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冷研作者團隊-行軍司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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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者按：提起郭子儀，大家的第一印象，往往是其在平定安史之亂中立下的功勳，和單騎退回紇的智勇。而單騎退回紇前後，郭子儀所指揮的唐軍與吐蕃的大戰卻相對關注點較少。而正是郭子儀的這一功勞，穩住了安史之亂後唐朝大廈將傾的局勢，抵禦住了吐蕃的狂攻侵襲，使唐朝在危機四伏的邊患中暫時保住了政權。
安史之亂及之後吐蕃對唐朝的侵攻：
安史之亂前，唐軍對吐蕃取得了絕對優勢，以河西、隴右節度使十五萬兵力為核心，安西北庭，鎮西、北庭、劍南節度使為羽翼，在多個戰線壓制吐蕃。尤其在隴右一帶，天寶十三年，哥舒翰經多次會戰，在九曲之地開洮陽、澆河二郡，並設定六個軍鎮。形成了對吐蕃的絕對威脅。然而隨著安史之亂的爆發，半數以上的河西隴右軍隊返回平叛，又因錯誤指揮而多次被葬送。留守在原地的數萬河西隴右軍，也因為吐蕃切斷後援，自身內部指揮不統一被逐漸消滅，天寶時期對吐蕃開邊戰爭的成果毀於一旦。在切斷河西、隴右之後，吐蕃兵鋒直指唐朝中心長安。如果唐朝不能做出有效防禦，那麼，後果不止是遷都，恐怕整個潼關以西，都將落入吐蕃之手。
▲中晚唐地圖
僕固懷恩叛變，唐廷西線防禦瓦解：
在平定安史之亂的過程中，僕固懷恩一門四十六人死於王事。不可否認，僕固懷恩確實為平定安史之亂立下汗馬功勞，此時的僕固懷恩也的確是唐朝忠臣。但是在平亂過程中，僕固懷恩軍紀混亂，多次劫掠。同時和魚朝恩聯合排擠李光弼，導致邙山之戰唐軍戰敗。而在最後清剿史朝義殘餘勢力的過程中，僕固懷恩掌握朝廷主力軍隊，卻在叛軍元氣大傷之時放棄徹底消滅河朔割據勢力，而是在手握重兵的情況下建議唐朝採取妥協方針，給了安史殘軍喘息之機，留下了河朔三鎮的遺留問題。［ 《資治通鑑》懷恩亦恐賊平寵衰，故奏留嵩等及李寶臣分帥河北，自為黨援。］中唐名將馬燧也指出“今僕固懷恩恃功樹黨，李懷仙、張忠志、薛嵩、田承嗣分授疆土，皆出於懷恩，其子瑒佻勇不義。以燧度之，將必窺太原西山以為亂，公宜深備之。”［ 《舊唐書·馬燧傳》］即僕固懷恩確有樹黨自固，威脅朝廷的嫌疑。
▲忠臣兼叛臣-僕固懷恩
