《兒女英雄傳》歷來最為人稱道的是小說的語言。它以流暢、純淨、優美的文辭
,
仿照評書人的口氣進行描寫
,
繪事狀物
,
有聲有色
,
言談對話
,
在在傳神。尤其是運用漂亮、活脫、揮灑自如的北京口語、俚俗民諺
,
肆意暢達
,
活靈活現。
作者善於根據小說中人物的身份去編織言辭
,
如安公子的迂腐纖弱
,
十三妹的率性坦直
,
張姑娘的深心周慮的宛轉流利
,
鄧九公拙於心計的豪放爽快
,
安學海不苟言笑的沉穩歷練
,
張親家太太的笨嘴拙腮的橫裡打岔
,
乃至於蠢婦村夫的市井粗語
,
兇僧惡盜的油嘴滑舌
,
無不一一精到傳神
,
如見其人
,
如聞其聲。
《兒女英雄傳》的武功描寫
,
以細膩見長
,
驚險、精彩。
《兒女英雄傳》還為我們展示了一幅波瀾廣闊的清季士風民俗的圖畫。書中從京畿遠鎮、市井山林
,
到貢院科場、廟市風塵;
從達官顯貴、秀閣千金
,
到販夫走卒、遊民強盜;
從官場、綠林
,
到喜喪風俗
,
描繪的場景
,
涉及的範圍
,
形形色色
,
五彩斑斕
,
相當廣泛和豐富多彩。
《兒女英雄傳》在藝術上也有缺陷。
作品議論過多且長
,
不但書中人物議論
,
作者本人也大發議論
,
借議論散佈說教
,
無形中損害了小說的結構
,
干擾了情節的發展和節奏。小說前半部陽剛
,
後半部陰柔
,
風格前後不統一
,
小說中的
“兒女”和“英雄”終未能完整地統一起來。
《兒女英雄傳》以獨特的風姿立於清代文壇藝苑之中
,
它不僅是
“兒女英雄”小說的優秀之作
,
在一般的社會言情小說中
,
它也是佼佼者。一些人只看到它不如《紅樓夢》的種種思想欠缺
,
便大加貶斥
,
而沒有看到它固有的社會意義、獨特風格和在小說史上的地位
,
所論過苛
,
有欠公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