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從報社到學校,有一條偏僻小徑是必經之路。這段從地鐵車站到校門的小路,只能勉強容納兩人並排透過。
如果不想從這條道兒經過,必須要繞很大一個圈子。
每天深夜獨自從這條道兒走過,就算手電筒照亮前方的道路,心裡都有點瘮得慌。
這天晚上走在這條路上,我感覺身後有腳步聲。很長時間,這個不輕不重的聲音緊隨身後。我不禁加快步伐,幾乎快跑起來。
天剛下過雨,路面很溼滑。我一不小心,滑倒在地上。
這個黑影瞬間撲過來,巨大的力量壓在我身上,幾乎無法動彈。
我閉上眼睛。再次睜開雙眼,周圍一片漆黑。
是熟悉的寢室,幾位室友均勻的鼾聲。一場噩夢,就在剛才真切地發生。
一天後,校門口死了一個人。當我看到那張臉,我嚇得連連後退。這個人,就是夢中尾隨我的男人。
好幾次,我想辭了這份實習工作。每天回到寢室都那麼晚,還要忍受那條偏僻小路上不確定的危險。
一個女孩,深夜獨自在外行走,聽上去都是刑偵片出事前的節奏。
我沒有對帶教老師提出這個要求。因為,我需要這份工作,它能帶給我寶貴的經驗。
為了不發生夢中的情形,我只好繞上很大一個圈子。
這所以新聞學見長的高等院校,是我高考志願中的第一選項。很幸運,超出分數線幾十分的高考總分,順利把我送入這個專業。
求學期間,我積極參與電視臺、報社實習,積累了豐富的媒體工作經驗,不想等到畢業時手忙腳亂。
實習階段,我的靈氣和才氣深得帶教老師的賞識。這些不花一分錢的讚賞,是支撐我獨自面對黑夜恐懼的動力。
大四上半學期,老師向我暗示:今年有招錄應屆畢業生的名額指標,只要加倍努力有機會留下來。
我當然倍加珍惜,除了上課,所有時間撲在報社。期間,直接領導多次暗示,我留下來的可能性很大。
吃下這顆定心丸,我沒再花心思去找工作。
有室友和閨蜜好心提醒過我:找工作這件事上要留一手,以防不測。
但是我認為:與其把精力浪費在亂投簡歷上,不如把握好手頭這份工作,順利從實習生轉為編制內員工。
第二天的會議,將決定包括我在內的三名實習生的命運。
整整一下午,我表面裝作不在乎,可是不斷髮生的小錯誤,卻出賣了我內心的惶恐。
帶教老師理解我的想法,沒說一句責備的話。
我緊張得一晚上沒睡著,數綿羊等老辦法都用上了,依然無法趕走這個揮之不去的念頭。
會開了整整一天,部門主任出來時一言不發,我的心瞬間涼了半截。
直到完成手頭的工作,主任才語氣沉重地告訴我,大領導臨時改變主意,決定今年不招收應屆畢業生。
我的火氣瞬間上來。
為了這份工作,我沒去外面參加過一場招聘會,投過一份簡歷,把寶全部押上去,沒想到關鍵時刻被人放了鴿子。
我和主任大吵了一架,氣憤地離開報業大廈。
這樣的豪氣的離開,除了出了一口惡氣,毫無意義。
那家報社照常運轉,大領導、主任等頭頭腦腦到了月底照樣拿工資,我的抗議,不過成為他們今後閒暇時光的談資。
他們會不屑地說:
“
當年有個小姑娘,脾氣蠻大了。
”
明明是他們傷害了我,卻還把一盆髒水扣在我頭上。
留給我找工作的時間不多了,用人單位基本上完成了當年校園招聘。折騰了一個多月,工作還沒有著落。
父母透過一些老朋友,總算替我安排了一份國企文員的工作。
