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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書|今天,我們可以這樣讀唐詩

讀書|今天,我們可以這樣讀唐詩

中華優秀傳統文化源遠流長,博大精深,唐詩無疑是其中一顆璀璨的明珠。清康熙年間編纂的《全唐詩》,收詩人2200多位,詩歌48900多首,加上覆旦大學陳尚君教授《全唐詩補編》新增的6327首,總量足超5萬多首。如此空前繁榮的詩歌寶庫,吸引了歷代文人閱讀唐詩、品鑑唐詩、研究唐詩。古語有云“詩無達詁”,一首詩本就沒有固定不變的標準解讀,人們儘可以根據自己的理解給出不同的闡釋。

唐詩界的“哥德巴赫猜想”

應當說,唐詩之中,意境清朗、明白曉暢者居多,但也不乏蜃光幻影、撲朔迷離之作。若論這一類“朦朧派”的詩作,晚唐大詩人李商隱可謂箇中高手。他的詩存世500多首,其中有很多以男女愛情為題材的詩,借物言情,如幻如真,最是令人難解其義,又以那首《錦瑟》,堪稱唐詩界的“哥德巴赫猜想”。金人元好問有言:“望帝春心託杜鵑,佳人錦瑟怨年華。詩家總愛西昆好,只恨無人作鄭箋。”清代王士禛在《論詩絕句》中說得更加直白:“一篇錦瑟解人難。”學者黃天驥先生讀解唐詩的新著《唐詩三百年》(東方出版中心出版),選取32位詩人,擷詩作35首,兼顧初唐、盛唐、中唐、晚唐四個時期的名篇佳作,自然不能少了李義山的這首《錦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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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詩三百年:詩人及其詩歌創作》

黃天驥 著

東方出版中心出版

倚天有長劍,屠龍需寶刀。為解《錦瑟》,黃天驥用三招拆解這個迷思重重的文字魔方。第一招可稱“知人論世”。他從李商隱所身處的時代背景、詩壇風氣、生活經歷以及情感波折入手,分析《錦瑟》這首詩的創作旨趣和語言技巧。在那個日薄西山頹勢初現的晚唐,詩人身陷牛李黨爭進退維谷,只能是鬱鬱寡歡,心事重重。而這首《錦瑟》大約寫於唐大中二年(公元848年),正是詩人辭官歸隱的暗淡歲月,也是他生命旅程的最後階段,其心情之蒼涼悲苦可想而知,整首詩的情感基調也就不言自明瞭。

第二招可謂“互動參證”。黃天驥在戲曲研究領域耕耘數十載造詣頗深,他說:“我在研究劇本時,會使用分析詩詞的思路;反之亦然,在研究詩詞時,會使用分析劇本的思路,這樣互動使用,容易得出新見。”此番面對《錦瑟》,先生巧借電影藝術中的“蒙太奇”手法,把“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託杜鵑。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這四句化用典故且意蘊深長的詩句,從文字元號轉換成視覺影像,以蒙太奇手法剪輯拼接起來,過電影一樣盤旋在我們腦中,由此帶來愁思茫茫、情有所寄的審美感受。

最後一招,我稱之為“生活體驗”。黃先生啟發讀者,中間四句這四個意象朦朧的典故,是被詩的前兩句和後兩句包裹起來的,“就像餃子裡混合著四種材料和鮮味不一樣的餡。如果把各種餡,各自分開來吃,或者把餃子皮和餡分開來吃,就不是餃子了。只有當人們連皮帶餡吃下餃子時,才能領略整個餃子那豐厚的滋味。”妙哉斯言!用中國人個個能懂的生活體驗來傳遞獨一無二的讀詩感受,真是既通俗又貼切,讓人拍案叫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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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甫十講》

莫礪鋒 著

北京聯合出版公司出版

唐人也有“寫作參考書”

其實,《唐詩三百年》既可看作黃天驥先生一個人的唐詩選本,也可當成漫步唐詩園地的導讀之書。讀者諸君如對書中某位詩人的詩歌情有獨鍾,比如對杜甫的詩產生興趣,可再去找一本莫礪鋒教授的《杜甫十講》(北京聯合出版公司出版),由此登堂入室,一窺堂奧。不過,這都可視為學者眼中的唐詩,如果換一個視角,看看當代詩人眼中的唐詩,又將是別一番風景,比如詩人西川的這本《唐詩的讀法》(北京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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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詩的讀法》

西 川 著

北京出版社出版

全書開篇首句就引用了南宋詞人辛棄疾《西江月·遣興》中的句子:“近來始覺古人書,信著全無是處。”表達了對古代文學的一種閱讀態度:不必把古人供起來讀,應當努力把自己當成古人的同時代人來讀。作為現代詩的寫作者,西川坦言,他最希望從唐代詩人那裡獲得的東西,是“創造的秘密”。比如,唐人怎樣寫詩?是否如我們寫現代詩這樣尋覓靈感?為什麼好詩人集中出現在唐代?唐人寫詩跟他們的生活方式之間是什麼關係?這一連串的問題牽引他進入唐詩的世界,一探究竟。

縱觀《全唐詩》,我們不難發現,唐朝文化人赴宴時要寫詩,送別時要寫詩,遊覽時要寫詩,升官或是貶謫時都會寫詩,寫詩幾乎就是他們的一種生活方式。那麼,他們的靈感從何而來?在無法做到靈感召之即來的情況下,詩人怎麼寫下第一句?

