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

蔣曼有一個習慣。

她總是在忙碌的生活中，抽出一點時間去看陳冬陽的qq空間，然後再刪去來訪記錄。

她沒有別的意思，就是在百無聊賴的婚姻生活裡，回顧一下曾經青澀的感情，體會一下心動的感覺。

從前，她還沒離婚的時候，自然是藏著掖著的，但現在她自由了，可以隨時隨地地翻看那些與她有關的空間日記。

她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原來她也擁有過那麼美好的愛情。

②

陳冬陽是她的前男友。

在成為她的前男友之前，他們打過照面，但不熟悉。直到考了同一所高中，分在了同班，每天會經過同一條巷子。

有天，回去的路上，蔣曼的腳踏車鏈條掉了，站在路邊不知所措時，路過的陳冬陽停下來，幫她修好了腳踏車。然後，蔣曼請他吃了一個甜筒做為答謝。

在蔣曼的印象裡，她跟他就是從這天開始正式相識。

他們每天同一個時間騎車在巷口遇見，再一起騎車去學校，有一段路上種滿了合歡樹，夏天時開得滿樹粉色毛絨絨的花，蔣曼看著前方陳冬陽的背影，藍白相間的校服，修長的腿，好看的腳踝，風吹起的額髮，嘴角掛著痴笑，恍恍惚惚地心也動了。

蔣曼的暗戀，沒持續多久。

因為在不久後，班裡有人給蔣曼遞情書被陳冬陽撞了個正著，放學後他騎著騎著，忽然急剎車，嚇了蔣曼一跳。

他說，“那個情書你看了嗎？”

蔣曼不明所以地點頭。

“那，那你答應了嗎？”他問的時候，夕陽照在他臉上，襯著合歡花，微微地紅了。

蔣曼還沒明白過來，直愣愣地搖頭說，她不喜歡那個男生。

誰知，陳冬陽直接問了一句：“那你喜歡我嗎？”

蔣曼愣住，只聽見陳冬陽說：“我喜歡你。”

蔣曼僵住，還沒反應過來，陳冬陽乾脆停下腳踏車，朝她走來，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個粉色信封，疊成了心形的樣子，遞給她。

蔣曼的心裡呀，像是灌進了一整個春天的風，信還沒看就脫口而出：“我也喜歡你。”

陳冬陽愣在那半晌，兩人都害羞到不敢直視對方。

但愛情，就這樣開始了。

③

年輕的愛情，是真的美好啊。

蔣曼每天早上提前20分鐘起床，梳頭髮，擦鞋子，把自己打扮的一絲不苟，在巷子口跟陳冬陽匯合，遠遠地就藏不住嘴角的笑了。

走到巷子深處沒有人的時候，飛快地牽一下手，在教室裡，不錯過每一個四目相對的機會，放學都默契地留到最後，在天色將晚的昏暗光線下，牽著手走一小段路。

也會鬧彆扭，因為跟某個女生多說一句話，而沒注意到她的眼神，放學路上她走得飛快，陳冬陽不明所以在後面追過去，她不理會。

陳冬陽就在qq上一直髮訊息，她不理，他就寫了一篇僅她可見的日誌，寫對她的喜歡，寫對未來的期待。

蔣曼立刻就原諒了他。

陳冬陽像是找到了某種討好的方法，每次鬧彆扭就寫一封日誌，這個習慣從高中，一直延續到他們大學。

為了在一起，蔣曼放棄了去北京讀書的機會，跟他去了一個不入流的大學。

第二年春天，陳冬陽問她要不要去西湖旅行。

蔣曼當然明白這意味著什麼，含蓄地答應了，然後為了這個一天一夜的旅行，用心準備。從內衣到襪子，從洗髮水的香味，到指甲的顏色，都是精心計劃的。

陳冬陽挑了一家氛圍很好的民宿，在半山腰上，他們一早出發，到的時候天剛放亮。

山腳下的茶鋪，有人炒茶，炊煙裊裊。

走進房間，蔣曼就開始心跳加速，陳冬陽一邊整理東西，一邊說些有的沒的，兩人沒敢直視對方。

兩人只好出去四周轉轉，晚上回來時，蔣曼又開始緊張了，她手心握著汗，站在窗邊，緊張得快要發抖了。

陳冬陽說，他去洗個澡。

蔣曼嗯了一聲。聽見他走進洗手間的聲音，她終於敢看了一眼，結果半透明的玻璃裡，透出陳冬陽的身體，她嚇了一跳，趕緊轉過頭，臉紅到脖子根了。

陳冬陽出來後，蔣曼去洗澡，地上太滑，她剛進去就發出一聲驚呼，然後整個人跌坐了在了地上，等她反應過來，陳冬陽已經跑過來了。

蔣曼下意識捂住身體，陳冬陽背過身去，“沒事吧。”