忘了交代,我出生在一個三線城市,費了好大功夫才來到這座一線城市。我討厭家鄉的資訊閉塞、人情世故,去大學報到前發過誓,再不會回到那個破地方。
可是,這座給我夢想和希望的城市,以極不友好的姿態趕走我。
領到畢業證和學位證,辦理完清退宿舍和離校手續,我不再是一名學生。我不想成為
“
畢業即失業
”
大軍中的一員,只好
“
撕毀
”
當
初的豪言壯語,乖乖地回到家鄉。
這家大型國企工作相對清閒,一年中某個時間段內有些工作任務,大多數情況下處在閒散狀態中。
這種
“
錢多事少離家近
”
的工作,很多畢業生可遇而不可求。這不是理想中的生活狀態。習慣了報社實習的忙碌狀態,我討厭在空虛無聊中虛度光陰。
既然工作給不了想要的東西,我只能從工作外的領域找尋。
我重新拿起筆,開始了撰稿人的生活。
我學的是文科,高中時在文學大賽中獲獎,大學時是校報的主筆,學校文學社的骨幹成員,寫過很多文采飛揚的作品。
既然有這個特長,為什麼不充分發揮?反正閒著也是閒著,不如做點有意義的事情。
從那以後,我開始了
“
雙面人生
”
,一面是無聊的工作,應付好即可;另一面是喜歡的文學創作,我必須全力以赴。
我還有一個夢想:擁有一套屬於自己的房子,相信這個夢想會透過寫作實現。
2
我沒有經歷其他寫手
“
投稿
—
退稿
”
的反覆煎熬,投過去的稿子,很快收到錄用回覆。
隨著時間推移,主動找我約稿的編輯越來越多,我從寫作上獲得的收入水漲船高。一年多過去,幾乎與本職工作的收入持平,大有趕超之勢。
不知誰洩露了我在寫作上的收益,嫉妒心理在同事的內心醞釀。
有人在大領導那裡打小報告,說我上班時間不好好工作,不務正業做自己的私活。時間一長,我成為被孤立的物件。
我身邊的同事以中老年人居多。這些四五十歲的大媽,聚在一起就喜歡聊一些加長裡短。
比如誰家的老公有能耐,能賺多少錢;誰家的孩子有出息,鋼琴繪畫舞蹈考了多少級;誰家的女婿有本事,買了一輛價格超過百萬的豪車。
只要我一進辦公室,大家像是商量好似的,從剛才熱烈的討論,迅速切換到噤若寒蟬,靜得連一根針掉到地上都能聽到。
我根本不想聽這些破事,討厭這種婆婆媽媽、市儈小民的嘴臉。但是被同事們孤立以後,註定我在上班時間備受煎熬。
年底,大家把苦活、累活推給我,在旁邊清閒地玩著手機。
我忙得不可開交,午飯顧不上吃,到了下班時間還要加班加點。我忍無可忍,讓同事們幫忙分擔一點工作。
有人帶著挖苦的口吻說:
“
能者多勞,大作家肯定能做好這些工作。年輕人應該吃點苦,我們不也是從這個年齡走過來的?
”
他們明擺著欺負人。我氣憤地推開領導辦公室的門,一通倒豆子,控訴同事們推諉的惡習。
“
你說的情況,我會去調查瞭解,也不能相信你的一面之詞。不過發展到今天這種地步,你是不是也有責任?
”
領導聽完她的講述,語氣冷冷地說。
“
我有什麼責任?我工作盡心盡責,不想他們這麼偷懶。
”
“
你上班時寫自己的文章,有好多人向我反映過這個情況,總不至於所有人都在瞎說吧。
”
我辯解自己在完成工作的前提下,抽空寫一點自己的作品,絕不會耽誤工作。領導完全聽不進去,警告我再這樣下去會給予處分。
一群不學無術、只會嫉妒人的中老年婦女,一個不分青紅皂白、不辨是非的糊塗領導,我對這份工作徹底失望。
我不想被這些人同化,每天談論這些無聊的話題,大好時光就這樣悄然流逝。領導不讓我寫作,還能怎麼辦?
