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是一出傻子寫的戲劇,
充滿了喧譁與騷動,卻找不到一絲意義。
莎士比亞《麥克白》
拆房部隊
拆的第
329
座建築
拆房:陳天驕 文案:林雅楠 拆房指導:林雅楠 總指導:趙勁松
在一個設計週期裡,
最具有儀式感的環節就是——
方案彙報。
參加這個環節,
你不用買票不用穿貂,
兜裡不用帶小抄兒,
你只需要有一個設計方案
以及一個設計方案的演示方案,
俗稱PPT。
而通常情況下,這兩個方案基本沒有任何有科學依據的聯絡。
眾所周知,
設計方案是熬出來的;
設計說明是憋出來的。
熬只會熬禿了,而憋是真的會憋si的!
鬼知道為了讓隨手倒的圓角能夠綻放出桃花荷花牡丹花我的腦洞開了多少花;鬼又知道為了讓符合日照的佈局能夠走位成流星衛星北斗星我的眼冒了多少金星。
總之,我的建築可以沒意思,
但絕對不能沒意義。
錢鍾書先生說,
詩有意義是詩的不幸。
雖然這話多少有點兒凡爾賽吧,
但不要被意義綁架或許是所有創作者宿命的鬥爭。
至少,
藤本壯介
不想讓意義成為他的建築的枷鎖。
藤本經常講曖昧空間。
那麼,問題來了:
什麼是曖昧空間?
說白了,就是有曖昧關係的空間。
這個曖昧關係和你想的那個曖昧關係沒有什麼不一樣。
都是沒有固定的或者達成共識的關係,也就是這個關係是自定義的。你以為渣男在追你,但渣男說我們只是普通朋友;你以為女神在考驗你,但女神只是拿你當備胎。
所謂曖昧空間,就是沒有固定關係、對人沒有約束力、行為可以自定義的空間。
也就是說,藤本追求的是一種“無意義”空間以及人在其中的“無意義”行為。
而“意義”本身就是人賦予又因人而存在的。如果沒有了人,那麼這個世界的一切也都沒有了所謂的意義。
這也就是藤本為什麼總是會提到自然、森林、原始等詞。
因為在這些場景裡,人都是不重要且可以不存在的。
換句話說,在沒有人類文明的漫長時間裡,原始森林沒有被賦予存在的意義卻依然活的豐富多彩自由自在,自己就是存在的真理。
大自然是一個極其多變的空間。作為一個建築師,我認為建築中蘊含的多樣性遠遠無法與森林相提並論。自然中包含的豐富性是無法被超越的。
(藤本壯介2021年採訪)
藤本一直在嘗試將這種“無意義”空間移植進建築裡。
但這裡有個悖論。
意義是人賦予事物存在的價值。
如果你賦予一個空間“無意義”,那麼“無意義”本身也就成了意義。
然而,藤本君明顯非常擅長做選擇題。
如果A、B、C都是錯的,
那麼D肯定就是對。
這就叫排除法。
劃重點:
如果不能夠賦予“無意義”,那麼把所有不是“無意義”的空間剔除,剩下的就是“無意義”空間。
藤本常用的排除手法有兩種。
第一種是空間巢狀,剔除空間的界定。
主要是剔除空間“裡”和“外”的界定,隨之也就剔除了所有應該設定在“空間裡”和“空間外”的功能。典型案例就是HOUSE N,它不光用巢狀空間模糊了內外的概念,還用屋頂和牆體的開洞模糊了人對於空間尺度的常規認知。
第二種手法是無目標的流線設計,用以消除“交通空間”的引導意義。
一般建築中的交通系統都是為了連線兩個明確的功能空間,這也就給交通空間賦予了目的性,為了到達此地或者彼岸。藤本一般會用看似毫無邏輯的樓梯或者坡道去消除交通空間的引導意義。典型案例就是Beton Hala濱水中心。
通常情況下,藤本都會雙管齊下。
比如武藏野大學圖書館,既有空間巢狀,又有無目的的流線。
這是一片森林,只是恰巧被人類用來放了書。
然而,
比植樹造林更困難的是退耕還林。
藤本這回遇到的就是一個
酒店改造專案。
這家酒店位於日本群馬縣前橋市的市中心,南北兩側臨街。南側是相對較寬的國道,北側是較窄的馬場川路。
酒店建造在上世紀70年代,高4層,標準的鋼筋混凝土框架結構,總建築面積約1750㎡。南側直接對街面開門;場地北側地勢較低,相對南側有3。5m的高差。因此在北側被圍出一個小院,直接用一部樓梯來消化高差。北側的L形用地可以用來加建。
既然是改造專案,那麼藤本君肯定要把他的“無意義空間”造到原有建築中,不然還造作個啥?
原建築主要就兩個部分:
客房和框架結構。
客房肯定沒辦法曖昧了,
但框架結構可以啊!
