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當朝四公主,卻在冷宮生活十二年。
他是當今禮部尚書,出身寒門卻連中三元。
我當他是奸臣,對我別有用心,卻不知他入朝堂,只為我爬上高位,披荊斬棘。
1.螳螂捕蟬,我在後
四月,春光明媚,百廢待興,一年的生機從這時開始。
距離永安五十里外的城南山山匪的春天也來了,因為他們幹了票大生意——劫持了當朝四公主宋沁,以及當時宋沁身邊的隨行人員。
山洞內,山老大王謀靠在虎皮做的墊子上,吹著自己的指甲:“你們一個一個來,姓什麼叫什麼,家住哪裡,在四公主那兒是什麼職位。說完到那邊簽字寫信,有家裡人的叫他們送錢來,家裡沒人的就留山上給大爺我做丫鬟僕人!”
他說完嘿嘿奸笑一聲,要多兇惡有多兇惡,我明顯感覺到我的貼身女官玉芽瑟縮了下,隨後勇敢地第一個站了出去:“我叫玉芽,無父無母無親人,從小跟著公主長大。我的命是公主的,我誓死保護公主殿下!”
玉芽一動,身後的侍衛宮女盡數齊刷刷地上前一步,跟著附和,氣動山河:“誓死保護公主殿下!”
我心中一酸,淚珠在眼眶裡打轉,堪堪要落下來,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又輕又軟,帶著哽咽更是楚楚動人:“若不是我要出來散心,也不會連累你們至此,是我沒能保護好你們……”
眾人回望我,淚花閃爍。
我看著他們,眼帶慼慼。
這主僕情深的大好畫面看傻了王謀,他揉揉發疼的太陽穴別開臉,視線落在山洞最後面的一處:“哎那個穿藍衣服的,你不是四公主的人吧,你姓什麼叫什麼,趕緊交代!”
方才玉芽帶動了我宮中周邊衍生人員齊齊上前一步,就襯得唯一一個留在原地的人格外突出。
隨著王謀聲音一落,我噙著淚緩緩轉頭看過去。
這山洞設計採光極好,是夕陽西下時,那人站在離出口最近處,一身青藍長衫,整個人融在半紅半藍的光裡,本是低著頭,聽到聲音抬起眼那一瞬,一張臉雅緻無方,眸底的光璨璨更盛天邊落日。
我心跳一滯,忍住那份想撒腿就跑的恐懼,不敢置信地輕喚了一聲:“沈大人……”
這一位是出身寒門卻連中三元,一路從底層做起,如今官拜二品禮部尚書的沈蓼藍。
如今我三皇兄負責禮部諸事,沈蓼藍找三皇兄稟報事情時,我見過他幾次。
沈蓼藍定定地看了我一眼,隨後幾步走到眾人前面,仰頭看著王謀。
我站在他後面,看見他挺直的脊背,如松柏般,風雪也壓不彎他的頭顱,是堂堂正正的君子。
“趕緊的老實交代!”王謀不耐煩地吼著,“唰”地一聲將大刀砍入面前的木桌,入木三分:“算了不用交代,你既然是什麼沈大人肯定有些積蓄,趕緊寫信,否則別怪我這大刀不認人!”
沈蓼藍的衣衫洗得發白,袖口雖縫得針腳細密,可還是能看出來之前的破舊。
他開口,聲音不緩不慢,“我俸祿微薄,勉強餬口,沒有銀子贖身,你若殺我儘管動手。”
王謀拔出大刀,就要給沈蓼藍點兒厲害,就在此時我輕移蓮步,雙手張開擋在沈蓼藍前面。
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感覺到他的呼吸停了一拍,似是很震驚。
“沈大人兩袖清風,每日粗茶淡飯,簡薄衣衫,朝上朝下人人皆知。你從他那兒是得不到銀子的,這樣,讓他寫信給我,我從公主府出一份銀子,算是他的。”
沈蓼藍卻說:“公主不必如此。”
王謀皺著眉在思考,我趁機轉頭跟沈蓼藍說:“我不用你還我,為沈大人這樣的良臣做些事是應該的,否則三皇兄知道後該罵我了。”
沈蓼藍眼波瀲灩,薄唇輕抿,明明是個極惑人的長相,偏偏一身正直風骨,硬是逼退了那份魅惑感,像是天邊人,讓人不敢靠近。
王謀喊人拿紙筆過來,端到沈蓼藍面前。
沈蓼藍修長如竹的手拿起筆,再看我一眼。
我微笑著衝他點頭,這笑容我對著鏡子練習過無數次,無害又惹人憐愛,最能讓人相信。
在計劃裡,手無寸鐵之力的沈蓼藍,會寫下一篇長長的書信,最下面有他的簽名落款。之後會有模仿人字跡的大師利用這一封信,做成一份我和三皇兄想要的宣告。
順帶著沈蓼藍還會因為這次我的“挺身而出”而欠我一份恩情。
沈蓼藍的筆尖點到紙上,我的目光激動得閃了又閃。
下一秒,“咔嚓”一聲沈蓼藍單手將筆折斷,他身形快到像鬼魅,我眼前一花他便繞到了王謀身後,筆折斷後又尖又細的一端抵到他的咽喉,沈蓼藍的聲音仍是溫和,語氣卻是不容易拒絕:“送我們下山。”
我:“……”
這怎麼和說好的不一樣?