氣氛尷尬到了極點，但尷尬之中透著朦朧的美好，蔣曼洗完澡後，兩人坐在床上看電視節目。

窗外的月光漏進來，落在床單上，影影綽綽。

蔣曼感覺到陳冬陽一點點靠過來，抱住了她。

④

蔣曼一直都記得那晚。

陳冬陽緊緊抱著她，窗外山風獵獵，他說，“我會一輩子對你好的。”

蔣曼的心裡，滿滿的都是甜。

大學四年，他們的感情一直很好，打算畢業後工作穩定了，就跟家裡人攤牌。

然而，還沒等到他們攤牌，蔣曼家裡就出事了。

她媽媽當年16歲就嫁給她爸，現在也不到四十歲，前不久意外懷孕，怕她有想法，也一直瞞著她，結果不到7個月就早產了，是個三斤左右的男孩，住進了保溫箱裡。

蔣曼接到她爸電話時，整個人都懵了。

她沒顧上跟陳冬陽說，就匆忙趕去了醫院，她媽看見她就開始掉眼淚，蔣曼不知道這算怎麼回事，但眼下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只能陪著。

醫生預估治療費怎麼也要30萬左右，但弟弟保不保得住就是另一回事了，蔣曼剛畢業沒什麼積蓄，她爸媽自然是決定賣房子也要治。

蔣曼沒空多想，在醫院照顧東奔西跑地照顧了爸媽好幾天，然後辭了工作，回去伺候她媽坐月子。

十天下來，蔣曼瘦了十斤，陳冬陽打電話給她，她才把這些告訴他。

陳冬陽安慰她，“沒事，還有我呢。”

陳冬陽把她手頭不多的積蓄都轉給了她，蔣曼也沒推辭。

最終，房子沒賣，東拼西湊地湊夠了治療費，幸運的是，弟弟的命保住了。蔣曼在保溫箱外看著那個渾身插著管子的小嬰兒，心裡暖融融的。

她媽紅著眼眶支支吾吾地說：“曼曼，對不起，我們還年輕，不用你照顧弟弟，只是將來你結婚，嫁妝可能……”

蔣曼搖搖頭，“沒事的，照顧好弟弟。”

這件事過去後，蔣曼才回到陳冬陽的出租屋，撲進他懷裡大哭了一場。弟弟的治療費大部分都是借的，父母現在雖然還有收入，但要養孩子，壓力也很大，她要幫家裡還錢。

陳冬陽說：“沒關係，咱們盡力就行了。”

蔣曼忽然抬起頭，看著他：“我家裡的事，你不用管，我們也還沒結婚……”

陳冬陽捧起她的臉：“反正我們遲早會結婚的。”

蔣曼眼眶一熱，落了兩行淚。

⑤

弟弟半歲的時候，蔣曼跟家裡人提了陳冬陽。

她爸媽問了問情況，就答應了，雖然陳冬陽家裡也不算大富大貴，但做點小生意，日子還過得去。

陳冬陽也跟父母說了蔣曼，前面父母都很滿意，沒想到說到蔣曼有個半歲的弟弟時，臉色立刻就變了。

陳冬陽的媽媽冷著臉，勸他分手，這個弟弟還這麼小，要幫忙還債就算了，早產的身體不好，將來再有個什麼病，他跟蔣曼都得負責，那可是大半輩子的事。

所以，他們堅決不答應這門婚事。

陳冬陽很生氣，“這是我跟曼曼的事，誰都沒有權利管。”

他媽氣得撂下話，“行，婚房，彩禮，我都不給，生了孩子我也不給你們帶，她媽更沒空，我看你們怎麼辦。”

陳冬陽賭氣：好，不用你們管，反正我要娶她。”

雙方父母沒能見面，婚事只能暫停。

陳冬陽跟蔣曼隱瞞了他爸媽的態度，只說現在還年輕，再奮鬥幾年再結婚，蔣曼心裡大概有數，也沒多問。

陳冬陽很努力地工作，蔣曼也一樣，兩人忙得腳不沾地，加完班回到出租屋都沒力氣說話了，躺在床上就睡。

他們做好了計劃，蔣曼的工資，用來還家裡欠的錢，她堅決不肯讓他幫忙，他的錢負責他們的日常開銷，剩下的存起來，等有錢換個大點的出租屋，他們就去領證結婚。

雖然苦了點，但卻有一種踏實的幸福，和對未來滿滿的期待。

然而，這種幸福沒有延續多久，陳冬陽因為工作失誤，被辭退了，同時還生了一場病。

那時，蔣曼正在外地出差，等出差結束她就可以升職了，可以提前幫家裡還完債，早點嫁給陳冬陽了。

只是沒想到，陳冬陽因為被辭退這件事大受打擊，等蔣曼回到出租屋時，他已經搬走了。

陳冬陽發簡訊給蔣曼。

“對不起，曼曼，我等不下去了。我媽說的對，你家裡的情況，對我們將來的生活影響很大。我們拼命努力，又能怎麼樣？買不起房，也買不起車，這樣結婚真的會幸福嗎？”