不完全填充空間的情況下,框架結構中的梁和柱這種虛的空間劃分就會自然地形成巢狀空間。
而且部分客房可以轉移到新用地中,所以藤本直接把老樓中的客房以及後勤用房全部拆除,只留下框架結構。
然後處理北側的3。5m高差。
人類處理高差才用樓梯;沒有人類之前,所謂高差不就是個坡嗎?
藤本直接用一個大坡地覆蓋新場地,並把新樓的客房、商鋪以及後勤空間都藏到斜坡下面,也就是把“有意義”的部分蓋住!
進酒店的過程直接從“爬樓梯”變成“爬山”。
在斜坡上設定曲線樓梯連線老樓的一層以及街道,主樓東側讓出一跨的寬度作為內街, 貫穿南北流線。
然後在斜坡上放置幾個獨立展示倉,來展示藝術家宮島達男的作品。 (這裡明顯不設定展廳才更原始,這是個bug,後面統一會講。)
既然要“爬山”,就要考慮到山路的坡度問題,而坡度也就直接限制了新樓的高度。經過計算,在保障路徑通行的前提下,新樓部分最高可以做到4層,除去首層商鋪,剩下3層大概可以容納8間客房。
至此,新樓佈置完畢。
剩下的17間客房需要放在老樓裡,把它們分成兩組佈置在採光條件稍好的南北兩端,剩下的部分就是“無意義空間”。
巢狀的空間已經有了,下面來做一組無目的的交通系統。
基本原則就是要消除聯絡,消除秩序。
具體來說,藤本一共搞了三種樓梯:
1。把整組的樓梯打散。
2。消除樓梯的統一形式,進一步打消秩序感。
3。相鄰樓梯朝向要各不相同。
帶著這些無厘頭樓梯回到無意義空間。
首先細化佈置首層的公共空間。
由於主樓西北角室外有裝置堆放,因此將廚房、封閉餐廳、後勤用房佈置在北側,休息區、咖啡廳等公共空間佈置在南側臨街處。
在休息區設定一部旋轉樓梯,讓人能從不同的高度和視角總覽整個中庭空間。
二層的平臺和走廊分東西兩段設定,創造人能與首層的公共空間產生視線互動的機會。
但是隻創造機會,而不去引導或強調視線落點。
之前的旋轉樓梯是順時針旋轉,那麼2層到3層的樓梯就逆時針旋轉嘍。遵循前面的原則,樓梯的形式改變一下,變成90°的旋轉樓梯與直梯段組合的形式,創造更多視點。
3層平臺增設一個斜向通道,讓人有更多的視角觀察周圍。
通往4層的樓梯再次變換形態和方向,設定一組簡單的東西向的直梯段。同時4層的平臺再次迴歸正交形態並靠東側佈置,提供更多樣的觀察視點,消除目的性。
至此,樓梯系統設定完畢。
後來藤本又邀請Leandro Erlich設計不同以往的條形照明燈,邀請安藤洋子設計遮光簾,安裝在主樓保留下的框架結構上。
這些設計都有一個特點,就是設計了和沒設計一樣。為的就是進一步強調空間的無目的性。
最後,在“無意義”中庭上方設定天窗,打完收工。
這就是
藤本壯介建築事務所
設計的
群馬縣前橋市SHIROIYA酒店改造方案。
已於去年建成營業。
最後來回顧一下完整過程:
或許是覺得把人家酒店搞得過於無慾無求,一副得道昇天的樣子也不太好。畢竟要是真的倒閉了,設計費也就沒著落了。
所以,藤本君又邀請了三位藝術家,加上自己4個人分別設計了一間特色客房,幫助甲方爸爸打造網紅酒店。
再邀請藝術家勞倫斯·韋納,將他的作品印在南側外牆上。
這難道真的不是心虛?
生命好在無意義,
才容得下各色人生活出意義。
空間也好在無意義,
才容得下各自行為創造意義。
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圖片來源:
本文 圖[1]來源於
https://www。archdaily。com/7484/house-n-sou-fujimoto
圖[2]、圖[3]來源於
http://archgo。com/index。php?option=com_content&view=article&id=2183:sou-fujimoto-paris-school-oxo-architectes-learning-centre-ecole-polytechnique-04-03-2015&catid=78:university&Itemid=100
圖[4]、圖[5]改自
https://www。archdaily。com/7484/house-n-sou-fujimoto
圖[6]來源於
https://www。archdaily。com/286381/beton-hala-waterfront-center-sou-fujimoto-architects
圖[7]改自
https://www。archdaily。com/286381/beton-hala-waterfront-center-sou-fujimoto-architects
圖[8]改自
https://www。archdaily。com/145789/musashino-art-university-museum-library-sou-fujimoto?ad_medium=office_landing&ad_name=article
圖[9]~圖[13]、圖[15]、圖[16]、圖[21]來源於《Shinkenchiku》雜誌2021年1月刊P100-111
圖[14]、圖[17]~圖[20]來源於
https://www。archdaily。com/951093/shiroiya-hotel-sou-fujimoto-architects?ad_source=search&ad_medium=search_result_projects
其餘分析圖及動圖均為作者自繪,轉載請註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