而安史之亂後，唐廷對於功臣宿將，也確實多有猜忌，比如郭子儀被罷免副元帥，李光弼屢遭讒言，來瑱被冤殺。但是對於手握重兵的僕固懷恩，唐朝可以說並沒有什麼虧待。首先授予僕固懷恩開府儀同三司、尚書左僕射、兼中書令、朔方節度副大使、河北副元帥、上柱國、大寧郡王的高位高銜，其次讓其掌握朔方軍，負責西部防務，抵禦吐蕃，又賜予了一千五百戶的實封（實封非虛封，含金量較高）。而僕固懷恩在和回紇可汗相會時，河東節度使辛雲京因擔心回紇生變，阻止其入太原城，因此，僕固懷恩勃然大怒，多次上書請求誅殺辛雲京。朝廷對此也是一再安撫，手詔請僕固懷恩和解。再次賜予了僕固懷恩五百戶的實封，同時授予僕固懷恩太保、賜丹書鐵券，並且在凌煙閣畫像［ 《舊唐書·僕固懷恩傳》］。還任命其子僕固瑒為御史大夫，朔方行營節度使。反觀僕固懷恩對於這些高規格的封賞，絲毫不領情。僕固懷恩因為其與辛雲京的矛盾一再懷疑朝廷。啼笑皆非的是，僕固懷恩自己上書請求“臣欲公然入朝，恐將士留沮。今託巡晉、絳，於彼遷延，乞陛下特遣一介至絳州問臣，臣即與之同發。”［ 《資治通鑑·卷二百二十三》］派請求使臣到朔方行營，和他一起入朝。可是當朝廷聽從他的建議派宰臣裴遵慶前去好言相勸時，他卻因為部將範志成勸說而立即放棄了入朝，連派其子入朝也反對，當初安祿山都將自己兒子安慶宗質在長安。更為過火的是，此時御史大夫王翊出使回紇返回長安，途經僕固懷恩防區，僕固懷恩因擔心自己和回紇多次交流事情洩露，直接將王翊軟禁。從這幾件事可以看出，僕固懷恩雖然對唐朝有大功，但是唐朝對僕固懷恩也仁至義盡，而僕固懷恩戰後樹黨自固，多次私自聯絡回紇，軟禁使臣，可謂飛揚跋扈。僕固懷恩此時雖未直接反叛，但也開始面對吐蕃進攻按兵不動，這一行為使得唐朝西部邊境門戶大開。吐蕃的再一次大規模入侵也即將到來。
吐蕃攻克長安，郭子儀扭轉危局：
763年廣德元年，吐蕃徵發吐谷渾、党項、氐、羌諸部，號稱二十餘萬，大舉入侵。僕固懷恩所統帥的數萬朔方軍，坐視吐蕃軍隊長驅直入。同時宦官程元振隱瞞軍情，涇州刺史高暉（安史軍降將）帶涇州投降，主動為嚮導帶吐蕃軍深入，過邠寧，渡渭水，直取長安。只有渭北行營兵馬使呂月將以兩千兵力在與吐蕃交戰，奮勇抗擊，擊敗了吐蕃前鋒軍，然而由於兵力差距過大，在吐蕃主力再次進攻時，呂月將全軍覆沒。而禁軍不堪戰鬥，紛紛崩潰。唐朝已無機動兵力阻擋吐蕃，吐蕃過橋直入長安，立李承宏為偽帝。唐代宗也只能倉皇逃至陝州，百官惶惶不可終日。正是在這種國家生死存亡的危急關頭，才需要英雄挺身而出。郭子儀此時已年逾六十六歲，之前又因猜忌被免除副元帥之職。這次再次受命於危難之際，朝廷任命郭子儀為關內副元帥，出鎮咸陽。當然，郭子儀此時無兵無將。只能帶二十騎出發，在藍田、武關一帶收攏敗兵，整頓軍馬，最後憑藉自身的威望，收攏了四千餘殘兵，西征收復長安。
▲郭子儀
以郭子儀的四千多殘兵，前去對抗號稱二十萬的吐蕃聯軍，無疑是天方夜譚。不過吐蕃此時處境也並非表面上一樣順利，雖然依靠叛徒高暉帶路直取長安，但是數萬朔方軍在其背後，即使在僕固懷恩的帶領下按兵不動，可是吐蕃也不敢確定他們會不會突然襲擊。而鳳翔、邠州等重鎮並沒有被吐蕃攻下，這幾顆釘子時刻威脅吐蕃軍的後方。郭子儀也利用吐蕃軍的擔憂心理，採取疑兵之計，命令左羽林大將軍長孫全緒帶二百騎前去長安郊外，白天虛張旗幟，夜晚多燃火把，號稱率領五萬大軍。