只有辭去這份雞肋般的工作,才能去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
我根本不和父母商量,就向管理層遞交辭職信。等知道這個訊息,父母懵了。他們費盡心力為女兒搞到這份
美差
,沒想到女兒說辭就辭了。
家中發生激烈爭吵,我氣得摔門而出。
公司裡受了這麼大委屈,又得不到家裡人的理解,這個寒風刺骨的冬日,我走在行人稀少的大街上,品嚐著
“
眾人皆醉我獨醒,舉世皆濁我獨清
”
的孤獨感。
走過一座橋,面對早已失去生氣的河水,我瞬間產生跳下去的念頭。跳下去,一切就了了。
求生的本能拽住我的四肢,不能這麼不明不白地死去。
我要向這些看不起她、不理解她的人證明:自己有朝一日會出名,到時候鮮花掌聲與我相伴,就是對這些人最好的回擊。
也許選擇寫作這條路,意味著終日與孤獨相伴。別人不會理解自己,只有靠自己走完這條路。
這條路的盡頭究竟是什麼?不得而知。
不過有個想法在心裡不斷燃燒:我要有一套自己的房子。
這個世界上,房子似乎成為證明一個人價值的試金石。
那些靠老公的女人,不過是可憐的寄生蟲,一旦老公變心,她們像一條條喪家犬。有了自己的房子,我可以挺直腰板面對任何人。
3
為什麼要買房子的念頭這麼強烈?有兩個活生生的例子擺在我眼前。
我的表姐倩倩,以前是一個非常優秀的女孩。研究生畢業後,她想去國外發展。父母勸說她,女孩子沒必要這麼辛苦打拼。
倩倩聽從了父母的建議,留在國內。
工作幾年,她手頭有了積蓄,想在這座一線城市買一套小兩室一廳。
父母再次阻攔她。女孩子買什麼房?房子不該是男方準備的嗎?
倩倩輕信了一個渣男的鬼話。結婚幾年,她手頭的積蓄都被那個男人騙走。
離婚時,倩倩丟了工作,沒有積蓄,連住的地方也沒有。
幸好還有父母,她不至於流浪街頭。
我的高中同學筱筱,本來手頭有些閒錢,足夠在二線城市買個小兩室一廳。她同樣受了傳統觀念影響,認為買房子是男朋友的事情。
男朋友對她特別好,她認為這樣的好,會持續一輩子。
天底下最不能相信的話,男人在婚前的承諾就是其中之一。婚後,丈夫變心,感情破裂。
感情好的時候,筱筱根本不在乎房產證上的名字。離婚後,她只能回到父母的住處。
我不想被未來的丈夫當作喪家犬趕出去。有一套房子,可以讓我在面對這種突發情況時更有底氣和信心。
當然,這只是最壞的情況。我不希望婚姻走向盡頭,卻必須有危機意識,這才能未雨綢繆。
正是這股動力,支撐我熬夜爬格子。
留在這個小城市機會不多,我想去一線城市發展。我將目光鎖定北京,開啟了
“
北漂
”
生涯。
市中心的房價很高,我只能找到五環以外的一個城中村,房租相對便宜,居住環境非常差。
一間
20
多平米的房間中,住著十多個人,各種難聞的氣味在有限的空間內交雜。
由於房屋建造年代久遠,遇到下雨時,雨水沿著房屋縫隙滲漏。採光條件不好,這裡終日陰暗潮溼。
有人為了
“
偷電
”
,不惜亂拉電線,存在非常大的安全隱患。
眼下的困境,沒有磨滅我的信心。我和很多
“
北漂族
”
一樣,夢想著在這座大都市的某個角落,有一套屬於自己的小房子,不需要很大,只要夠我一個人落腳即可。
可以忍受眼前的艱難困苦,因為光明的未來等著我。
北京的文化公司很多,我從網上搜到這些公司的地址,主動登門拜訪。
見面時,對方的態度很客氣,一口一個
“
老師
”
