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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捏了一把瓜子,結果發現男人. . . . . . . . . . . . . . . .

女人捏了一把瓜子,結果發現男人. . . . . . . . . . . . . . . .

女人抓了一把瓜子

,那是一隻豐腴的手,指甲上塗了水頭十足的豆蔻色。她用指尖豎著捏起瓜子圓潤的底部,將它的前端放在前牙中間,上下輕輕一磕,裂了一道縫,推進去一些,又是一嗑,整個瓜子仁落在舌上。順勢,指尖向上一轉,瓜子殼脫落為一把姣好的四骨小扇。這就可以扔在一邊了,繼續拾起另一個瓜子,不需思索、不用細看,這套動作攏共不會超過三秒鐘。一粒粒瓜子合了開了,一把把黑白小扇落在一邊。

即便我寫了這麼多字,都不敵豐子愷的一句 ——

「那嘴巴真像一具精巧靈敏的機器,不絕地塞進瓜子去,不絕地『格』『呸』『格』『呸』……」

眼前便不絕地出現了那些個人,在剛剛過去的春節,電視機前、沙發上,無數個男人、女人、老人、孩童,無師自通,在那裡「格」「呸」「格」「呸」,細嫩的、粗糙的、黝黑的、潔白的手,不絕地朝那袋瓜子進發。那座瓜子山倒也好,源源不斷地從塑膠袋底部生長出來,它們迫不及待地溢位,沙發縫裡、鞋子裡、桌子下,到處都能看見那些黑白的遺骸。

從臘月二十九吃到元宵節,居然還有富餘,每天、每時、每刻,拿起瓜子,時光停滯 —— 空氣裡的五香味兒,那點豆蔻紅,那把小扇,電視機裡迴圈播放的晚會,沙發上豐腴摺疊的脂肪們,貼在牆上還沒被吹皺的春聯,都停滯了 ——

瓜子,闖入人類社會的時光機器。

總有人羨慕西洋人吃下午茶的慢時光,其實,中國人在消磨光陰這件事上有著無比的真誠、樂趣和經驗,算得上是

「消磨時光博士」

啃雞爪、喝功夫茶、吃鴨舌、嗑瓜子、砸核桃

,門門皆生意,樣樣都精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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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品種、風味的瓜子。

©澎湃新聞

最早進來的是

西瓜子

。你且看宋朝人的吃喝用度,他們閒得發慌,吃的用的,講究到針縫裡。有說法是西瓜在唐朝進入中國,但是宋朝人卻取了瓜子來嗑。故紙堆中即便沒有顏如玉,也能遇見起承轉合、錯落消閒的吃客 —— 北宋初年的《太平寰宇記》卷六十九《河北道十八·幽州》中,第一次在土產部分記載了瓜子;吳越之地廣為流傳的《歲時歌》中道:「正月嗑瓜子,二月放鷂子,三月種地下秧子……」

到了明朝,奇葩的萬曆皇帝前十年在張居正的輔佐下拼命搞事業,大秘書死後,徹底對工作失去了興趣,不朝、不見、不批、不講,在深宮中宅了三十多年,活脫脫一個古代廢柴。對美食卻有著獨特見地,宦官劉若愚在《酌中志》中記載了他「好用鮮西瓜種微加鹽焙用之」的嗜好。完全可以想象得到,他癱軟在床、嗑著鹹瓜子摸魚的樣子。

瓜子在手,歲月靜好,哪管外面洪水滔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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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於 1947 年。景山公園休息處喝茶、嗑瓜子、剝花生的人。

©Imgur。com

幾百年後,清朝人的嗑瓜子行為一度讓它成為零食榜首。一把瓜子放入衣袖,一邊走一邊嚼,這一風靡現象有專屬稱呼 ——「嗑牙兒」;若是哪年的年貨備的不夠,也不用著急,大年夜還有沿街叫賣的攤販通夜堅守崗位;晚清文學家黃鈞宰遊幕期間,根據所見所聞寫成了一本筆記小說《金壺七墨》,其間記載道「計滬城內外茶樓酒市妓館煙燈,日消西瓜子約在三十石內,外豈複意料可及耶」。清朝,一石大約相當現在 28 千克,三十石就是 840 千克,一粒瓜子大概 0。25 克左右,在清末的上海,一日會消費西瓜子大約 3360000 粒,估摸一粒瓜子 15 毫米,

那麼大概一天能吃出 5.7 個珠穆朗瑪峰。

這就是國人吃瓜子的能力。旅居中國的法國傳教士古伯察驚歎地稱中國人為「齧齒動物」。這個時間段,人們高密度、長時間地嗑瓜子,沒有誰能撼動西瓜子在「消磨時間」事件上的地位。