［ 《資治通鑑考異·卷十六》］又派遣射生將王甫暗中入城，聯絡城中少年數百，夜間在朱雀街擊鼓大呼，做出大軍將要到來的樣子。長安百姓也充當助力，宣傳郭子儀大軍很快就要到來。而吐蕃攻入長安後，先是劫掠財富，後又想擄掠長安人口西歸，此時被郭子儀疑兵之計欺騙，外加擔心自己後方遭到襲擊，顧不上擄掠人口便迅速撤退。郭子儀乘勢率四千餘人入城。郭子儀僅用半個月迅速收復長安，使長安百姓免遭擄掠。吐蕃軍敗退，唐軍乘勢追殺，而叛徒高暉也被潼關守將李日越斬殺。值得一提的是，李日越也是安史軍降將，和高暉都曾經是史思明手下。而在史思明軍中，李日越高暉並稱萬人敵，二人又先後降唐。高暉死於自己曾經的隊友手下，實在是命運的巧合。
西撤的吐蕃轉而圍攻鳳翔，節度使孫志直嚴防死守，鎮西節度使馬璘也帶一千餘騎從河西前來支援，穿過吐蕃大軍，背城而戰，俘斬千餘，第二天，馬璘又大開城門，上演“空城計”。吐蕃攻城不下，又擔心城內埋伏以及唐軍援軍到來，只得撤退。吐蕃的這一次入侵併沒有結束，而是暫時撤回河西，積蓄力量，捲土重來。為重整軍隊，唐代宗採納顏真卿、李抱真的正確建議，任命郭子儀為朔方節度大使，前去收服朔方軍幾萬人。僕固懷恩也在這時正式叛亂，命其子僕固瑒發兵攻太原，被辛雲京出兵擊敗。又轉攻榆次，仍然不克。僕固瑒辱罵士兵漢卒不能當騎兵，其倒行逆施早就引起了朔方士卒的憤慨，朔方士兵集體譁變，殺僕固瑒，懷恩其母也提刀欲殺懷恩，直呼“吾為國家殺此賊，取其心以謝三軍。” 眾叛親離的僕固懷恩只能帶三百餘隨從北上渡河逃跑，前往靈州，以歸鎮為名，聯絡守將渾釋之外甥張韶等叛徒，藉機襲殺了渾釋之，掌握了靈州軍。郭子儀也到達汾州，數萬朔方軍得知老帥郭子儀前來，痛哭流涕，全部歸順，唐朝最重要的防禦力量也終於回到了自己手中。
吐蕃回紇發動最大規模入侵，郭子儀大破吐蕃：
永泰元年九月，僕固懷恩以其靈州軍，聯合吐蕃、回紇、党項等部，集結三十多萬的強大兵力，兵分四路大舉侵攻，吐蕃東境四節度尚結悉贊磨、尚悉東贊、尚野息及馬重英率十幾萬大軍，號稱二十萬，從北路進攻奉天。党項帥任敷、鄭庭、郝德等從東路進攻同州。吐谷渾、奴剌等附庸軍，從西路進攻盩厔。而僕固懷恩靈州軍將於回紇軍聯合，合兵十幾萬，在吐蕃軍之後進攻。此為唐朝安史之亂後面臨的最大規模入侵，僕固懷恩勾結了所有能勾結的部族，三十多大軍兵分四路，意欲對唐朝進行致命一擊。
▲黃孤忠繪製吐蕃武士
為應對吐蕃的侵襲，唐軍也早有準備。除朔方軍、河東軍等主力軍外，唐代宗下令河北、中原、江淮各路藩鎮出防秋兵支援，共計三萬七千人。［ 《全唐文·命諸道入錢備和糶詔》］郭子儀調兵遣將，鎮守涇陽，統帥大局。內侍駱奉仙、右金吾大將軍李日越率禁軍屯盩厔，抵抗較弱的吐谷渾等附庸軍；同華節度使周智光屯同州，鄜坊節度使杜冕屯坊州，抵禦戰鬥力中等的党項；而負責對抗吐蕃回紇主力軍的，則是朔方軍渾瑊、白元光堅守奉天，直面吐蕃。李抱玉、白孝德，分別鎮守鳳翔、邠州重鎮，扼守要衝。馬璘的鎮西軍兵馬作為機動部隊，支援其他軍鎮。李忠臣淮西軍屯東渭橋，李光進屯雲陽，郝庭玉屯便橋，拱衛禁中。唐軍朔方軍配合諸道援軍，數量約在七萬左右。在佈防完畢後，唐代宗這一次沒有選擇逃跑，而是率北衙六軍坐鎮長安，表明抗擊吐蕃的決心。［ 《舊唐書》《新唐書》《資治通鑑》綜合］