,口頭許諾公司有需要文案寫作,一定首先想到我。
我滿懷期待地等候這些人的來電,許久也沒有訊息。
隨著紙媒不斷衰落,以前向我約稿的雜誌社、報社紛紛休刊。幾位多年合作的編輯離職,每月的收入減少到
1000
元左右,這點錢,剛剛夠付房租。
好在來北京時有一些積蓄,不至於淪落到喝西北風的地步。幾萬元的積蓄終究有限,我必須儘早尋覓到新的賺錢渠道。
我只能放下身價,去接那些以前根本看不上眼的
“
槍手
”
活兒。
所謂
“
槍手
”
,就是替別人撰稿,作者本人沒有署名權。
“
槍手
”
的用武之地很多,小到學生的作業、論文,大到一部銷售、一本書稿。作為食物鏈的最低端,
“
槍手
”
酬勞非常低廉,一千個字只能拿到二三十元的辛苦費。
為了活下去,我只能接受如此卑微的稿酬,挑燈夜戰,只為下一個幾十元、一百元。
基本生活有了保障,但是靠這點錢,想買房要到猴年馬月?按照這樣的賺錢速度,就是不吃不喝幾十年,估計也不能在北京買到一套房。
我有些喪氣,和閨蜜萱萱的聊天中,提到這個苦惱。萱萱勸我不要這麼拼,反正女生不一定要有自己的住房。
她曬出剛裝修好不久的婚房,只要找到疼你的老公,想要好房子還不是分分秒秒的事情?
我非常不高興,鄙視那種只會依賴男生、經濟上不獨立的女生。
我不僅要做到財務上自由,更要有自己的住房。有了房子,就更有底氣選擇真正適合自己的男生,而不是為了房子在終身大事上隨便湊合。
我差點把心中惡毒的想法說出來,等到將來你的男人變心了,有你哭的時候。
萱萱說不過我,我們不歡而散。
凌晨一點,這座城市終於進入睡眠狀態。我揉了揉紅紅的眼睛,打了一個哈欠,慵懶地看著電腦螢幕。
就在剛才,我完成了一篇
6000
多字的講話稿,那是一位體制內工作的客戶為領導準備的。
這單業務收入不錯,不過對方的要求賊高,可能是客戶的領導比較挑剔。
稿子從下午五點一直寫到凌晨,先後改了六稿,終於對方點頭透過。我身心上的疲憊,隨著一聲簡訊提示音得到補償。
600
元,這是做槍手以來最高的收入。我想好了,等天亮去新開的那家甜品店,要一杯奶茶犒勞自己。
這個時候,一個陌生號碼的簡訊出現在我的手機上:
“
您好,免費辦理零首付買房,絕對內部資源,零風險,在建期房,安排專車免費赴現場檢視。辦理週期較短,是您購房的首選。
”
這條外人看起來沒頭沒腦的資訊,居然正中我的下懷。
我對於一套房子的渴望,遠遠超過身邊的
“
北漂族
”
。沒有任何疑慮,我撥通了這個號碼。
“
您好,請問是張小姐嗎?
”
對方一下子說出自己的姓,進一步打消內心僅有的疑慮。
“
真有零首付買房?我想去現場看看。
”
我迫不及待地說。
“
您不相信,我安排週末去看房。
”
“
可以明天就去嗎?我時間比較寬裕。
”
對方愣了一會兒,說確定好車輛再聯絡我。那個男人在早上九點多來電,讓我在下午兩點,等候在這片私房區的大門口。
這扇門早就鏽跡斑斑,鏽得看不出原本的顏色。我焦急地朝兩邊張望,害怕對方突然變卦,錯失一個千載難逢的發財機會。
對方晚了一刻鐘才到達,這輛
13
座的中麵包車,只剩下最後一個座位。
我興奮地鑽入車內,車子即刻發動,我沒坐穩,頭撞到車頂。一點不感覺到疼痛,這輛車的終點,將是未來的幸福小窩。
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