王謀眼睛衝著我瘋狂眨動,看著要哭出來,我痛心疾首地閉上眼,他接收到暗號急急忙忙喊人開山門。
沈蓼藍仍沒動,繼續溫和地說:“綁了我們就這樣送走也不合適吧?”
王謀:“……你還想幹啥?”
“之前劫來的銀子,送給我們。”這是陳述句,不是問句。
王謀:“……”
我:“……”
居然還會有人被山匪劫持之後反過頭來勒索山匪。
好傢伙,我直呼好傢伙。
2.奸臣殺我的一百種方式
從小時候我就知道自己跟宮裡別的公主不一樣。
因為別的公主不會住在冷宮沒人管,也不會一年到頭看不到父皇一面,更不會能縮成一根針,誰都找不到。
沒錯,我那早亡的生母是一根針得了靈力化成的妖,父皇不知她從何而來也不知她生了我。我也繼承了她的部分血脈,雖沒什麼能打天打地的法力,但能化成針形,還能利用我的自身特性將世間萬物破碎的東西都修補完美。
也因為這一點,我雖人在冷宮,可也能縫縫補補自力更生,還能冬天化形藏起來不挨冷受凍。
等到我十二歲那一年,三皇兄宋盛在父皇壽宴上提及我,父皇終於知道還有個女兒,遂把我放了出來。我的生活一下從赤貧奔向富裕,而且沒有母妃就不會捲進宮鬥劇情裡,日子逍遙無憂,就等著父皇哪一日給我指個婚,之後靠著公主的光環,平靜而又不會被人輕視地過完一生。
半年前,剛過完生辰的我無意間在宮裡發現了一條暗道,暗道裡有一本書,名叫《奸臣殺我的一百種方式》。從那一天開始,我的完美生活暢想開始地動山搖。
書裡主要講述男主角奸臣科考一舉奪魁,之後入朝為官,勾結黨羽步步為營,短短三年從正六品官一路扶搖直上成為權傾朝野的右相,之後謀朝篡權改換江山登基稱帝。
在奸臣上位的那一日,皇室男子被
殺
,女子盡數被分到營中給士兵取樂。
最小的公主則被奸臣囚禁地下,短短兩個月便鬱鬱而終。
皇宮血流成河,宋氏從此無人。
男主角奸臣,名叫叫沈蓼藍。
而我,是父皇最小的女兒。
一開始我並沒太把這本書當回事,可後來接連發生幾件事和書中所寫一一對上,尤其是具體描寫的奸臣升至正二品禮部尚書的事,從聖旨下發到奸臣去量體做新官服,再到奸臣進宮謝恩,每一個時間點都和書中描繪的分毫不差。
我意識到這本書所寫的事情,都會成真。
宋氏江山會毀於沈蓼藍之手,而我,也會痛苦死在他的囚禁之下。
此時距離書中所說,沈蓼藍一步登天做右相,只剩半年時間。距離他謀朝篡位,僅剩一年。
我要做的就是阻止他,可我只是個身在後宮的公主,手實在是伸不了那麼長,只能把事情告訴三皇兄。
三皇兄仔細調查了沈蓼藍,卻沒查出他有任何錯漏處,反而是從入朝為官開始便清正廉明,兩袖清風,能力超然,深受愛戴,我情急之下想讓三皇兄栽贓陷害然後將他趕出朝堂。
三皇兄正直地搖頭:“現在只是猜測,萬一你那本天書只是碰巧,那豈不是害了一個我朝良臣?”
