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季的一天早上，到處瀰漫著五穀的香氣。嘎子媳婦香蘭要生了，請來了後屯的麻臉接生婆，經過檢查，說是難產，接生婆慌神了，麻臉登時冒汗了，主張趕快送公社衛生院搶救。
嘎子臉色煞白，急忙跑到隊部，要找生產隊長老狸貓請求套車。看屋的老竇頭說，隊長騎車子上公社了。正巧大老闆子大毛來隊部閒逛，嘎子抓住大毛的手，聲音發顫，求他快套車救他老婆。大毛犯難，隊長不發話，我不敢做主。老竇頭說，你出車，我給你兜著，大毛白了他一眼。
正在這個節骨眼，聽了信兒的隊長老婆大榮子噔噔噔跑來了。只見她齊耳短髮，還特意換上了老狸貓結婚時穿的藍咔嘰中山裝，這身打扮活像個老幹部。她一聽大毛說不敢做主，就說我做主了，你趕快給我套車，耽誤了搶救，我把你大毛的命根子薅下來餵狗。
大毛知道這娘們厲害，不敢怠慢，立刻從馬棚裡牽出兩匹馬套車。這工夫，嘎子抱著香蘭上了車，接生婆抱著一床棉被也跟來照看。大榮子說，我也跟去，就跳上了車。
路上，香蘭躺在棉被上疼得順臉淌汗，但不吭一聲。大榮子安慰她，別害怕，到了公社衛生院就有救了，我保證大人孩子都安全。
馬車在鄉村土道上行駛，道上的車轍印形成了兩道深溝，土道兩旁的蒿草瘋長。馬車不敢快跑，怕孕婦受不了。嘎子把躺在棉被上的媳婦掫起來，他要抱著她。大榮子急忙接過來說，給我吧，你瘦猴子精，渾身沒幾兩肉。她把香蘭抱在懷裡，催大毛趕車快點兒，馬車這才顛起來。香蘭在大榮子像肉滾子的懷裡，一百五六十斤壓在她身上，馬車顛簸著，每一顛簸，香蘭的重量就在她身上晃一下，晃得她喘不過氣來，但她堅持著。接生婆看大榮子順臉淌汗，就用毛巾為她擦汗，還要替換她，大榮子搖頭，生怕折騰了孕婦。
馬車總算上了砂石路，路面寬敞平坦了，大榮子這才深深地喘口氣。這時，大榮子低頭看香蘭，發現她已經進入昏迷狀態。便大聲地喊著：香蘭，香蘭，你醒醒，千萬別睡呀，要為你肚裡的孩子著想啊！嘎子也一聲一聲地喚媳婦，看她不睜眼睛，裂開大嘴哭了。大榮子罵他混蛋玩意兒，老爺們是主心骨，這工夫你挺不住，我要你的嘎拉哈。接生婆急忙從抓髻中拔下別頭髮的鋼針，扎香蘭的人中穴，連喊帶扎，總算把香蘭弄醒了。大毛也舒了口氣，馬車行駛更快了。
馬車到了公社衛生院，大榮子的雙腿已經被壓麻了，她強忍著下車，但兩腿發麻不聽使喚，她扶住車板吩咐大毛在後頭扯倆被角，嘎子和接生婆在前頭各扯一個棉被角。他們三人把香蘭抬進了急診室，隨後大榮子也一瘸一拐地進來了。
出診大夫是個年輕內科醫生，見患者有生命危險，說婦產科大夫沒上班，請假了，你們趕快往縣醫院送吧。大榮子一聽就炸廟了，說，這叫啥醫院，人命關天往推，趕緊給我找院長來見我。
年輕大夫看大榮子如此強勢，不知她是啥來頭，急忙找來了院長。大榮子對院長說，你們把難產的孕婦往外推，一旦她有個三長兩短，我可跟你沒完。院長態度挺和藹，過來給孕婦檢查，然後吩咐護士，馬上將患者送進手術室，準備做剖腹產手術，叫患者家屬簽字。原來，院長是外科醫生，由他親自主刀。
嘎子辦住院手續交款時，一摸兜，才想起忘帶錢了，急得冒汗了。大榮子說，多虧我帶了，就怕你錢不夠，說著從懷裡掏出手絹包開啟，將裡面一疊錢全交給了嘎子，嘎子要數錢，大榮子罵道：數個屁，快交款。
當護士把孕婦送進手術室時，大榮子這才累得倒在了走廊上的長椅上。嘎子過來看她，滿眼含淚，說要不是有大姨做主，我媳婦和孩子的命就沒了。大榮子急忙坐起來說，咱娘倆誰跟誰呀，你媽活著那咱，我和老狸貓剛結婚，要啥沒啥，是你媽給我倆鍋碗瓢盆，還有糧食啥的。嘎子說，我媽活著的時候，沒聽她說起過。大榮子說，我那姐姐就這樣好，做了好事不聲不響，不像我，做了屁大點兒事兒，就嚷得八街都知道了。她說完，嘎嘎笑起來。忽然，她意識到這是在醫院，趕緊捂住了嘴。
這時，聽見手術室裡傳來了嬰兒啼哭聲。院長出來說，手術很成功，大人孩子都保住了，這個胖小子9斤3兩。嘎子聞聽驚喜地握住院長的手說不出話來，掏出兜裡剩的錢要給院長買菸酒。院長說，我們可沒有這個慣例，絕不收患者家屬的禮，快幫著護士把患者推到病房安頓好，給患者熬點小米粥，煮幾個雞蛋，供銷社有紅糖，後院有鍋灶。嘎子千恩萬謝，告別了院長。
進了病房，接生婆自願留下陪護幾天。剛安頓好，發現大榮子不見了。這時，大榮子提個籃子進來了，她說上對過的二舅家借了20個雞蛋、5斤小米，又上供銷社買了1斤紅糖。嘎子要給錢，大榮子忙說，給啥錢，東西不多，就當我下奶了。
馬車把大榮子送到家，就進了隊部院裡，大毛正卸車，老狸貓騎著腳踏車從公社回來了。一看車馬剛回來，就問出車幹啥去了？大毛把事情的經過說了，特別強調是你老婆做的主。老狸貓說，下回有出車救人的事，你大老闆子就做主出車，我不光表揚你，還給你記功。
老狸貓回到家，大榮子正在廚房做飯，他從身後一把摟住了她：老婆呀，你真是我的賢內助。大榮子一聳肩膀，將丈夫的兩手甩開，說賢你個大頭鬼，差點沒出人命，我在衛生院硬裝大瓣蒜，好懸沒給你丟人現眼。說著，她嘎嘎大笑，笑聲把落在院裡晾衣繩上的一對燕子驚飛了……
作者簡介
李景寬，黑龍江省藝術研究院國家一級編劇，兩屆田漢戲劇獎話劇本一等獎獲得者。小劇場話劇《夕照》由話劇表演大師李默然領銜主演。《起飛的小鶴》、《馬鐵匠、馮鞋匠和他們的女人》《薩日娜》等八部廣播劇均獲國家級廣播劇獎一等獎，黑龍江省廣播劇研究會授予“優秀廣播劇作家”稱號。創作的電視劇有：《莊稼院裡的年輕人》《櫻桃》《哈爾濱星火》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