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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大豆產業危機面面觀

近日,農業農村部農村經濟研究中心宏觀經濟研究室主任習銀生接受第一財經專訪時表示,玉米不會成為第二個大豆。並表示,在市場機制作用下,未來玉米供求關係將進入新的再平衡過程。

玉米不會成為第二個大豆,那麼,這裡的大豆究竟是哪個大豆呢?

在大宗商品市場,所謂的大豆指的是黃豆,也叫黃大豆,其主要用途一是用來壓榨出食用豆油,一是用在飼料領域,成為動物口糧。

而所謂的不會成為第二個大豆,指的則是大豆市場嚴重依賴進口的局面。

提起大豆產業,目前我國由於食用油和肉蛋奶消費的大幅提高,對大豆的需求每年在一億噸以上,但國內的產量則僅為1500萬噸左右,因此,整個市場的需求主要就是依靠進口市場來滿足。

接下來我們就給大家全面講述下我國是如何從大豆出口國,轉變成大豆進口國的,並穿插第一次大豆危機、大豆違約風波等真實故事。

中國大豆產業危機面面觀

講述中國大豆產業的興衰,我們先從一個謊言開始。

美國當年,偷了中國東北高產大豆種子,透過轉基因,複製了這種高產大豆,然後透過免費給中國農民種植這種大豆,然後反過來告中國侵犯智慧財產權。

這是這兩年新媒體興起之後關於大豆的一則陰謀論,而這個謊言之前其實還有一個原始版本,時間要追溯到本世紀初,原版本是這樣的:美國來中國東北偷了大豆種子,然後用偷到的種子打敗了中國大豆。

當你看到這裡的時候,先不要急著給每日糧油貼標籤,因為如果你意識不到這是一個謊言,可能會更難理解大豆危機的發生,以及後面的涉及資金規模更大的違約風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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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10月17日,《紐約時報》在其“被忽視的人”欄目刊登了一則百年前的“舊聞訃告”,這一欄目設立的初衷是為了彌補時報在過去百年中刊登的訃告多為白人男性的缺憾,補刊發那些值得人們紀念、卻因種族與性別等原因未能登報的人物,而當天訃告的主人是一名中國人——金韻梅(1864-1934)。

對於那些偏執於陰謀論的人來講,應該是不知道金韻梅是誰,實際上,對於絕大部分人而言,都不知道,我們也是在梳理資料的時候才有所瞭解。

金韻梅,是中國歷史上第一位女留學生、第一位女大學畢業生、第一位女西醫、第一位醫院女院長,還是第一所公立護士學校創辦人、中國護理教育業的開拓者,1934年去世時,把所有的財產——在北平的寓所並現金6000元,捐給了燕京大學。據說,其墓碑目前還儲存在北京石刻藝術博物館裡。

但對於美國人而言,她是第一個將大豆和豆製品介紹到美國主流社會的中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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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我們查閱的資料來看,金韻梅向美國推薦大豆,並不是為了近百年後打敗自己祖國的大豆產業,相反,在當時的大環境下,她所作的努力是希望把一個真實和準確的中國傳達給美國,消除偏見。

總之,歷史的問題應該讓歷史去給出答案。

來自澎湃新聞此前做的專題顯示,在金韻梅過世後不久,由於乾旱和持續數十年的農業擴張對土壤造成的破壞,美國在二十世紀30年代爆發了一系列的沙塵暴危機,對土壤造成了極大破壞,而大豆的固氮能力使其獲得廣泛種植。

但這些還不是謊言起源的根本原因,之所以有上面那則謊言,來自轉基因王國——孟山都。

目前,美國是全球最大的轉基因作物種植國和消費國,但在美國攀上轉基因研究頂峰之前,它已經是全球實力最強的育種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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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年中國大豆出口統計

1988年益海嘉裡在中國投資的首家油脂工廠南海油脂落戶深圳蛇口,由此也拉開了中國小包裝食用油的輝煌時代。

隨著1991年第一瓶小包裝食用油麵世,靚麗的外包裝、純淨的油脂,一下子成為千萬家庭的首選,大豆食用植物油也一下子變成了“黃金油”,把中國幾千年形成了動物油、植物油三分天下的格局給打破,進而也帶動了國內大豆消費量的增加。

1995年開始我國開始嘗試對糧食流通市場進行改革試點,大豆作為油料作物首先放開,而這一時期在豆油熱銷的追捧下,各地大豆加工專案紛紛上馬,國產大豆壓榨產業迎來最黃金的十年。

而與此同時,以孟山都為首的種子公司卻開始加大了對對中國野生大豆的種質資源挖掘,並在2000年完成專利權的主張,向全球包括中國在內的101個國家申請一項有關高產大豆及其栽培、檢測的國際專利。