“不如我們，好聚好散。”

蔣曼盯著最後八個字，愣了半晌都不敢置信。

她打電話過去，陳冬陽沒接，她一直打，打到他關了機，她依然不停地打，像瘋了一樣，聽著機械女聲一遍一遍說，對方已關機。

她開始發簡訊。

“我不要分手，我快要升職了，我不用你一分錢，再努力努力，我們很快就可以買房子，買車。”

“要不，我去求求你媽也行，為了嫁給你，我可以不要尊嚴。”

“我不要分手，我一點也不想分手。”

蔣曼發了無數條簡訊，都彷彿石沉大海一般。

蔣曼不敢相信，她想，陳冬陽的手機一定是被他媽沒收了，她連夜跑去陳冬陽的家裡，他們家大門緊鎖，儘管亮著燈，但就是不開門。

蔣曼一直喊陳冬陽的名字，一直喊，喊到聲嘶力竭。

鄰居報了警，警察來了，陳冬陽都沒出現，他居然讓他媽出來應付她。

蔣曼被警察帶走的時候，風從車窗灌進來，一直吹到她心裡，冷得刺骨。

她第一次體會到，原來絕望是這個樣子的，原來女人現實，男人也現實。

她冷冷地看著他家的燈火，眼淚落得悄無聲息。

陳冬陽，枉我愛了你這麼多年。

⑥

蔣曼第二年就結婚了。

物件，是公司裡同事許萌介紹的，大她三歲的男人，離過婚還有個孩子跟前妻，看的順眼，重要的是家裡條件好一點。

許萌說，“現在女人啊，就是要現實一點。”

蔣曼想想家裡不到兩歲的弟弟，想起為了還債拼命工作的父親，還有生育後迅速蒼老的母親，也想起了陳冬陽。

那個說要跟她同甘共苦的男人，說走就走了。

蔣曼沒有猶豫太久就答應了交往，半年後就倉促結了婚，兩人感情不好，但也正因為感情不好，吵架也很少，彼此不太在意。

即使偶爾在丈夫的手機裡看到一條曖昧簡訊，她都沒任何感覺。尤其是，丈夫幫她還清了家裡的欠款時，她決定要做好一個妻子的本分。

這樣的婚姻，也持續了五年之久。

蔣曼已經31歲了。

因為弟弟的緣故，蔣曼一直不太想生孩子，她丈夫跟前妻有個孩子，所以倒也沒催她生孩子。

但是誰能想到，就在前不久，丈夫回來提了離婚，原因是他厭倦了。

蔣曼只愣了愣，就答應了，丈夫給了她一些補償，離婚理由是兩人感情淡了。直到從民政局出來，她才反應過來，她離婚了。

沒什麼感覺，反而鬆了一口氣。

一週後，從共同朋友那裡聽說，原來丈夫是在外面有了人，有了孩子，所以才離婚的。

朋友讓她去鬧，多分點錢。

蔣曼沒去，她忽然不懂婚姻和愛情到底有什麼意義了，她從沒做錯什麼，卻一次又一次被拋棄。

蔣曼的心，結了一層薄薄的冰。

07

半夜，蔣曼看完陳冬陽的日誌。

一個人捧著手機在床上淚流滿面，自從分手後，她就再也沒見過他，從前共同認識的人，也被她狠下心刪除了。

每次，她看陳冬陽的日誌，都是從留言板裡找到他以前的留言，再點進去。

從有了微信後，許多人都不再用qq空間了，陳冬陽的qq空間，也已經很多年沒有更新過狀態了。

最後一篇日誌，是他們分手之前，他的生日。

他寫了短短几句話。

“再努力一點兒，就可以娶曼曼了。雖然還買不起房子，但是婚紗，鑽戒，蜜月，一樣都不能少。”