謎底並不複雜,很快就在查考文獻中揭曉。曾在大唐訪學的日本學問僧、日本佛教真言宗開山祖師弘法大師(又稱空海法師),在《文鏡秘府論·南卷》中的“論文意”篇記載:“凡作詩之人,皆自抄古今詩語精妙之處,名為隨身卷子,以防苦思。作文興若不來,即須看隨身卷子,以發興也。”原來唐人寫詩自有其“作文秘籍”,西川稱之為“寫作參考書”,彼時喚作“隨身卷子”。書中還列舉了一種名為《九意》的隨身卷子,“一春意;二夏意;三秋意;四冬意;五山意;六水意;七雪意;八雨意;九風意。”“春意”條目下有120句,如“雲生似蓋,霧起似煙,垂松萬歲,臥柏千年,羅雲出岫,綺霧張天,紅桃繡苑……”此外,已知的隨身卷子還有元兢《古今詩人秀句》二卷、黃韜《泉山秀句集》三十卷、王起《文場秀句》一卷等。看來,唐人為了寫詩也是蠻拼的,多少日積月累,幾多晨讀暮誦,才成就錦心繡口,舌綻蓮花。據此,西川認為:“詩歌寫作在唐朝,是一種型別化的寫作,從題材到意蘊都是型別化的,與今天的、現代的、個性化的寫作極其不同。”進而笑言:“唐代資質平平的詩人們要是活在今天,可能於以現代漢語寫作抒懷只能乾瞪眼。不僅今人到古代難混,古人在今天也難混。”

發掘詩歌在唐代的物質生命

隨身卷子也罷,天賦靈感也罷,都是中國詩人寫詩之良方。但民族的,也是世界的。中華文明的優秀成果從來不是孤芳自賞、自我陶醉,其影響力和感召力,總是在與世界各國的交流、研究和傳播中發展壯大。唐朝時就有阿倍仲麻呂、吉備真備等遣唐使來華學習互鑑,今天更是有許許多多對中華文化抱有好感的漢學家,不啻為我們開啟了一扇又一扇品讀唐詩的視窗。曾榮獲列文森圖書獎的《有詩自唐來:唐代詩歌及其有形世界》(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就是海外中國學研究不可多得的佳作,是美國大學中國古代詩歌課程的必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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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詩自唐來:唐代詩歌及其有形世界》

[美]倪 健 著

馮乃希 譯

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

該書作者倪健教授,是哈佛大學東亞語言與文明學系博士,師從著名漢學家宇文所安先生,專攻唐代文學。在他看來,中國古詩研究的一個慣常做法,是根據個別字詞的使用來衡量作品的成就。但唐詩不只是吟風弄月或觀海聽濤,文學屬性之外,也是“具備特別物理特性的物體”,有時體現為紙上的墨跡,有時呈現為稍縱即逝的聲音,他的目標就是要發掘詩歌在唐代的物質生命,包括口頭吟誦或書面表達在內的漫長曲折的傳播路徑。通俗一點說,無論是一首寫在寺廟牆壁上的詩,或是在酒館聽人吟唱一首詩,其中都蘊含著豐富的資訊,尤其是當這一類文字不同於我們捧讀的現代通行版本時,透過比較對照,更能發現一些以往被人們忽視的東西。

20世紀初,敦煌寫本的出現,無異於天賜良機。這些在敦煌藏經洞中沉睡千年的古本,不受後世編輯、印刷過程的干擾,最接近唐代詩歌的本真樣貌。倪健的研究猶如私家偵探在分析一件重要的物證,他的目光久久停留在韋莊《秦婦吟》這八份敦煌寫本之上。從抄寫者的用筆習慣、塗改情況甚至墨跡的濃淡,到手卷所用紙張的尺寸大小、便攜程度以及構成材質,詳細對比了不同寫本之間的差異和變動,並據此提煉出11種不同型別的詩歌變體,反覆推測並驗證產生這些變化的原因,儘可能還原出一首唐詩如何在作者、抄寫者和讀者之間傳播的完整過程。

詩的傳播過程重要嗎?答案是非常重要。因為它常常牽連著詩人的生命軌跡,映照出歷史的真相,其意義不容小覷。比如,口頭創作一首詩在唐代十分普遍,據統計,《全唐詩》中有81首詩明確標示為“口號”或“口占”,這樣的詩作甚至還挽救過大詩人王維的命運。安祿山攻佔長安後,王維被俘,他曾嘗試服毒並假裝失聲,萬般無奈之下被迫屈服於叛亂政權。安史之亂結束,他遭遇到叛國投敵的指控。但據說,在他被安祿山囚禁於菩提寺期間,友人裴迪來探望,告訴他外面發生的一樁大事,安祿山強迫梨園弟子在凝碧池為他演奏,樂人們潸然淚下並當眾摔毀樂器以示反抗。王維聽聞此事感慨良多,當即作詩一首,並大聲念給裴迪聽,詩云:“萬戶傷心生野煙,百僚何日更朝天。秋槐葉落空宮裡,凝碧池頭奏管絃。”詩中傳遞出對聖上的赤誠和對叛軍的嘲諷,憑藉此詩,足以證明王維曾身陷叛軍囹圄而且忠心可鑑。倪健評價這首詩“再現了王維在從裴迪那裡聽到關於梨園弟子凝碧池故事時自發的道德迴應,而他的大聲口誦進一步強調了這首詩是他忠誠的證據。王維不僅為安祿山叛亂下帝國的衰敗感到悲哀,還願意在被囚禁時宣告這種情感”。皇帝知道這一情況後,感念舊情,將他無罪釋放。試想,假若當時裴迪來看望王維時,他沒有“口號”這首詩,那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誠如復旦大學葛兆光教授所言:“唐詩中間有豐富的歷史,歷史也常常借詩歌顯現。”唐詩歷經千年仍舊熠熠生輝,讓我們看到了中華文明生生不息的活力。讀唐詩,就是在讀中華文化的歷史,這是足以讓我們感到自豪的一段歷史。

作者:周 洋

編輯:金久超

*文匯獨家稿件,轉載請註明出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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