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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演楊荔鈉:創作女性故事只是開始

導演楊荔鈉:創作女性故事只是開始

導演楊荔鈉:創作女性故事只是開始

導演楊荔鈉像是一個追著生命提問的人,生命的疼痛、脆弱、平靜、歡喜,似夢似真,都是她試圖參悟的“對境”,在她的紀錄片《老頭》中,鏡頭捕捉著一群在北京街頭牆根底下扎堆聊天的老人們,而觀眾卻彷彿可以聽到楊荔鈉心底的哀嘆與不解——這樣一幅日常的生動畫面,怎麼就隨著生命的衰老、患病、離世最終不復存在,而只剩下滿眼的天光?在她的最新電影《媽媽!》中,這樣的提問再度出現,85歲的母親和65歲患有阿爾茨海默症的女兒,步履蹣跚,她們將怎樣走完這段險峻的人生路途,生命又將最終去向何處?

人生的終極命題,是每個人都在尋找的無字真經,然而,楊荔鈉想展現的不是答案,而是思索和過程。面對如此宏大的題目,她並沒有陷入茫然或者是虛無,她更多的是在作品中注入關切與愛,讓生命消逝的寒意被彼此相伴的溫暖驅散一些,讓痛感和苦難被靈魂的優雅豐富覆蓋住一角,就像是她在阿爾茨海默症中看到的不僅是絕望的悲劇,還有一種動人的憂傷,“《媽媽!》中所表現的,女兒不認識媽媽了,但媽媽依然愛女兒。人們一直都在談愛、談親情,但是,當一切記憶、當愛的所有附屬條件都消失的情況下,愛還依然存在,這不就是一個人真正剩下的唯一的東西嗎?”

《媽媽!》是楊荔鈉腦海中解構出來的一個文字,楊荔鈉放入了她對於生命和社會議題的一貫關注,但也放入了不同以往的“目的”。比如,她要在銀幕上,讓吳彥姝和奚美娟這對演員綻放出光芒和魅力,來對抗所謂的“中年女演員的危機”;她要描畫老一代知識分子的風範,向他們表達敬意和緬懷;她也希望阿爾茨海默症患者和家庭能夠獲得更多幫助或者形成互助團體,而不只是去醫院治病然後回家療愈這樣的簡單迴圈。

《春夢》《春潮》到如今的《媽媽!》,形成了楊荔鈉獨特的電影序列,形成了她的“女性三部曲”,展現了女人在人生不同階段遭遇的苦樂,讓觀眾看到了女性立體的生命層次。楊荔鈉笑稱,自己其實在十年前就知道會完成三部曲,但不知道會以《媽媽!》結束,“我其實有很多部第三部的文案,我最終選擇了這一部,也許是因為它更讓我魂牽夢繞。”

給‘媽媽’這個詞融入更多情感,再加上一個歎號

楊荔鈉曾經在賈樟柯電影《站臺》中出演女二號鍾萍,一位性格張揚的舞者。1999年,楊荔鈉執導了紀錄片《老頭》,不僅完成了從一個演員到紀錄片導演身份的轉變,也讓剛剛25歲的她直接面對了生死,“這部紀錄片是1997年開始拍的,我花一萬多塊錢買了一部微型數碼 ‘掌中寶’, 坐在一群透過聊天來打發時光的老頭們中間,聽他們聊各種家長裡短。他們去日無多,但與此同時,世界與他們漸行漸遠。當有一個老人在我鏡頭前倒下時,我認為那是個意外,但當七八個老人都在我鏡頭前倒下去的時候,我是非常慌張的,這其實是給我上了一堂生死課。”

從那個時候起,關於死亡,楊荔鈉就想得非常多,甚至一度會有死亡焦慮。《媽媽!》也是透過一對母女的經歷來審視生命從患病走向尾聲應該抱以怎樣的姿態與尊嚴,“我的上一部作品是《春潮》,雖然都是講母女關係,但卻是完全不一樣的。《春潮》比較撕裂、對抗,有破壞力有傷害,《媽媽!》中的這對母女恰恰是一個相反的方向,她們愛著對方,成全著對方,相互照顧著對方,對於生命終極的那種探討也有著可能性。”

比起拍《老頭》時,面對生命逝去的那種無措而悵然,楊荔鈉現在平靜了許多,“比如,影片中阿爾茨海默症這個疾病的設定,為什麼是發生在女兒身上,而不是母親身上,一方面是我想讓影片的戲劇化更強烈;另一方面也是因為我覺得,有太多的意外是不可預判的,有太多大風暴來的時候,我們註定是會被砸暈的,這就是生活真正的樣子。”

《媽媽!》的原名是《春歌》,在名稱上與之前的兩部作品形成對應,但之後改成了《媽媽!》,因為楊荔鈉覺得這個名字很有意義,“‘媽媽’其實是很容易被忽略的一個詞,我們從小到大不知叫了多少年,從咿呀學語到中年、到古稀之年,‘媽媽’一直都在被我們呼喚著,我也是想透過這樣一個影片,讓這個名詞融進一種情感。我還多加了一個感嘆號,是想讓這種被忽略的、被遺忘的,這些跟母親有關的情感再次被放大、被看到。”

