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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在祖屋裡的童年 | 黃勇

冬樹丫

留在祖屋裡的童年 | 黃勇

留在祖屋裡的童年

文 | 黃勇

黃勇,漣源市渡頭塘人,一名文字愛好者,醫師,現工作於東莞。

本文2600餘字

去年回家過年,飯桌間聞堂哥要籌建新房,選址還是老屋的地基。這就意味著,經歷過幾十年風風雨雨洗禮,見證過我無憂無慮的童年的老屋即將只能在照片裡回憶了。睹物思人,面對即將消失的老屋,就情不自禁地憶起了我的奶奶,以及曾經生活在這片屋簷下的童年時光。

老屋的建築結構是中國式的對稱結構,中間一間堂屋,兩旁是相對應的四弄房子,分別住著大伯,細叔,么叔,還有我家。父輩兄弟一人一弄,奶奶則跟在么叔住一起。記憶裡么叔么嬸很少在家,估摸是趁著年輕趕著改革開放的機遇一直在外謀生。奶奶一人得以安逸地住在分給么叔的房子裡,直到離開人世。

在老屋裡的每個早晨,開啟大門,大抵都能聽到上面坡間屋裡廣播裡傳來的歌聲。那時廣播倒是每家每戶都有的,一個四方四正的箱子,懸掛在大門橫樑的正上方。惟一不同的是,有些人家懸掛在門外,而有些人家懸掛在屋內。大概上面屋裡的掛在屋外,那嘹亮的歌聲,整個灣裡的每戶人家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因為聽得比較多,故而到如今仍然記得那麼幾首,有蔣大為唱的《在那桃花盛開的地方》,有《我愛你,塞北的雪》、《十五的月亮》等等。那時的我,經常在這些歌聲中提溜著褲頭站在屋外的塘墈邊,盡情地撒上一泡尿,然後又回到老屋門口長方形的石制的門檻上庸懶地躺下來,一邊聽歌,一邊又漸入夢鄉。

我時常在想,為什麼別人家的廣播裡總能放出悅耳的歌聲,而我家的卻沒有呢?曾經也細細地打量,沿著連著廣播的電線一路找下去,直至發現一端埋入了地下,我才沒有刨根尋底了。或許,美妙歌聲來自於大地吧,我此後再也沒有細究。

老屋的堂屋正中央是每家每戶千篇一律的神龕,底料是幾塊水桐樹板拼接成的,再在板上貼上紅黃的大字:天地國親師位,字為繁體,雄迥而渾厚,有點不嚴而自威的感覺。神龕裡擺放著一兩個木製的菩薩,或是白色陶製的觀音像,只是手握的玉瓶少了那根柳條。

神龕的下面,擺放著一張四方大桌,一年四季,雷打不動地穩放於此。平素節日裡擺放的貢品均在此桌之上,桌下則是焚燒那鐵銼打的一刀刀紙錢。每回敬仰神明,奶奶總會神情莊嚴而肅穆地站在桌前,手握著那副竹製的卦片,嘴中唸唸有詞。然後再手往高處一揚,卦片即落地,那清脆之聲未曾散去,一旁的我就忙著幫奶奶拾卦。奶奶因先天性白內障,打我記事時起,雙眼己失明,故常常問我竹塊落地是怎樣的形態。

奶奶雖雙目失明,但仍舊單獨料理自己的一日三餐。每回進奶奶的房間,若遇上她正忙著燒菜煮飯,我會坐在灶臺邊的小板凳上幫忙添添柴火、提著被煙燻得烏黑而錚亮的鐵鍋倒多餘的米湯水。自然,待到飯菜都熟時,奶奶總叫我一起用餐。只是我總不明白,為什麼看不見一切事物的奶奶燒的飯菜不鹹不淡,可口香甜。

還有就是每次動筷箸前,奶奶總是正襟危坐,嘴裡唸唸有詞,末了,我才聽懂一句“阿門”,方見奶奶開始用餐。這一切,待到許多年後我才明白:西方世界裡的基督教,竟早已傳入國中,令我目不識丁的奶奶如此篤信!在貧困苦難的日子裡,心中有種信念,亦或是堅持活下去的精神支柱吧,故而,極少見奶奶怨天尤人,只見其豁達、從容、平靜地面對生活。

