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變成垃圾了，你如果還把它藏在心裡，你這個人就變成垃圾桶，應當馬上倒掉

文/王鼎鈞［美國］

戀愛的人愛唱歌、愛換襯衣、愛笑、愛沉思，敏感、緊張……一旦所愛的人負心，他的精神立刻改向相反的方向，本來是膨脹，現在是萎縮；本來是興奮，現在是沮喪；本來是敏感，現在是麻木；本來如醉，現在如死；本來是乘法，現在是開方；本來是加法，現在是減法……減到原有的數目時並不停止，還要繼續往下減，這是人間的一種恐怖。

詩人說失戀是“城市陷落的感覺”。美國馬里蘭州一個失戀的青年，身上綁著炸彈，闖進電視臺，警告大眾：世界就要毀滅了。人間萬事，報紙不能一一記載。我知道有一個男人，用極高明的技巧和極大的耐心去追求女孩子，他的職業和儀表，也頗有時下女孩子動心的地方，然而等到他能把獵獲物置於俎上，就收回一貫的溫柔和殷勤，對她凌辱，對她嘲笑，最後棄之不顧，重新尋找獵逐的目標。他何苦要這樣做呢？理由是，他曾經失戀，現在要製造別人的痛苦。“製造別人的痛苦”有時候可以用合法的方式完成。電影《金色夜叉》的男主角在失戀以後，替放高利貸的人收賬，天天去逼債務人，竟成為一個最優秀、最有效率的收賬員。

不論虐人、自虐，或兼而有之，都證明失戀能產生一股很大的力量。這大概由於熱情的宣洩口被堵住了，必須另外改道。“改道”是大智慧、大學問。失戀的人往往只感覺那滿胸的鬱積是負擔，往往不能覺察那也是他的資產，它能產生驚人的動力，使他在學問上、事業上、寫作上大有建樹。

說來也算是社會的進步。到了今天，失戀的人很多，但他們不再那麼極端，而是進“失戀理髮館”去把頭髮剃掉。中國人有個說法，理髮可以改運，頭髮重新生出來，一元復始。成都就有這麼一家理髮店，專為失戀的人理髮，不收費用，店裡掛滿了跟失戀有關的標語，例如：“吃不到的醋最酸。”這家理髮店的老闆何以有此品味？莫非他也是失戀中人？

外面有一個運動，失戀的人在情人節這天透過做好事來“復仇”。口號是復仇，行為卻是把情人從前送的東西捐給慈善機構義賣。人家送你的禮物，你以極低的價格把它賣出，這是對送禮的人表示藐視，舊物出清，房間空出來，心也空出來了。還有一些人請動物園幫他復仇，動物園養了很多蟑螂做鳥和爬蟲的飼料，他去認領一隻蟑螂，就有權利給這隻蟑螂取個名字，失戀的人把戀人的名字給這隻蟑螂……最後，動物園還給一張證明書。

現在還有人拿阿Q說事兒嗎？可能沒有了。這一代人已從上一代設計的“意締牢結”中蛻出，有新的人生觀。王家衛導演的《重慶森林》有個說法，失戀後留下的情感是過期的罐頭，5月1日到期的菠蘿罐頭，吃到4月30日晚上為止，第二天就不吃了。還有一個名詞：“愛情垃圾桶”，百百千千的人引用，失掉了源頭。失戀以後，愛情變成垃圾了，你如果還把它藏在心裡，你這個人就變成垃圾桶，當然馬上倒掉！

責編 | 易芝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