直到

葵花籽

隱隱綽綽地出現,分走了一杯羹,從此便走上了取代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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號稱「中國第一商販」的傻子瓜子,賣的就是葵花籽。

©《光明日報》

一直以來都有個爭論:清朝人吃的到底是西瓜子還是葵花籽?早在晚明嘉靖年間,向日葵就已經走入中國了,漫長歲月裡,它一直以觀賞花的身份停留在大家心中。到了清朝,這樣的局面依舊維持,僅偶在一些文獻中可見「其子能食」的建議。飲食習慣的培養得益於種植的普及,等到被文人歌頌並記錄在案,也已經是民國的事情了。

一眾葵花籽代言人應運而生。魯迅便是之一,蕭紅在《回憶魯迅先生》中寫道:「還有向日葵子差不多每來客人必不可少。魯迅先生一邊抽著煙,一邊剝著瓜子吃,吃完了一碟魯迅先生必請許先生再拿一碟來。」可惜,魯迅是用手「剝」瓜子,實在沒有林語堂那般懂得瓜子的奧妙:

「吃瓜子,用牙齒咬開瓜子殼之樂和吃瓜子肉之樂實各居其半。」

這就像一聽冰鎮可樂第一口的價值佔到了三塊錢;一個西瓜切半後中間的那勺是人間至味;鴨舌軟骨上的肉無論如何要比鴨胸好吃;

而瓜子之趣,就在於牙齒間發出的那兩聲脆響

,比一盤已經剝好的瓜子肉獲得了更多的延遲快樂。

中國人吃了幾百年的瓜子,

可以自豪地、以偏概全地稱自己為「博士」。

哪怕是在最荒涼的戈壁灘、最高海拔的山頂、最深遠空幽的山谷,也不用擔心看不見人吃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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採摘成熟的南瓜,取出種子,洗淨曬乾,即得到南瓜子。

©101cookbooks。com

冬天的風一吹,碩大的

南瓜

落地,剖開來饢曬乾,潔白的瓜子入火塘炒熟,外殼有點爆皮的焦糊,不打緊的,讓它們涼一涼,把溼熱的水氣蒸發殆盡,而後,你就能看見竹匾內長出一隻隻手,不絕地將潔白的南瓜子撿出去,好像生怕壓垮竹匾似的。一頭南瓜的籽,一個晌午就吃盡了。南瓜子不是凡胎,外殼像宣紙,裡頭是草綠色,不加鹽不加五香料,吃起來也比葵花籽多一份香甜。我怎麼會知道外殼吃起來像紙呢?因為中醫典籍裡說它能殺蛔蟲,於是,老人一見孩童鬧肚皮,就命令他們將大把的南瓜子帶皮咀嚼吞嚥下去,那些不易嚼爛的「紙皮」與果仁香氣混雜,成了許多孩子的噩夢。

囫圇一把嚼碎吞了,這是很多人在沒有啟蒙的情況下吃瓜子的初體驗。就像八戒,嘗不到人參果的滋味,又眼饞人家已然陷入賢者模式,不絕地在品。

從本土最古老的

吊瓜子

,到外殼堅硬扁平的

西瓜子

,到如今基本覆蓋全世界的

葵花籽

,我們的選擇基本取決於外殼是否好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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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戒》劇照。「吃」是彰顯優雅的地方,也是容易露馬腳的地方。

©豆瓣

優雅地吃下一枚瓜子,在民國可謂是一門學問。那些小姐、太太們有著一流的技術 —— 將瓜子放入兩齒之間的位置恰到好處,牙齒咬合的力道恰到好處,指尖推進的距離恰到好處,舌頭又恰到好處地一舔,分離開瓜仁和瓜皮,手腕那麼矜矜地一落,將沾上了一點口紅和唾沫的瓜子殼放在一邊。

這是優雅的基礎。

高階一點的呢,他們便不用唇齒了。聽說是江蘇人創造了

「瓜子鉗」

這種道具,黃銅色,剪刀模樣,在刀刃處有三個大小不一的孔洞,可以放大小不一的瓜子。這個等級的人,倒是不貪戀由自己牙齒撬開的那點五香滋味兒,而是要更加慢地放緩瓜子仁進入嘴巴的速度。拿起鉗子,費點心思挑選一個貌美的、飽滿的、適宜大小的瓜子放入孔洞內,輕巧地一夾。

有一年,在古董攤上看見幾個巴掌大小的瓷盤,畫得也精緻,一隻盤子上是一個穿著水黃色布衣和一個鈷藍色布衣的孩童在柳樹下放風箏,另一隻盤子上是兩隻不知是鷹還是八哥的黑鳥兒落在松樹枝上。年代並不久遠,民國最多了,老闆說這是