稍長大後,我已上學,父親新僻一處另立門戶,見奶奶就不似幼年頻繁了。但每逢週末,我仍喜歡跑去老屋玩耍,奶奶時常叫我幫她挑挑井水,去杉樹山林裡拾乾枯了的杉樹枝葉做柴火,去松樹林掃滿地枯得金黃的松針做引火柴禾。每回幫奶奶辦妥後,她總會叫住我等一等,然後摸索著跨過兩道門檻,進入最裡間,開啟她那神秘的排櫃,裡面時常有好吃的零食拿來獎賞我,譬如印著雙喜字的發餅、長塊的黃糖,報紙包的潮餅,偶爾一個桔子罐頭。我倒是欣然接受,東西一到手,一溜煙似的跑開了!

不過,事總有例外,我也有求奶奶的時候。每次受到父母的訓斥鞭笞,我便哭哭啼啼地找奶奶訴說心中忿憤,奶奶倒是靜靜地傾聽我的哭訴,一副波瀾不驚,神情自若的模樣,直至我全部倒出滿肚的苦水與委屈,奶奶才“義憤填膺”地和我“同仇敵愾”起來,擲地有聲地說要為我討個說法,我才稍稍得了些安慰。接著,她又從裡間摸索出幾顆紙包的糖粒子揣進我上衣的口袋裡……

奶奶身體甚是康健,每遇咳嗽氣急,偶爾叫上外婆村上的赤腳醫生上門掛上幾瓶糖水,又好轉如初。輸液完後,那玻璃的大輸液瓶奶奶總是收集下來,晚上燒上一壺熱水,灌滿整個瓶子,放入床上被窩裡,用以驅雙腳的寒涼。這個法子雖有些繁瑣,但效果卻還不錯,奶奶一直沿用數年。後來,農村經濟上稍有好轉,大概是姑媽們買了一床電熱毯給她,她總是說得虧了有電熱毯比之前暖和多了,但用輸液瓶裝熱水暖被窩的習慣還是一如既往,大概是慣性使然吧。

老屋年久,每逢下雨,常有漏水。梅雨時節,經常是屋外下大雨,屋內下小雨,有如農村裡稱喚的四十八的天井。此時,所有的鍋碗瓢盆一下終於有了用場。而沒有留意到的地方,地面居然被滴滴答答的雨水“鑿”出一個個洞來。我不禁感嘆,老屋居然能在幾十年的風雨飄搖中屹立不倒,也堪稱奇蹟,老屋的”倔強“,像極了奶奶面對艱難的生活時那份豁達、大度與從容。亦或是奶奶的精氣神賦予了老屋頑強的生命力吧。

奶奶是在一個夏天仙逝的。不是因為疾病,卻是因一顆小小的山棗堵住了氣管窒息了呼吸。

那年夏日,村中的山棗樹掛滿了成熟或未熟的棗粒,孩提時代的我們,打山棗既是一種玩樂,也是尋覓吃食的一種途徑。紅彤或青藍的山棗掛滿了整個枝椏,堂兄弟幾個爬的爬樹,接的接棗,不一會就滿載而歸。山棗的味道,如今回想起來並不是很好吃,酸中帶澀,只有完全成熟時才有絲酸甜,皮肉薄而棗核大,棗核果肉間還粘乎乎的,十分滑膩。

其實,與其說打山棗是為了吃食,倒不如說是為了玩樂更來得貼切。打回山棗,我們便孝敬幾顆正在竹背椅上納涼的奶奶,不一會就見奶奶說“不”的聲音,臉漲得紫紅。那時的人們,見識與知識乏善可陳,大人的圍著奶奶手足無措,小孩則驚慌哭涕。最後叫來了村上的土郎中,也是愛莫能助,奶奶在一段時間後奄奄一息,掙扎到最後也沒有等到搶救的法子。因此,學醫的我特地牢牢記得“海姆立克”手法的搶救方法,徒手即可救人於危難之中,簡單快捷。空間與時代的制約,奶奶竟一顆山棗而罹難!

春節期間,我一如既往地去拜山,奶奶的墳頭鞭炮響徹雲霄,我想告訴九泉之下的她,老屋即將被高樓別墅所取代,希望奶奶依然記得,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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