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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評論|用詩歌的方式儲存“光熱”

文學評論|用詩歌的方式儲存“光熱”

作者:揚州大學文學院2020級中國現當代文學專業研究生 邱奇豪(24歲)

2018年盛夏,袁偉推出了個人的第一本詩集《栽種春光》,用詩歌的形式,真誠地書寫著自己的鄉愁和本科生涯的所見所感。作為一名農學生和貴州印江的“苗人”,他很自然地把思維的觸角伸向了自己整日耕耘研究的試驗田和近在眼前卻遠隔千里的故鄉風物。以“每栽下一株秧苗,就給水田鞠上一躬”,認真雕琢自己的每一篇詩作。歷經了又三年的沉潛之後,袁偉又趕在自己研究生畢業之前,推出了個人第二部詩集《草戒指》。

《草戒指》相較於前作,無論是詩集的編排還是詩歌的內容,都更加成熟和從容。經驗的累積和視野的開闊,讓袁偉的詩作有了更多的可能。從《栽種春光》到《草戒指》,在“鄉愁”、“愛情”、“離別”、“社會觀察”等一般主題之外,袁偉詩歌創作還存在著另一種母題指向,即對“光熱”的追尋。正如凡·高近乎瘋狂地塗抹心中的向日葵、歌頌光與熱的生命一樣,“羞於表達”的袁偉也在創作中,孜孜不倦地探尋以詩歌的形式儲存“光熱”的可能性。從詩集《栽種春光》最後一篇同名詩中“我在立夏後的田裡栽種春光”,到《草戒指》開篇《取樣》中“金色的稻浪”“腹中都裝著光溫水熱”,可見兩本詩集的接續和其詩學理念踐行的一貫性。

“趨光熱性”的形成

在《草戒指》第一章的《螻蛄》一篇中,作者對於螻蛄這一“試驗田裡的惡害”,不乏同情與敬畏。它們“在烈日加熱過的最後半截光陰中,審視自己的一生”。對熱與光的追逐,雖然是以付出生命為代價的,但它們仍義無反顧。

清晨的菜地裡,一群螞蟻

正在參加某隻螻蛄的出殯儀式

昨夜,月光曾拿出所有亮度

用古老的溫柔誘殺了它

趨光性,是它自撰的墓誌銘

——《螻蛄》

由這首詩,便引出了兩個重要的概念——“趨熱性”與“趨光性”。因為長期從事農學研究和實踐,袁偉對於這些概念,可以說再熟悉不過了。在長期的觀察研究中,他將這種動植物對光熱刺激的敏感,移情與內化,逐漸形成了其詩學風格的“趨光熱性”。如在《山坡橘》中,“橘子裡積澱的陽光,替你解開群山的枷鎖”;在《晾衣架》中,“他用寬厚的肩膀挑起沉重與溼氣,為我換來最原始的光合養料”;以及在《拾穗》中,對於“一顆稻子是偉大的,它所孕育的春光,足以幫助自己喚醒沉睡的青春”的歌頌和“叩謝恩光”……

沿著袁偉的詩歌創作與成長軌跡看去,這種“趨光熱性”的詩歌向度的形成,主要源於以下方面:

其一,是專業研究的本能。“在實驗田裡待得太久”,他不自覺地“沾染許多作物的習性”(《草戒指》),而這其中除了“木訥”,“趨光熱性”也不容忽視。《草戒指》相較於《栽種春光》,對於農事活動的相關書寫,無論是在篇幅還是細膩程度上,都有了大幅增加和提高。其中,對於植物生長過程中的“光合”作用,更是傾注了大量的筆墨。正是對“光合”作用使“一顆穀粒的生命也有深度,厚度和寬度”(《考種》)體會至深,作者才會有如以下詩篇中的共情與思索:

