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大半生，對自己的身體，基本秉承“毛髮體膚，受之父母”的觀點，絕不主動在上面動刀動棒。在三十歲之前，沒有一點點被醫生“宰割”的痕跡。

然而，智齒的痛，隨著年歲，一次次出現。終於在三十五歲時，熬不過去了醫院。那是我第一次為了牙齒走進牙科。年輕時看過一篇臺灣小說《肉邊菜》。小說的主題是愛情。我卻記住了裡面的牙科醫生，記住了在治療牙齒時的鑽子、鑿子、鑷子等等令人恐懼的工具。記得我看小說的時候，腦補了醫生操作工具時病人的感覺，我想到了刑訊逼供。

這是我寧願忍受多次牙齒疼痛絕不去看牙醫的原因。然“牙疼不是病，疼起來要老命”。後來被先生逼著去了醫院。他是一個從不生病的人，卻因為牙齒去過不止一次醫院。他告訴我，一點不可怕。我不信。那篇小說描寫的場景，反覆出現在眼前。我第一次去看牙齒，是單位的衛生科。那位“三腳貓”醫生幫我處理了疼痛，下午，他弄進嘴裡的材料就掉了。不得已去了正規醫院。

我抖抖霍霍地躺在醫生面前的椅子上，控制不住地渾身顫抖。醫生看看我說，沒關係，不要這樣。然後我看他拿起了一個小鑽頭一樣的東西。腦海裡在再次出現小說的描寫。我的恐懼，放大了我的疼痛。當醫生拔出那顆智齒時，我已經緊張到極致，渾身僵硬。我看了一眼給我帶了痛苦的牙齒後，趕緊起來離開了醫院。

那一次拔牙，給了我非常糟糕的體驗。回家以後，半邊臉腫得厲害，晚上疼得無法入睡。先生也沒想到這麼嚴重。他儘可能想辦法讓我快睡著。於是，他在我耳邊讀起《三國演義》。讀得他自己睡著了，我還疼痛難忍。他一覺睡醒，發現我還在輾轉反側，又找出我最喜歡的《紅樓夢》，開始讀給我聽。這是拔牙後意外得到的甜蜜和溫馨，至今難忘。

後來又拔了一顆智齒。這一顆更厲害，下面長了三個樁，差點拔斷。好在醫生小心，拔的過程中發現難處，更加小心。完成了一次成功手術的小手術，醫生很開心地對我說了“差點”斷掉的風險。這一次拔完牙掛了一瓶抗生素，晚上的疼痛比第一次好多了。

智齒，是人類從吃生肉到精細化食品過程中，進化的殘留。大多數人智齒都有問題，以至於有醫學專家提出預防性處理，即先行拔除的措施。之所以叫智齒，是因為這組牙齒萌出的時間大體在成年時期，智慧的人生剛剛開始階段。實際上，智齒是麻煩的代名詞。

從牙齒齊全到少了兩顆牙，我便成了無“齒”之徒了。智齒拔了不影響生活，所以沒了便沒了吧。我沒想到，我的拔牙之路，還沒有結束。“非典”那年的正月初五，與孩子們出去玩，應孩子們要求，去了肯德基。他們大快朵頤，我實在沒興趣，就買了一根甜筒在一旁陪著。沒想到剛咬了第一口，嘴巴里發出了“咔嚓”一聲，右下邊一顆牙齒被凍裂了。當時並不知道這口冰淇淋導致的嚴重後果。

從那以後，那顆牙時不時疼幾天。吃一點抗生素好點，過幾天又厲害起來。因為非典不敢去醫院，好好壞壞持續了幾個月。一直到五一黃金週，在吃了半個月抗生素無效的情況下，無可奈何又一次走進牙科醫院。

醫生看了一眼，連說“可惜”。他說：“牙齒剛剛裂開時去處理，可以做個牙套保護起來。現在幾個月過去了，你牙齦一直在發炎，被凍裂的牙齒已經裂到根底，沒辦法補救了，只能拔掉。”牙齒被拔出那一刻，醫生驚歎了一聲“這麼長時間你怎麼過的？”原來，依舊發炎嚴重的牙齦，也就是壞掉的牙齒下面，藏了包膿液。他說“得有多難受啊”！

連根拔除的最大好處，是長痛不如短痛！是一了百了！但是，這顆牙不是智齒，有實際的使用功能。醫生建議，做一假牙補充那顆牙齒。我聽從了勸告，連著去了幾次醫院。我以為，只要補一顆，便是什麼都沒有改變。事實上卻是，新的假牙裝上後，一點不實用，戴一會兒就不舒服了。

我按照要求，慢慢適應。終究很不適應，被我扔掉了。幾年後才知道，可以去找醫生調整。當時醫生沒有關照，我也不知道還有“售後服務”。扔了便扔了吧。扔的時候因為不適，再好的東西不適用，就是垃圾。與生俱來的牙齒，都可以因為不適而拔掉，何況一粒假的，更不可惜了。那是我扔時的心態，今天沒有改變。

牙齒本身沒有痛覺。疼痛來自連著的神經。現在有植牙、種牙等等，我不願意去嘗試。有關於牙齒帶給我的種種感受，鮮有快樂。那篇年輕時看的小說，還在影響著我對於牙科醫生和牙齒的態度。文學的影響遠遠超過我對牙齒的珍程度重，我沒有想到。

現在，我嘴裡缺了三顆牙。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除了接受，別無其他！由牙齒想到指甲，剪指甲的人，從不會遺憾。可是有沒有人想過，如果沒有指甲，是一種怎樣的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