我愛你,就在於你有困難的時候,你怎樣,我都愛你

《媽媽!》中的母女在生活中呈現出不同的互動,楊荔鈉覺得她們之間的狀態無論怎樣變化,都散發著獨特的氣場,“在我看來,她們是星星和月亮的關係,是花與草的關係,是樹與樹葉的關係,大海與海浪的關係。早期,她們可能是沒什麼對話,到後期的時候女兒反倒話多了,媽媽話少了。這種日常相處的過程,是她們獨有的。”

在楊荔鈉的設定中,片中的媽媽有著老派知識分子的氣質,“影片並沒有以某位具體人物為參照,但是我希望在這部影片裡塑造一位可愛的、靈動的、無私的、深情的、豐滿的老一代知識分子形象。”楊荔鈉也希望用這個角色向他們致敬:“那代知識分子對於社會命運有所擔當,他們曾經像燈塔一樣照亮過這個世界。”

而影片中的女兒則是一位一生都在自己的錯誤中煎熬的人物,“她是一位大學教授,在對待父親時犯了錯誤,這成為她生命中的一個痛點。於是,她用苦行僧的生活態度來對待自己。她沒有結婚,一天只吃兩種菜,就是一碗湯,一碗菜,一年四季只穿兩套衣服。她把更多的體力勞動都放在社群的義工工作當中,然後把自己的業餘時間用在整理父親的日記上。她像清教徒一樣的生活,因為她覺得自己跟這個世界是有距離的,所以臺詞說:‘讓我活著才是對我最好的懲罰。’她揹負的愧疚和悔恨,壓在她心底60多年,最後因為得了阿爾茨海默症,她才說了出來。”

儘管這個家庭有著屬於自己的秘密和記憶,甚至有著愛的“暗號”,但是,這不妨礙這個故事的普遍價值,楊荔鈉認為其普遍意義就在於情感維繫:“我愛你,就在於你有困難的時候,你怎樣,我都愛你。劇本里,有一天女兒發病很厲害,胳膊都摔傷,她坐在浴室裡說:‘媽媽我好害怕,我好像離你越來越遠了’。媽媽說:‘不要怕,我在,我一直在,你怎樣媽媽都愛你。’這就是最普遍的愛,中國的、世界的,甚至是天空海洋陸地上所有生物的愛。生活並沒有擊垮這家人,我們反而看到在她們身上人格的昇華。”

影片中父親的鏡頭很少,但卻是一個不可缺少的人物。楊荔鈉說:“父親就是一個魂魄,沒有他就沒有這對母女,所以,他把三個人緊緊聯絡在一起。如果沒有這位父親,就沒有今天的女兒和母親。尤其是女兒發病以後,她經常把門開啟,包括在雨天。其實她擺放那些花盆都是為了迎接父親,還有她整理日記,一邊很著急去完成,一邊又去破壞。父親對她來說是愛戀,也是隱痛。”

這種延展的歷史脈絡顯然讓《媽媽!》有著力透歲月的立體感,對此,楊荔鈉表示,追求人物與歷史社會的聯絡是她拍攝所有影片的核心,“稍微有一點年齡或者是有一點知識累積的話,都知道這段故事的背景是什麼,都知道女兒的懺悔出自哪裡。所以,我不會脫離社會去寫一個很簡單的人物和故事,我的每一個人物都是從社會中進出家庭的人,這是我創作以來一貫的特點。”

影片中,周夏的角色讓觀眾感覺有些突兀,楊荔鈉表示自己也聽到了一些“疑問”,但她認為這個人物有存在的必要性,“當奚美娟扮演的女兒看到周夏犯錯誤的那一刻,她會想到她自己,她也是在青春年少的時候犯了錯誤,但那個時候可能沒人提醒她,她不想讓周夏成為自己當年那個樣子。有時候壓死人的可能就是一根稻草,但是,托起人的就是那一絲善念,所以在我看來她倆是一種雙向救贖的關係。影片中,周夏有了一個孩子,還開始好好唸書,這是代際女性關係的一個延續,是周夏一縷陽光的照射。吳彥姝和奚美娟這對母女在片中的生活已經很艱難了,而周夏卻帶來了活力,這是女兒獲得的最好的饋贈,是希望之歌,也是生命之歌。”

兩位演員是‘80+’和‘60+’,她們的組合有超越年齡的美感

在第12屆北京國際電影節上,扮演媽媽的吳彥姝因為《媽媽!》獲得了最佳女主角,她與“女兒”奚美娟一起領獎的鏡頭也成為現場的“動人一幕”。楊荔鈉笑稱自己的“野心”被小小地滿足了一下,“都說女演員有中年危機,而這兩位演員是‘80+’和‘60+’的年齡,這樣的組合依然那麼有魅力,有超越年齡的美感,在銀幕上閃光,這是一種我想要達到的狀態。電影銀幕上不應該只有一種風情,《媽媽!》中的兩位老演員面對痛苦沒有自卑自憐,也沒有感慨命運的不公,她們用自己內心的定力和演技賦予了角色一種難得的坦然。”