▲唐與吐蕃之戰地圖——《中國戰爭史地圖集》
唐蕃首場決戰發生在奉天（今陝西乾縣），面對四節度十萬大軍，渾瑊身先士卒，率兩百精銳鐵騎衝鋒陷陣。渾瑊生擒吐蕃將領一人，二百鐵騎在吐蕃軍中衝殺一陣，竟然全軍無一傷亡而還。奉天士兵士氣大振。吐蕃被渾瑊鐵騎衝殺的灰頭土臉，自然不能嚥下這口氣，全軍發動進攻，白元光、渾瑊堅守陣地，同時渾瑊命令奉天城上士兵配合城下，以投石車和弓弩，遠端大量殺傷吐蕃。吐蕃軍傷亡慘重仍然久攻不下。在吐蕃軍還營的時候，渾瑊帶兵發動夜襲，斬首一千餘人，生擒五百餘人。在奉天城下，唐蕃大戰二百餘回合，唐軍斬首五千餘級，消滅吐蕃一萬餘人。吐蕃傷亡慘重，暫停攻勢，唐軍取得了這場決戰的首勝。
▲渾瑊率騎兵衝鋒
吐蕃攻奉天不克，移兵進攻醴泉，大肆劫掠百姓，焚燒房屋。党項也在同州一帶燒殺擄掠。周智光率軍出擊，擊敗党項，獲馱馬軍資萬計，一路追擊到鄜州（戰後周智光居功自傲，劫掠百姓，公然造反，被郭子儀討平）［ 《舊唐書·周智光傳》］。就在僕固懷恩和回紇合軍進攻途中，僕固懷恩暴病猝死，這對唐朝當然是一個好訊息。對僕固懷恩前來歸順的老母等家人，唐朝也採取了善待的措施。吐蕃軍在西撤途中恰好遇到回紇軍，於是雙方合兵將近二十萬，東攻涇陽，正是郭子儀所在的地方。因為唐軍分兵防守，郭子儀此時只有一萬軍隊。郭子儀再次展現了過人的智慧和膽識，因為吐蕃、回紇都是僕固懷恩所聯絡，僕固懷恩一死，雙方本身的矛盾則難以調和，都想掌控聯軍的主導權。利用這一點，郭子儀上演了經典的“單騎退回紇”。這個事件家喻戶曉，就不細講了。回紇都督藥葛羅見郭子儀來，就把責任都推到了死去的僕固懷恩上，與唐朝聯合，反戈一擊。吐蕃收到回紇唐朝聯合的訊息，匆忙撤退，然而郭子儀早就命白元光率精騎和回紇追殺吐蕃，郭子儀率軍後繼。吐蕃措手不及，在靈臺西原遭到唐紇聯軍突襲，慘敗而逃，又被一路追擊到涇州東部。此戰，唐軍和回紇軍斬首吐蕃五萬餘級，俘虜近萬人，解救被擄百姓四千餘人。［ 《新唐書·郭子儀傳/吐蕃傳》《舊唐書·郭子儀傳/吐蕃傳》］吐蕃對唐朝關中的侵攻，以唐軍的勝利告終。
▲單騎退回紇
在安史之亂以來，吐蕃屢次侵攻，佔據了唐朝大片土地，唐朝卻無力還擊。而這次以靈臺西原—涇州戰役收尾的決戰，吐蕃遭受到安史之亂以來最慘痛的一次打擊，被斬首以數萬計，因此此後三年沒有發動大規模攻勢，也開始遣使者與唐朝修好。在廣德元年到永泰元年的三年間，吐蕃對唐朝首都持續發動的猛攻，意圖一舉擊垮唐廷。所幸在郭子儀的指揮下，唐軍給予吐蕃重創，也讓其佔據關中的戰略構想最終失敗。雖然吐蕃對於唐朝的進攻仍然兇狠，但是唐朝終於挺過了最艱難的時間，唐蕃戰爭也進入了新的階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