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樹丫

白露，與生命的頁碼對視

文 | 唐樹勳

唐樹勳，永州人，在湘潭工作，工作之餘喜歡閱讀及寫作，筆墨多觸及故鄉情結、底層工人和市井百姓。曾任省內某企業報編輯，有作品在省市及國家級報刊發表。最上方 #唐樹勳的文字裡，有作者更多歷史文章。

本文1900餘字

我看了看桌上的那本臺歷：今日白露。

時間過得好快呀！由此及彼的那些日子接踵而來。檯曆上還印著：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字形在眼前變幻，在這有些涼意的九月早秋光影裡，就像聽到由遠而近的歌聲一樣，情景似乎再現，遠古的那個白露一定充滿詩情畫意。

以前人的目光審視，白露已是純正的秋天了吧。

想起了在陽曆的12月，父親去街上趕集，第一件事就是買一本曆書，回來非常認真地釘到牆上。那曆書每天一張，每張的內容非常豐富，有諸事不宜、有十二生肖，有24節氣等。我沒事的時候一張張地翻著看。父親就根據曆書上的節氣給穀物下種、鋤草、收割，甚至到剃頭匠那裡去理髮也要先看日曆。

每每收工回來，父親就從曆書上扯一張過去了舊日曆，用兩個指頭隨意地撮一把旱菸絲放到那薄薄的紙上，不到一秒鐘就捲起了一支菸，坐到門口的石板上吸起來。

在父親的煙氣裡，田裡的禾苗由綠變黃，地裡的豆角摘了又長，那本釘在牆上的農家歷一天天變薄，我一天天長大。

見過80年代的掛曆和名信片。從陽曆的11月份開始，那些印著港臺明星、山水書畫和世界名勝古蹟的掛曆在大街小巷裡隨處可見。人們把時間刻意地分成了12個小框格，把那些密密麻麻的日子組合掛到了牆上。

在年輕的時候，有朋友將掛曆當作新年的禮物送給我，我滿懷感激地伸手接住。接住的那一瞬間，感覺手裡沉甸甸的，這可是一年所有日子的份量呀！特別是遠方的同學，他每年都要從異地給我寄一幅掛曆和一張名信片。那是怎樣的一種情誼呀！我面對著掛曆上那排列的每個日子，心裡便暗暗下決心：這一年，絕不虛度光陰，好好地幹出成績，成家立業。壯志豪情不禁油然而生！

我不由自主地從掛曆上標註的1月1日開始計算，認真地過好每一天，認真地算計一年當中的三個傳統節日（春節、端午節、中秋節）、四個季節。每當重要的日子，我都用筆畫一個記號，這些包括重要會議日程，女友離去的那天，家人生日時間，那些已經發生了的猝不及防的事情，失意、失敗、萍水相遇的驚喜，無常世事的無力與悲欣等等，我全都在掛曆上的某天作了記號的。那些記號有打圈的、有劃橫線的、有劃“星”號的，以不同的形狀代表著不同的程度與心裡感受。

隨著年紀見長，朋友也是越來越少，那些送掛曆的同學也漸漸地不送了。從2000年開始，我在每年的年底會買一本臺歷。我仍然保持在某個重要的日程標特殊記號的習慣。年初我在潭城書市買回一本，將它放到桌上，每天晚上我坐下來寫作、看書的時候就常常與它對望。在一天又一天裡，好像它在看著我變老，我看著它變薄，並目送它一天天轉身離我而去，直到我翻到最後一張。

在這個世界，太多的過往如雲煙一般，隨著日子的流走而飄散在歲月的河道里。曾經掛曆上風華正茂的青春年華的明星，繁華錦秀終究敵不過時光的漫漫侵蝕與無情沖刷，劉德華老了，張學友也有60歲了。就連如仙女一樣的孟庭葦也是51歲了，她最為經典的歌曲永遠停留在1991年的那首《風中有朵雨做的雲》裡。

心裡，一本本年少時代的農家歷，一本本青春夢想的掛曆，還有，年初擺放於我桌上的檯曆。它們彼此交錯出現在我的眼前。它們翻動著日子，無聲地走過輪迴的四季。

六月再見，七月你好！七月再見，八月你好！在這種不斷揮手再見與不斷重逢的重複時序裡，我無法安靜地坐下來，我怕想起過去掛曆上那些圈過的記號，生怕驚動了好多的往事。這個白露也不例外。

窗外吹過一陣涼風，秋陽在一串風鈴聲裡跌落一地，落在斑駁的網格里，好像一隻隻眼睛。視線中，那本年初放在桌上的厚厚的檯曆，此刻似乎呈現一種無可奈何的形色，它同樣以一種十分端莊的樣子與我對視。我發現在所剩不到一半的厚度裡，每一張紙片竟然像窗外秋天裡一片薄薄的樹葉一樣。

處暑再見，白露你好！無論秋分還是處暑，無論處暑還是白露，沒有人能告訴我，那些光陰是怎麼輕輕地從手指間從門縫裡從路面上滑落的，它沒有任何方向感和訊號源。我們一開始就在一點點與時光再見。

其實，我們每天都有道別呢，難道不是嗎？

總是感覺剛剛從春天出發，與第一片發芽的葉子並肩而行。說今天已經是秋天了。你看，窗外的楓葉都快紅了。從古至今，這是多少年的秋天了呀？

今天白露，與檯曆對視，聽窗外的葉子飄落的聲音，一片，兩片……從沒有像今天這樣，這麼深刻地注視自己的靈魂，靜靜地聽著那生命頁碼輕輕翻動的聲音。

你聽，那是一種多麼美妙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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