楊荔鈉對吳彥姝和奚美娟非常感恩,劇組的工作人員都知道要保護兩位老演員的身體,不讓她們在拍戲中太疲憊,保證她們的休息和睡眠。然而在片場,兩位演員卻很忘我,“有一場戲,是奚美娟老師拿著婚紗在對岸跑,然後,吳彥姝老師在後面追著跑,那場戲拍了九次,跑到最後,吳老師特別累,腿也受傷了。當她爬到一個小山坡的時候,我沒喊‘卡’,她就一直往上爬,特別有職業精神,她認為我沒有喊卡就不能停。那天晚上我覺得把吳老師給累壞了,特別內疚,我去安慰她,去道歉,但吳老師特別好,她說不用放在心上,真的是老藝術家的風範。在影片中,吳彥姝老師演出了生命返璞歸真的老小孩的狀態,而在女兒生病後,她完全變了,整個人物的反差和鋪墊都那麼自然。”

而對於奚美娟的演技,楊荔鈉也是非常佩服。讓楊荔鈉印象很深的一幕是在海邊拍攝的,“那天,我們都知道是電影的最後一刻,所有人都高度集中精心準備。我知道兩位老師其實都怕冷,尤其是奚老師。當時不是夏天,海水還是有點涼,我就跟造型指導說要做好防護,但是到現場的時候,防護完全沒有用,兩位老師光著小腿一步步走到海水裡,她們在海邊即興地跳舞,拍了一條就通過了。那場戲讓很多觀眾都覺得震撼,她們自由的二度創作,也令我非常敬重。”

之所以要在海邊拍攝這個開放式結局,楊荔鈉認為是有寓意的,“海的洶湧澎湃,就像是人生的浪潮;海的深情和寬容寬厚,那是母愛的力量。臺詞里正好有所呼應,‘媽媽是大海,我是一滴水,爸爸是一條不會游泳的鯨魚’,某種程度上,我想那也是她們的精神家園,所以我覺得大海也同樣用它的胸懷去擁抱所有自然界的生靈。”

從《春夢》到《春潮》到《媽媽!》,楊荔鈉一直都喜歡運用水的意象,《春夢》是一個湖,《春潮》是一條河,《媽媽!》是大海,她笑稱自己可能是一個水下動物,“我願意在水裡面做一根水草,或者水底下的石頭,水是有形的,也是無形的;它很詩意,它也很夢幻;它抽象,也具象。在電影語言裡邊,水可以成為我所表達的美學或者是一個電影標誌性的場景,還有一句話說‘上善若水’,也是人生的一個境界。”

這部電影有著屬於一群女性電影人的特質——

美的、充滿愛意的、充滿善良的

《媽媽!》是一個女性故事,創作團隊幾乎全是女性,楊荔鈉表示,這部電影呈現了女性智慧的結晶,“她們每個人都在閃閃發亮,對我來說,她們都是明星。除了幾位主演之外,攝影餘靜萍老師帶著她的團隊,行走在各種場景,展現了她的領導能力和才華。因為我在工業體系裡其實還不靈,所以她的電影語言和影像,包括在現場的一些指導和補救,讓我受益匪淺。造型指導吳裡璐老師資歷非常深,在這部電影裡,我很驚訝地發現,她能把中國老一代知識分子的樣子精準呈現,每一身服裝、每一個造型,她都是對的,完全契合人物。莎莎、朱琳都很棒。還有製片人尹露,她有非常準的判斷力。這部電影有著屬於一群女性電影人的特質——美的、充滿愛意的、充滿善良的,對於這個團隊,我窮盡所有的美好詞彙誇讚都不嫌多。”

楊荔鈉認為,創作不應該侷限在女性視角,但是,她現在很清楚,自己的目標方向就是要做跟女性有關的故事,“女性本身就是獨一無二的,雖然有的時候對婚姻、對家庭會猶豫、會惶恐,但我們都深深地知道我們從哪裡來,那就是母親、母體,以及無形的時間。”

楊荔鈉認為,如今越來越多的女性電影人湧現是一件挺帥的事情,“這個行業生態要平衡,男性有男性的力量,女性有女性的創作成果,大家並不是一個對立的關係,而是一個多元的時代,不再是單方面的聲音做主導了。”

楊荔鈉的“女性三部曲”雖然完結了,但她卻覺得這只是開始,“我們不僅有身邊女性的故事,還有縱深歷史中太多的女性形象,這些都可以去書寫。電影就像一個感測器,我的電影中所有的喜怒哀樂,所有的憂愁與美麗,奉獻與無奈,所有的堅持與意志,我希望觀眾坐在影院中,隔著大銀幕,都能真切地感受到。”

文/本報記者 張嘉 供圖/聯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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