當然,這僅僅是一個開端,因為真正讓國人難以接受的是:進口大豆開始迅速佔領市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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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年我國大豆進口數量統計

1995年,在中國放開大豆進口市場的同時,孟山都發布了全球第一個轉基因大豆品種——抗農達,並開始在美國和南美地區推廣,與傳統大豆相比,除了具備抗除草劑基因外,含油量要比傳統大豆偏高。

而當時轉基因研究作為一項全新的研究領域,在市場監管方面都是陌生的。

同時,上面我們也提到,從1995年開始是國內大豆壓榨產業發展的第一個黃金十年,建廠就能賺錢,建廠就需要採購大豆,在這種市場的刺激下,我國大豆進口速度一年一個臺階。

據悉,在這期間我國曾對部分轉基因大豆拒絕進口,但在需求的刺激下,最終沒能持續下去。而伴隨著進口大豆的增多,國產大豆產量卻開始大幅下降。

從1995年大豆年進口不足百萬噸,到2003年大豆產業危機發生前夕,大豆年進口量已突破2000萬噸,不到十年時間增長了二十多倍。同期,面對國內大豆市場需求的快速擴張,國產大豆卻未能分上一杯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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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時還談不上所謂的大豆危機的。

因為,即便我們現在回頭來看,在確保主糧安全供應的大背景下,大豆市場放開也是唯一的選擇——這裡面涉及到人口、資源及消費多重因素的影響。真正的危機來自國際資本對中國需求的一次炒作。

雖然現在來看,在全球國際市場,中國需求是一個非常醒目的題材,國內部分企業也會依據這種炒作做出反向操作,從而獲得更好的權益。但在當年,國際資本對中國大豆需求的炒作卻實實在在是一場狙擊。

我們將時間倒退至2003-2004年,當時的大豆進口市場,包括金融工具都相對單一,我國大豆進口基本就是一錘子買賣,這邊企業定下采購價格、數量,簽訂合同,那邊賣家發貨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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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種交易背景下,2003年8月10日美國農業部發布一份報告,稱美國大豆產區天氣不好,面臨減產風險,在這種背景下,芝加哥大豆期貨主力合約出現大幅上漲。而伴隨著美盤大豆價格的走高,國內包括大連華農在內的大豆壓榨企業,紛紛入市採購,希望採購更多的大豆運回國內,確保生產穩定。

預期減產——大豆價格走高——中國買家搶購——價格進一步走高,簡單的邏輯線。

芝加哥商品交易所的大豆價格從2003年8月的最低540美分,一路上漲到2004年4月的1060美分,進口大豆成本也從2300元/噸上漲到4400元/噸,而在這一路上漲中,中國買家“搶購”了800萬噸的美國新季大豆,佔當時年度總進口量的四成,美國生產的大豆順利高價銷售。

然後,美國大豆豐產訊息傳來,大豆價格出現暴跌,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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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2004年的大豆危機中,當時的民營大豆壓榨明星大連華農全國7個廠全部停產,透過協議簽署,託福國際掌控華農30%的股權,接著南京華農分廠被美國邦吉收購,東莞華農分廠被美國嘉吉收購,霸州華農分廠被法國路易達孚收購。

據來自行業資料顯示,當時四大跨國糧商透過快速收購,很快掌握了中國三分之一的加工能力。據統計,2006年4月底,仍在開工的97家大豆壓榨企業集團中,外商獨資或參股的佔到64家。

這次國際資本對中國大豆壓榨企業的狙擊被定義為中國大豆產業危機。

隨後,在各方農業、經濟專家的會診下,第一次東北大豆振興計劃啟航,放棄主打的非轉基因食品市場,主攻高油大豆——但在國內禁止轉基因的大背景下,無異呈現出事倍功半的局面。

國產大豆繼續遠離大豆壓榨市場,同期對東南亞地區的食品大豆出口市場也日漸萎縮——這可能才是國產大豆真正的危機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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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我們提到,從中國對肉蛋奶的需求以及資源配置來看,允許大豆進口是難以避免的,但如果將大豆進口與國產大豆的發展對立起來,顯然是走入了誤區。

從歷史資料來看,我國國產大豆作為雜糧消費的規模龐大,是局面豆芽、豆腐等豆製品的主要製作原料,而且日本、韓國此前一直是我國國產大豆的主要進口國。

但隨著當時確定高油大豆為振興方向之後,高蛋白大豆品種發展緩慢,對外出口方面,多年不變的老品質,加上不能提供有效的產品追溯體系,出口數量日漸萎縮;對內,在大豆壓榨火爆的同時,始終沒有人來培育國內的大豆食品市場,更沒有企業能在大豆食用領域能扛起發展的大旗。

