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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未了|修瓦盆的手藝人

文/蘇立敏(河北)

小時候,每到農閒時節,就有外鄉人趕著驢車拉一車瓦盆串村賣,外鄉口音吆喝一聲“換瓦盆————”,女子們就圍上來選盆,那真是大盆裡放半大盆,半大盆裡放小盆,一摞摞大小盆套起來,女子們就根據自家的需求挑選適合自家用的盆。人口多的人家喜歡挑選大盆,人口少的人家喜歡挑選小盆。選的盆碰心了,還要用手指在盆邊敲打一下聽聽聲音有沒有壞聲,確信哪兒也沒毛病了,才和換盆的交待價錢,一開口,周圍的鄉親都幫著講價,很快就買上了稱心如意的便宜盆,從口袋的手絹裡捻出兩張毛票來交了錢,提上盆歡天喜地回家去。

也有用鐵和塑膠鞋底換盆的,賣盆的人也願結人緣,哈哈一笑的感覺似乎比兩角錢還珍貴,落個好人的名聲,一車盆很快就換得一把毛票與半車廢品,換盆的驢車雖是在村莊待一頓飯的工夫,一整天都感受得到換上盆的人家的歡喜。女子們擁有一個新盆,就相當於生活中多了一個幫手,不亞於男子買了一件大農具。

瓦盆到家,就像家裡多了一個人丁那麼莊重,秋收時節瓦盆裡放果實,過年的時候放饃饃,過廟的時候調冷盤,瓦盆就再不閒著了。那時的瓦盆簡陋,裡面簡單有一層黃綠色的釉,外面還是瓦盆的原始模樣,暖暖的黃紅色,和紅磚的顏色相比,瓦盆的紅黃色更顯細膩一些。

女子們是把瓦盆當寶貝的,兩口子炒架,就是氣頭上摔東西也捨不得摔瓦盆,一來瓦盆是煙火裡重要的部分,骨子裡對它是敬畏的;二來人走了以後晚輩表示悲痛時有傳統的摔瓦儀式,摔瓦盆就成了不吉利的象徵,這個傳統習俗成全了瓦盆,讓瓦盆見證了一代代人越來越好的生活,它們在煙火裡流轉最久遠。

青未了|修瓦盆的手藝人

過日子磕磕碰碰的,瓦盆難免磕個沿、壞了邊、缺個角的,就是家裡有置辦新瓦盆的能力,人們也不肯閒置它,於是就有了修瓦盆的人,不冷不熱的農閒時節來修盆。冬天是不來的,冬天太冷,伸不出手來,不能把盆修得完好如初。太熱的季節蚊蟲叮咬的,也不來。多是春天秋天吧,修盆的人帶著小銅鑼,噹噹噹一敲鑼,家家戶戶的壞瓦盆就站成了隊,修盆人當天若修不完,定是次日再來,什麼時候把整個村的瓦盆修完了才去另外一個村。

修瓦匠修盆時像醫生開藥方,看一眼壞盆就拿出了修理方案,多是有了裂縫的盆,看著再用不多久就壞了,主人想亡羊補牢一下多用幾年,修盆匠拉二胡一樣用錐子沿裂縫兩邊穿了對稱的眼兒,把鐵拔子卡進去,就像釘書拔子釘書一樣,釘好後用白灰摻油和的膩子抹一下,猛一看壞盆就和好盆一樣了,如果留意看是可看出修過的痕跡的,但主家不嫌棄,說話的口氣彷彿修過的盆上繡了花,比原來的盆還好看。

有的盆壞得不成樣子了,修盆匠都不願給修理了,以浪費的工夫和開口要的最低價都不如買個新的,但主家說了,這盆啊其實是傳家寶,從奶奶的奶奶那兒傳來的,可能更早。修盆的最懂這種心思,這其實不算修盆,算治病了,修盆匠用醫者仁心來接活的,費再多的時間不說了,收個小費,就當是修行了。

有的盆真會壞,在盆底壞了兩個洞,不用修,正好生豆芽,綠豆倒進盆裡,天天澆兩次清水,五六天後肥肥碩碩的豆芽就長出來了,那樣的盆多是盆裡的釉掉得差不多了,坑坑窪窪的露著紅土的盆邊像是豆芽的土壤,一澆水就瘋長。

若瓦盆很舊很舊了,盆沿又碰了幾個角,乾脆就讓它當尿盆了。在故鄉,當尿盆用的瓦盆叫茅罐,兩邊串了鐵絲,提來提去的更像一個罐子了。

莊稼人過日子精打細算的,茅罐裡發酵的尿液算好肥料,早上的尿捨不得倒掉,存一天到黃昏時讓兩個孩子用棍子抬到自家地裡澆麥苗,這樣堅持一冬天,能看出自家的麥苗比鄰家的麥苗要茁壯出許多來。

母雞孵小雞是要用瓦盆的,瓦盆最暖,裡面鋪一層麥秸,放上二十來個雞蛋,再放上母雞,過二十來天就孵出了生命,這真是很神奇的事。每到春天,家裡的雞一炸窩,老人就把鋪了麥秸的大瓦盆放到了向陽的角落,只等羞羞答答的母雞做媽媽了。

慢慢地,搪瓷盆和鐵盆佔據了瓦盆的市場,家裡的瓦盆壞了沒人願意修了,也沒有人願意傳承修盆匠的手藝了,瓦盆就留在了老房子里老院子裡,風吹日曬雨淋,瓦盆慢慢地恢復最初的樣子————一堆泥土,時間終是把它們還給了土地。

我的母親一直喜歡用瓦盆,她給我們新穎的鍋與勺子啥的,但從捨不得把一直用著的瓦盆送人,母親在瓦盆裡和麵,蒸酵面味很大的饃饃。母親是五月走的,安葬母親後從老家回來,發現母親種的絲瓜秧長高了,它們身單力薄地在初夏的風裡搖曳。走到廚房,最留意瓦盆裡放著一個小搪瓷盆,搪瓷盆裡放著薄面,一切像母親還在的樣子,只覺得喊一聲“母親”,母親就會輕快地從隔壁走出來。

至今,那個瓦盆還在廚房,揭開高粱格檔做的蓋子就看見小搪瓷盆裡的千瘡百孔的白麵,雖然過去了十幾年。

青未了|修瓦盆的手藝人

作者簡介:蘇立敏,網名:小陳。中國金融作協會員,河北作協會員,中國散文學會會員,出作品十七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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