是以我們各退一步,他借給我人手,我去佈局,將出遊日定在沈蓼藍回鄉祭祖歸永安那一天,僱城南山山匪綁架沈蓼藍和我。我想用沈蓼藍親筆寫的字拼成一封勾結朝外勢力生了異心的信,等哪一日三皇兄查到蛛絲馬跡時直接拿到父皇那兒,將沈蓼藍的造反舉動扼殺在萌芽時。
可我萬萬沒有想到,那個正直良善,看著文弱書生的沈蓼藍居然會武功,而且是高手的那一種,將我整個計劃徹底打亂。
更要命的,是我們下山時突然下了暴雨,於情於理我都應該讓“救命恩人沈蓼藍”上馬車一道回永安。
車沈蓼藍上了,永安我們一起回了。
然後到他家門前時,沈蓼藍下車時不小心踩空了一下,於情於理我都應該扶一下,之後將一把傘遞給他。
人我扶了,傘我遞了。
之後就有目擊人士將這一幕傳了出去,正直良臣和嬌嬌公主,上演雨天唯美浪漫的絕世愛戀,這誰看到不嗑拉了?
我的名字莫名其妙就和我避之唯恐不及的沈蓼藍捆綁在了一起,從我知道傳言那天起這半個月來,我每天都在做噩夢,夢到我被沈蓼藍用一百種方式殺死。
今天早上我依舊從噩夢中醒來,實在扛不住去三皇兄府邸找他,聊三皇兄卻說:“我接觸過的沈蓼藍人是真不錯,能有這樣的夫君是你的福氣。”
我:???
這福氣給你你要不要啊?!
三皇兄看我臉色不好,話鋒一轉:“反正你之前的計劃失敗了,而你倆暫時還不能解綁,你倒不如將計就計。
如果你能讓他真的信任你,從而在他身邊得到一些實證,會比拼湊出來的信更有用。”
“將計就計……”我正嘟囔著這幾個字,三皇兄府的管家來報,說禮部尚書沈蓼藍前來拜見。
“沈蓼藍”三個字一出,我下意識轉身就想跑,剛邁了兩步想起三皇兄的話,硬生生停了下來,擠出一個端莊溫婉的笑容,隨手抄起桌上擺著的精緻糕點,幾步走到三皇兄身邊:“這是臣妹親手做的,皇兄嚐嚐看。”
說到一半時,沈蓼藍走進來,行禮問安。三皇兄十分上道,招呼沈蓼藍坐:“四皇妹親手做的,沈卿也嚐嚐。”
我將頭垂得低低的,狀似羞澀地開口:“沈大人怕是嫌棄我做的不好。”
以退為進,任何人都不會好意思拒絕。
果然沈蓼藍沒有猶豫,一禮謝過我後捏起一塊糕點送到嘴裡,吃了兩口放下,和三皇兄說起正事,我退到後面。
南羌國使團即將來永安,父皇命三皇兄和禮部共同籌備此次接待一干事宜。
“驛館地選了之前鳳北國王子暫住之地,已經按照南羌喜好進行改造。”
沈蓼藍的聲音永遠都是溫和從容,聽著似春風般惹人沉醉,心境舒緩。我聽了一會兒那股面對他的防備不由得卸下,頭暈腦脹地在想,沈蓼藍可真算是當朝第一高質量男青年,如果他不會做惡事就好了……
這個念頭一閃,我一下就清醒過來。
耳畔傳來“咚”的一聲,和接下來三皇兄的驚呼:“沈卿你怎麼了?”
我跑出去,沈蓼藍暈倒在地,唇色發紫,顯然是中了毒。
他剛剛吃了“我親手做的糕點”。
所以沈蓼藍之後囚禁我折磨我。
行吧,因果關係就這麼有了,真不錯。
3.好一杯香濃綠茶
太醫很快趕來,沈蓼藍確實是中了毒,毒確實是下在了我端過去,自稱是自己做的糕點裡。
父皇膝下一共四子四女,大皇子二皇子早夭,三皇子宋盛與四皇子宋勢年紀相仿,母妃家家世相當,都有可能做上太子之位。皇位之爭向來是流血又流淚的,三皇兄飲食裡有毒也不是一次兩次,只不過這次被我和沈蓼藍趕上了。
我們都實慘。
沈蓼藍中毒很淺,太醫給他服了解毒藥丸又開了藥,說好好休養數日便沒事。
三皇兄那邊自然是不會坑我,只對外說沈蓼藍感染風寒,而沈蓼藍那邊也居然沒有任何動靜,真的像是得了風寒般告假在家,就好像那一天無事發生。
他是真的不知道自己是中了毒,還是假不知道?