沒有需求,自然也就沒有市場,沒有價格,逐漸淪為靠政策補貼的品種——可能企業發展方面,國內外確確實實存在著差距,但就產業發展而言,當年的大豆產業危機,更像是一種機會主義下的方向迷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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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似乎為了給我們的產業發展尋找一個藉口,在當年很多人的分析中,都會提到一個“進口大豆價格遠遠低於國產大豆”。

但實際上,國產大豆價格一直分兩個市場,一個是食用大豆市場,一個是油用大豆市場,食品大豆價格一直高於油用大豆,而進口大豆由於含油量高,主要是用在大豆壓榨市場。我們猜想,當時應該是有一部分專業人士,將食品品級的國產大豆和進口大豆價格進行直接對比才得出的結論。

當然,我們也不排除一些企業為獲得更多的政策支援,有意混淆這種區別——但所有這些,現在討論已經意義不大。

客觀來講,就目前的大豆壓榨市場而言,使用進口大豆企業的財務成本確實要優於國產大豆,但造成這種局面主要在於這次大豆危機之後交易方式的變化,並由此造成了我國大豆進口史上規模最大的一次違約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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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第一次大豆危機之後,我國買家對當時的交易方式提出了異議,隨後經過多方交流談判,開始流行一種新的交易模式:點價交易。

所謂的點價交易,就是企業先和賣方簽訂大豆採購合同,約定好交貨日期,但並不立馬確定交易價格,而是由買方在交貨日期前給出報價即可,這樣可以有效避免大豆交易時的一口價的風險,並且在客觀上有助於迴避市場漲跌帶來的即時交易風險。

但在這種交易模式下,中國的一些企業家開始發揮了最大的主觀能動性!

為方便國內企業參與國際貿易,我國對大豆等大宗商品國際貿易給予了諸多便捷的金融支援,比如大豆進口交易,雙方確定交易後,買方不用支付現金,由合作銀行開具信用證支付,這個信用證一般有半年到一年的期限,企業僅需在到期前將錢支付給銀行即可。

在這種模式下,部分企業採購大豆之後,先用合作銀行的信用證支付,貨物到港後以較低的價格對國內進行快速分銷,隨著貨款到手,這部分貨款並不會第一時間歸還給銀行,而是投入到民間借貸市場,然後才對銀行進行還款。

透過這樣一波又一波的交易,實現手中時刻保持有半年到一年期的貨款,賺取與銀行信用證之間的利息差,完美地詮釋了什麼是空手套白狼。

然而這一操作的結果卻是,融資貿易商為獲得資金不顧市場實際需求大量進口大豆,擾亂正常的市場秩序,同時一旦出現資金鍊斷裂就將陷入破產的困境。

在那幾年,與鐵礦石一樣,江蘇的棕櫚油、山東的大豆都是融資客們最喜歡的目標商品,並最終導致了2014年大豆違約風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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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一年大豆違約風波中,山東晨曦、日照昌華等明星企業紛紛倒在資金鍊上。

以山東昌華為例,判決書載明在2014年3月26日、2014年5月4日、2014年5月9日、2014年5月12日和2014年6月10日,昌華實業以購買棕櫚油為由,提供購銷合同、商業發票、提單等,並交納相應保證金,從中國進出口銀行山東省分行開立信用證,分別套取資金868。6728萬美元、493。68萬美元、959。76594萬美元、674。0625萬美元和509。949萬美元。上述資金後經過進口押匯、進口押匯展期和向銀行申請信用證墊款等,但最終均未償還。

2016年山東昌華破產重組,隨後山東晨曦也在堅持了一年之後正式宣告破產,其關聯企業永飛國際更是早已在大豆進口市場不見蹤影,而臨沂盛泉油脂目前也已退出大豆主流進口市場。

截止目前山東多數大豆進口貿易企業已經不復當年之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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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至今日,從放開大豆進口已經過去了20多年,而大豆作為試點的第一個放開的主糧品種,一直在嘗試著尋找可借鑑的經驗,這也是為何直到如今,我們的玉米儘管進口量持續攀升,卻一直不敢放開的主因之一。

因為,沒有可供借鑑的經驗。

但積極的方面是,大豆市場的放開除了在可借鑑的經驗偏弱外,總體仍是利遠遠大於弊。

而對於目前進口量越來越多的玉米,其實並不在於國內產量能有多少,或者說進口會達到多少,而是我們如何去區分進口和國產,區分好了兩個市場,國產糧的市場也就有了。

這就是中國農業,沒你想象的那麼好,但也絕沒有你想象的那麼糟,一步步的摸索中,滿足低收入者最基本的食物需求,又給更廣泛的人群帶來多樣的食物供給。

注:第一次寫這麼多的文字,也算我們對過往中國糧食產業觀點的一次區域性梳理,文中資料全部來自公開資料,僅供參考,未經許可,請勿轉載或做引用解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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