底下還配了陳冬陽跟蔣曼的合影，那是蘋果手機剛風靡全球的時候，他們沒捨得買，借朋友的蘋果4拍的。

蔣曼看著這張照片，喉嚨一點點發緊，眼底一陣潮熱。

她不得不承認，儘管他背叛了她，可他還在她的心裡，因為這一點，她才不會計較丈夫外遇的事情。

因為她的心，從來就沒給過丈夫，就在她想要努力給他的時候，他卻提了離婚。這大概就是命吧。

蔣曼鼓起勇氣添加了陳冬陽的qq，這些年她一直記得他的qq號。

她不想做什麼，只是想知道他過得怎麼樣，絕不打擾他。

但是，一天過去，兩天過去，一個禮拜，他也沒有透過好友，蔣曼又用qq號搜尋了微信，沒想到竟然是使用者不存在。

蔣曼又輸入了他的電話號碼，終於搜到了微訊號，並且很快就通過了。

蔣曼心裡有些緊張，立刻翻開他的朋友圈，然後愣住了。他的朋友圈，曬得全是妻子，孩子的溫馨畫面。

原來，他過得這麼好。

蔣曼說不清楚心裡是什麼滋味，只是反反覆覆地看他的朋友圈，應該是好老公好爸爸，朋友圈裡沒有一張他自己的照片。

蔣曼看著對話方塊，終究是沒有打招呼，而陳冬陽竟然也沒有問。

大概是看到了她朋友圈裡的照片，知道是她，所以才沒有跟她說話吧。蔣曼想把他刪了，最終還是有些不捨，她絕不打擾，就這樣留著他，好像還跟他有那麼一絲的聯絡，就好了。

大概一個禮拜之後，蔣曼忽然收到了一條微信。

陳冬陽竟然問她，是誰？有什麼事？

蔣曼愣了下，心裡一陣悲慼，居然連她是誰都不知道了。

她一時生氣，回覆：“連我都不認識了，看來過得很好啊。”

陳冬陽回覆了一句，“莫名其妙。”

蔣曼還想說什麼，只見對方發來了影片，她鬼使神差地接了，影片那邊是他妻子，氣勢洶洶地問她是誰。

蔣曼剛想說，鏡頭一晃，照到了旁邊那個人身上，她瞬間愣住了。

他不是陳冬陽。

蔣曼下意識問：“你是誰？這不是陳冬陽的號碼嗎？”

影片那邊的女人，十分警惕地說：“這是我老公的號碼，我們都用了五年了。”

蔣曼說了一句，對不起，匆匆掛了影片。

她返回來看手機號碼，這就是陳冬陽的手機號碼，她不可能記錯，她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看來，是陳冬陽換號碼了。為了躲她，居然換了號碼。

08

三個月後，蔣曼在街上遇見了陳冬陽的媽媽。

從前那個漂亮的婦人，此刻也蒼老了，她也認出了蔣曼，兩人面對面看著，蔣曼叫了一聲阿姨。

“陳冬陽現在還好嗎？”

沒想到，這昔日看不起她家庭的女人，忽然間落淚了。

蔣曼不明所以，問她怎麼了。

陳冬陽的媽媽哭得更大聲了。

“你還不知道嗎？我們冬陽，不在了……”

說完，又是一陣痛哭。

蔣曼的心，猛然一沉，簡直不敢相信，“什麼，什麼意思？什麼不在了？”

陳冬陽的媽媽，斷斷續續地說了事情的真相。

原來在他們分手之前，蔣曼出差那次，陳冬陽因為工作失誤，被領導批評，結果他忽然暈倒了，送去檢查之後，結果是白血病。

這個病不是那麼好治，他們做好了傾家蕩產的準備，他媽媽說了，同意他娶蔣曼，但他卻不答應了。

他說，“就算我不能成為她的依靠，那也不能當她的累贅。”

所以，他選擇了撒謊，然後跟蔣曼分手了。

蔣曼在他們家門口大哭那天，他也在裡面哭，陳媽媽說，她從來沒見過他哭得這麼傷心過，她不知道，原來他愛蔣曼這麼深。

警察帶走蔣曼後不久，陳冬陽就發病了，在醫院一個月才捱過來。

蔣曼愣在那，僵得像一尊石像，陳媽媽擦了擦眼淚說。

“你結婚的時候，他還去了呢。我陪他在門外看了一眼，他說，他要看你穿婚紗的樣子。”

蔣曼終於泣不成聲。

陳媽媽說，陳冬陽是四年前走的，他們傾盡家財，也終究是沒能留住他。

蔣曼不知道陳媽媽後來又說了什麼。

蔣曼一步步往家裡走去，她站在從前跟陳冬陽約著上學的巷子口，不遠處的合歡樹過了季節，毛絨絨的花，落了一地。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我知道你一定還在，對不對？

陳冬陽，我原諒你，你回來好不好？

陳冬陽，你不是說，要娶我嗎？

陳冬陽，我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