「瓜子盤」

,這便是民國人的優雅,水果有果盤,瓜子也得有瓜子盤,吃螃蟹有八大件,吃瓜子至少也得有瓜子鉗,小巧得可以放在手心把玩。

看見那盤子,時間停在一九二幾年的午後,幾個軍官太太喝著瓜片,抽著香菸,有個十幾歲的小妹妹坐在矮板凳上,在一圈圈嘩啦啦的麻將聲裡,用瓜子鉗夾瓜子……

嗑瓜子當然沒有性別之分。但是,不得不說豐子愷看得透徹:

「咬瓜子是中國少爺們的專長,而尤其是中國小姐、太太們的拿手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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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夢》劇照。同樣在嗑瓜子,6 個女人有 6 種表情,對應 6 種人物個性。

©豆瓣

《紅樓夢》中瓜子為數不多的三回出場都是姑娘家家。第八回「黛玉磕著瓜子兒,只管抿著嘴兒笑」,第十九回「卻說寶玉自出了門,他房中這些丫鬟們都越性恣意的頑笑,也有趕圍棋的,也有擲骰抹牌的,磕了一地瓜子皮」,第六十六回「三姐見有興兒,不便說話,只低頭磕瓜子」。難道在清朝,瓜子只是女人的專利嗎?

不是的,瓜子自上而下的流行,不分男女老少。

只是由女子的纖手撿起,再由貝齒開啟,斷然要比一屋子男人「呸、呸、呸」咬得滿地瓜子玉石俱焚要好看得多。瓜子的精巧與女人的細膩相輔相成,那些江湖匪氣,看不見了。

這樣的關聯,在《金瓶梅》中發揮得淋漓盡致。其中瓜子大約出現了十多回,一本背景定為宋徽宗年間的小說,寫成於萬曆年間,如此龐大的嗑瓜子群體脫胎於明朝的市井。

這是潘金蓮的出場:「這婦人每日打發武大出門,只在簾子下面嗑瓜子兒。一徑把那一對小金蓮故露出來,勾引的這夥人日逐在門前……」風情美人斜倚著門框,手上不拿點什麼總覺得不妥。吃點心,總有吃完的時候;喝茶呢,總有茶涼的時候;只有瓜子是恰到好處的,男人的目光一徑被唇齒間勾搭去了,她可以不絕地吃,有點滋味,又不甚解饞,吃不飽、吃不盡、也不厭煩,

總在期待著點什麼發生,又可以隨時丟下那些瓜子而去。

西門慶與女人之間的關係,瓜子還承擔了「信物」的角色。

第六十七回,鄭愛月讓弟弟鄭春捎給西門慶三樣禮物,一盒

果餡頂皮酥

,一盒是

酥油泡螺兒

,另外一樣是用回紋錦同心方勝桃紅綾汗巾兒包裹著的、鄭愛月親口嗑的

瓜子仁

。正應了那句話「紅的是胭脂,溼的是吐沫」,一粒粒都是經由嘴抒發的肌膚之親,這樣的禮物,在明代男女之間十分盛行。

另一樣讓人匪夷所思的是西門慶居然喜歡喝「黑暗料理茶」:濃濃豔豔芝麻鹽筍慄系瓜仁核桃仁夾春不老海青拿天鵝木樨玫瑰潑滷六安雀舌芽茶。可以說是定語最長的茶了,沒想到,西門慶呷了一口,美味香甜,滿心欣喜。粗略一算,這碗茶裡有

芝麻、鹽筍、慄絲、瓜仁(西瓜子)、核桃仁、春不老(醃芥菜)、海青(青橄欖)、拿天鵝(白果)、木樨玫瑰潑滷、六安雀舌芽茶

。十樣鹹甜苦澀的食物混在一起,今日流行的奶茶也不能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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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流動攤販的炒貨攤上尋來的瓜子滋味似乎最佳,它們卻正在大大小小的城市裡逐漸消失。

©Pear1103

寫到這裡,背後響起朋友在說:「你是愛吃自己嗑出來的瓜子,還是愛吃已經剝好的瓜子仁?」

這個永久迴圈的問題難倒了中國人,每個人都若有所思,似乎擔心別人可以從答案中分析出自己的若干性格特點。有瓜子存在的地方,時間就停了,這一點可謂是「交關盡興」了!

參考資料:

《〈金瓶梅〉中瓜子的妙用》齊嬰寧

《金瓶梅飲食譜》邵萬寬

《吃瓜子》豐子愷

《金瓶梅,紅樓夢之瓜子考》張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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