生活也是一輪紅日

但卻很少有人敢赤誠面對

一出一落,生命已錯過

無數次灌漿和充實的時機

——《定日鏡》

其二,是其個人成長的經歷。因為父母長期在外務工,袁偉在上大學前的生活,只是一連串若即若離的地名。漂泊,是其生活的常態。《生僻字》一篇,便是他在漂泊之中,身份模糊的一個寫照——“自從走出字典後,許多夥伴都失去了原有的姓名,我們像一群劫後餘生的災民,在不同的讀音中繼續逃亡”。不安的狀態、在融入與割裂中不停轉換的環境,使其形成了孤獨、敏感的心緒。對於性格本身來說,這是消極的。但對於詩歌創作來說,它卻使袁偉對於光與熱的體察更為敏銳。對於光與熱的刺激,能夠及時反饋和報以歌頌。

在《西風烈》一篇中,袁偉把揚州冬天的冷氣,比作脫韁的野馬——“昨夜,它用鐵蹄踏破了宿舍的玻璃窗,耳邊此起彼伏的嘶鳴晝夜未停,原以為曬過的被子,已儲存了足夠的陽光,牙關卻仍聲聲作響,連陽光都勒不住的狂野,就更不能苛責月光多麼無力”。而他,只能藉助在故鄉習得的飲酒習慣,才能抓住牽制“這匹野馬”的韁繩。在嚴寒的拷打之下,作者對於如盛夏試驗田裡的光與熱,無疑更加珍視與渴望。

“光熱”儲存的機制

在現代科技中,儲存大自然中的光與熱最普遍的方式,便是照相機和太陽能。而某種程度上,袁偉的詩歌在“趨光熱性”特徵的形成中,也在更廣意義上,實踐著“照相機”和“太陽能”功能。

首先,是詩歌中“照相式”的“光”攝取。如在前文提到的《拾穗》一篇——“對她來說,一棵稻子是偉大的,它所孕育的春光,足以幫助自己喚醒沉睡的青春,彎腰屈膝的弧度,表明了她對莊稼和田野的態度,撿拾稻穗時,她也在,叩謝恩光”。用照相式的手法,致敬米勒,記錄下收穫的光影與虔誠的農人。《在蘇農四村》中,“葡萄架把陽光篩了一遍,夏天正悄然轉化成部分果肉,從藤蔓間抖落下的光束,談笑間,便催開了,你連衣裙上的野雛菊”。愛情的力量,讓夏日的風景格外明媚,詩人也趁機用詩歌記錄下這甜蜜、灑滿陽光的一刻。袁偉的詩集,在某種程度上,也是其個人生活和思考的影集。隨便翻開某一篇詩歌,就像開啟一張老照片,既儲存下彼時的“光”,又溫暖與照亮此時踽踽獨行的自己和讀者。

其次,是詩歌中“太陽能”般的“熱”儲存。

一朵向日葵,彷彿

就是一盞探照燈

它們總能發現陽光的蹤跡

再沒有比葵花籽更鋒利

的牙齒。它把光照當成食物

嚼碎後一口吞入腹中

閒暇的時候人們磕的

並非瓜子本身。唇齒間溢位

陽光與時光醞釀的風味

獨身一人闖葵花海

風聲掠起一層層金色漣漪

把我鎖在無限迴圈的盪漾中

在陽光缺席的雨季,不要憂傷

一朵葵花就是一輪紅日

當你微笑時,就又多了一輪

——《葵花海》

在這一篇中,向日葵便完美地化身“太陽能”裝置。追蹤陽光的同時,把熱量轉化儲存在葵花籽中,慰藉了人們的唇齒。而向日葵的象徵精神,也同時被作者轉化成“熱量”悄悄儲存起來,以便於在某個“陽光缺席的雨季”,升起心中不落的“紅日”。在《雪地抒情》的結尾,袁偉寫道:“三年多的時間,這片試驗田,一直在為我準備嫁妝。”這“嫁妝”或許便是《草戒指》中,作者一點點儲存下來的,滿滿一書的“光”與“熱”。

“用詩歌的方式儲存‘光熱’”,只是袁偉新作的一面。而討論這一可能性的原因,也是希望袁偉在離開校園之後,可以擺脫對日常描摹依賴,往更加宏大的、形而上的層面深潛。就像他曾經編織的那枚——“經過鋤頭和除草劑的無數次錘鍊,它已經具備了金屬的所有特性”的“草戒指”一樣,永遠保持對“光熱”親近和對詩歌的浪漫的“赤子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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