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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日一文】第164期: 最後一支多巴胺1零點剛過,他就又找到了我。

我突然想同他聊聊,可我卻又裝作冷漠沒有開口了,畢竟急診搶救室裡並非只有老人一個病人。

作者:最後一支多巴胺

1

零點剛過,他就又找到了我。

“醫生,我們現在就回去了。”他站在我的對面似乎還有一些話沒有說完。

我抬起頭看見了剛過零點的電子鐘,又看了看正躺在病床上已經昏迷了的老人:“那你就回去吧,你現在怎麼回去呢?”

“我自己找了車,馬上就到。”接過我遞給的病歷本後他便轉身離開去招呼車輛了。

可能是因為聽力的原因,也可能是因為激動的緣故,或許也只是平日裡打電話的習慣罷了,雖然只是夜深人靜的凌晨時分,他依舊幾乎用喊著的音量打著電話:“對,對,俺娘腦溢血快不行了,現在拉回家……”

幾乎所有人都聽見了他的聲音,卻並沒有多少人看見他流下的眼淚。

大約2小時前,120救護車送來一位突發頭痛後左側肢體偏癱的老年女性病人。

滿頭銀絲的病人已經87歲,穿著深藍色格子上衣,還能夠說著一些勉強能夠分辨的語言。

老人舉起右手不停的撫摸著自己的頭部,似乎在向醫生訴說自己頭痛不適。

但,除了頭痛之外,老人卻又並不能準確說出自己的不適了。

當然,這些也已經不在那麼重要,畢竟對於一個老年人來說,突發頭痛並肢體癱瘓之後首先要考慮的便是急性腦卒中,尤其是出血性腦卒中。

“俺娘一直很好,今天怎麼了?”後趕到醫院的一個聲音出現在了我的面前,他撥開自己的媳婦和妹妹站了出來。

說這句話的是一個六十多歲的男性,戴著口罩,左手拇指上纏繞著創可貼,自稱是病人的兒子。

“老人家平日裡沒有什麼病嗎?現在最大的可能要考慮腦出血,馬上就去做CT。”

2

我正在為老人做床邊心電圖,老人有些煩躁,所以便讓他幫助按著老人的胳膊。

因為已經交代過病情,所以我暫時同家屬之間並無交流。

但眼前的一幕,卻在我的心底激起了一絲微微的波瀾。

他用一隻手按著老人的胳膊,又用纏著創可貼的那隻手替老人捋了捋頭髮,大聲喊著:“娘,你怎麼樣,你睜開眼……”

聽著他的口音,絕不是本地人,看著他為病人捋頭髮,更是極少數兒子們能夠做到的。

我突然想同他聊聊,聊聊病人近期的生活,聊聊他們的過往。

可我卻又裝作冷漠沒有開口了,畢竟急診搶救室裡並非只有老人一個病人。

很快,檢查結果便擺在了我們的眼前:腦出血、腦疝形成。

這結果同我的推測一樣,甚至要更加嚴重一些,老人很快便由煩躁陷入了昏迷之中。

看著電腦螢幕上老人的頭顱CT片子,我將那大片的高密度影指給他看了又看。

起初他並沒有作聲,但我能明顯感受到他更加深快的呼吸,因為坐在我身後的他每一次呼吸都會帶著濃濃的尼古丁味。

倒是老人的女兒先開了口:“算了,不要再折騰了,開刀能救活嗎?植物人怎麼辦?“

對於如此高齡且進展迅速的腦出血病人來說,隨時都會有生命危險,而且有時候不顧一切的手術也並非是最佳選擇。

比如,病人死在了手術臺上。

比如,病人手術幾天後依舊死亡。

比如,病人手術後再也不能醒過來。

3

幾個家屬商量了一會便又找到了我,提出了一個常見的要求:“放棄積極治療,掛幾瓶藥水,然後回家。”

這完全是人之常情的選擇,甚至也是我們每一個人在生命最終時刻都要面臨的決定。

但,他又提出了一個要求:“無論如何要把俺娘保到夜裡12點以後。”

“病人病情隨時都會加重,既然放棄了治療,你們還不快一點將她帶回家?萬一在醫院或者在路上沒有了怎麼辦?”我並不能向家屬保證,因為距離零點還有將近一個小時的距離呢。

家屬之所以有這樣的要求,是因為:“過了夜裡12點就是新一天了,這是俺們那裡的風俗……”

因為家屬簽字放棄了任何積極搶救措施,所以我並未給這位腦出血昏迷的老人氣管插管,也只是用著一些控制血壓、降低顱內壓的普通藥物而已。

我看了看病人不等大的瞳孔,聽了聽病人深快的呼吸,只能勉為其難的答應他:“我只能儘量,不能保證。”

他點了點頭,並沒有在搭話。

一時間,沒有什麼再需要溝通。

我們需要做的便是等到著時間的流逝,換句話說也是看著病人生命的消逝。

妻子和妹妹在忙碌著聯絡親朋好友,他自己卻始終站在老人的床邊,用纏著創可貼的手拉著老人扎著吊瓶的手。

這樣的場景我常常遇見,畢竟面對即將離世的父母,大多數人都會不能自己。

但是,眼前兒子拉著母親的一幕,卻又並非常常能夠遇見。

畢竟,在急診搶救室裡,通常都是女兒們痛哭流涕了,兒子們卻極少會如此細心。

4

我坐在幾米之外的辦公桌後,隱藏在藍色無菌口罩和深夜的冰冷之中。

有那麼幾秒鐘,我的內心非常矛盾。

我多麼希望時間能夠慢一點流逝,好給這對母子更多一點相處的光陰。我又多麼希望時間能夠更快一點過去,因為這樣我的病人便將更少一點忍受著疾病的痛苦。

但是,時間總是不以我們的意識為轉移的,它總是以同樣的速度劃掉所有人的生命。

該要到來的時刻總是難以逃避了,該要經歷的心路歷程也總是不可避免的。

臨行前,在最後簽字的時候,他還在自嘲道:“沒辦法,這是我們那裡的風俗,你要是不這麼辦的話,說出去不好聽……”

他一邊自言自語說著話,又一邊有些顫抖著寫下了自己的名字,甚至將名字的最後一筆拉的很長很長。

“嗯,都是這樣。”這是我下意識裡能夠想到最合適用來寬慰他的話了,因為在他簽完字抬起頭將筆交還給我的那一刻,我分明看見了一個六旬男人眼眶中晶瑩的淚花,竟讓我在零點的深夜中不敢直視。

我想如果仔細分辨的話,這淚花中倒映的不僅有生活的艱辛,一定還有一對平凡母子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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