如果是裝的,他按兵不動,是藏了什麼後手?
一連三日我在宮中坐立難安,這種暴風雨前的寂靜磨得我要發瘋,我尋了個由頭出宮,之後讓馬車直接拐到沈蓼藍家門口。
玉芽低聲說:“奴婢會囑咐他們別亂說的,公主放心。”
我戴上披風的兜帽點點頭,就看玉芽一臉的激動。
就跟我無意間撞到有宮女在寫我和沈蓼藍二三事話本子時她們臉上的激動一樣。
我:?
玉芽這濃眉大眼的,居然也在嗑糖,真是讓本公主防不勝防。
正事在前,我沒再管玉芽,直接上門。沈蓼藍堂堂禮部尚書,家裡連一個下人都沒有,我進了門只拐過一條長廊,就看到沈蓼藍坐在樹下的石椅上。
沈蓼藍素來簡樸,這棵樹算是整個院子裡唯一的景緻。
也不知道他從別人那兒坑來的錢用來幹嘛了,看他坑王謀那熟門熟路的模樣,顯然不是第一次了。
越是簡單的環境,沈蓼藍身上的耀眼特質越突出。聽到聲音他側目看我,因病中身上那股讓人不敢靠近的正直感淡去不少,略顯蒼白的臉扯開一抹淺淡的笑,“公主。”
這一聲叫得我心尖酥酥麻麻,腿肚子都有些莫名發軟。
怪不得是能做反派的人,進可裝好人退可蠱惑人。
我暗自吸了口氣,維持我向來乖順無辜的模樣,拎著補品放到桌子上:“沈大人那日在三皇兄府上暈倒,我著實擔心,看到沈大人無事,我便安心了。”
沈蓼藍依舊笑著:“公主有心,不過是尋常的小毒,要不了命的。”
我:!!
他果然知道!
我忽閃著睫毛,瞬間凝出淚花來,聲音啞下去:“我沒有在糕點裡下過毒……沒有過……那糕點是我端給三皇兄吃的,宮裡只有他對我好,我怎麼會害他……”
雖然是演的,可說的話卻是真的。
在冷宮獨自過了那麼多年後,第一個見到的親人,就是三皇兄。於我而言,他也是我唯一的親人。
我情緒陡然低落下去,淚自然而然的洶湧。
溫暖的指尖,點著我臉頰的淚,輕輕地拂過去。模糊的視線裡,沈蓼藍一臉的溫柔,低聲地說:“我信你。”
我愣住,為他親暱的舉動,也為這一句篤定的信任。
眼眶裡的淚漸漸幹了,眼前的他又清晰起來,輪廓,好像沒有我夢中那麼凌厲。
“在城南山,公主挺身而出,為我擋那一刀,我很感激。公主千金之軀能為我這樣的人冒險,公主是好人,我信你。”
我一顆心跳得很快,生平第一次不知道該怎麼接話。
眼前的沈蓼藍身形突然一晃,我下意識地伸手,他的大手扶住我的手腕,方才站穩,隨後將手鬆開,自然往下垂時,指尖無意勾到我的,一觸就放。
我心跳得更快了,沈蓼藍卻又恢復那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模樣:“這毒讓人犯困,下官先回去補覺,公主自便。”
我沒什麼理由再留在這兒,再深吸口氣平復心情,提步出去。
沈蓼藍相信我,還認了我當時假意救他的恩情,一切比我想的還順利。
我伸手摸向剛才被他觸碰到的臉,熱得要命,指尖也是。我原形是針,一旦熱起來很難冷下去。我像是也中了毒,在沈蓼藍家中的,我的心亂七八糟地亂跳,催著我去找解藥。
馬車又折了回去,我留玉芽在外面等我,自己繞到沈蓼藍家中後牆。
我運氣於周身,變回原形,從牆的縫隙鑽進去。
動作間我給自己這神經病的舉動找理由:沈蓼藍那麼狡猾,什麼信任肯定是嘴上說說,為了宋氏百年基業,我得再暗中觀察觀察。
我一路鑽到沈蓼藍的臥室,這裡除了床和桌椅外,幾乎也沒有其他傢俱。
沈蓼藍躺在榻上並未睡著,睜著眼睛放空看向虛無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