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米七六
01
大唐貞觀六年九月二十九。
陝西武功縣的慶善宮，車馬輻輳，冠蓋雲集。
大唐朝的貴人們跟著唐太宗到這兒休養。
能夠參與這次活動的，都是大功臣，大貴人。
同州刺史尉遲恭也來了，料不著有個人位子在他的前面！
尉遲不高興，又喝了酒，大著嗓子開罵：“你有什麼功勞？敢坐在我的上面？”
李道宗是李世民的堂弟，和尉遲也熟，急忙來勸：“什麼大不了的事嘛，敬德不要吵，不要鬧。”
或許酒後，貓兒毛越捋越豎，尉遲愈鬧愈不像話，只一拳，把李道宗的眼睛打腫，差點瞎了！
太宗大怒，叫把音樂停了，宴會罷了。
對尉遲說：
“我以前看漢高祖誅殺功臣，常覺得過分。所以經常在想，怎麼和大家一起永保富貴，傳到子孫萬代。然而今天的事情看來，當年韓信、彭越讓高祖殺了，也不只是高祖一個人的錯！”
正經教訓尉遲：
“國家的紀律，就是賞罰分明！非分的恩典，不可能一有再有。你回去好好反思一下！不要以後吃後悔藥！”
一番話，尉遲嚇得冷汗直流。
02
尉遲恭字敬德，是唐初勇將，位列凌霄閣功臣第七位。
從個人感情上來說，尉遲是李世民出生入死的真正戰友。
唐高宗武德三年（620），尉遲恭隨割據反王劉武周與唐軍交戰，被李世民擊敗歸降。
沒多久，尉遲的朋友、一起降唐的尋相叛逃。
唐軍老資歷的將軍劉洪基、屈突通等把尉遲綁了，聲稱防備他叛逃。
這一年李世民才二十一歲，卻表現了卓越的領導能力。
他對老部下說：“尉遲如果要跑，絕對在尋相之前就跑了！”
不僅把他放了，還拿出一桶金說：
“大丈夫意氣相投，不要記著小過錯！我絕對不會聽信讒言害你。如果真要走，帶上這桶金，表達一下我們的共事友誼！”
三十五歲，百戰沙場的尉遲徹底被李世民征服，成為他的死黨。
兩人是一對超級強大的搭檔，李世民誇耀道：
“我使弓箭，你用馬槊，千軍萬馬也奈何不了我們！”
與王世充交戰，其將單雄信直取李世民。
被尉遲恭半道殺出，橫刺單雄信墜馬，翼扶李世民突圍。
王世充的侄兒王琬騎的一匹馬，是隋煬帝御馬。
李世民一看，喝彩道：“真是好馬！”
尉遲恭立即率二勇士，飛馬衝向敵陣，把王琬連人帶馬活捉回來。
武德九年，李世民發動玄武門政變，滅掉太子李建成和齊王李元吉集團。
尉遲恭、長孫無忌等幫助李世民下定決心動手，尉遲親手射殺李元吉。
李世民當上皇帝，論功行賞，尉遲等五人功列第一。
李元吉的所有財產連同府第，都賜給尉遲。
尉遲恭崇拜敬重李世民，李世民寵信喜歡尉遲恭，是君臣相得益彰的模範代表。
直到發生慶善宮打人事件。
03
尉遲恭並不只懂得打打殺殺，他很有政治頭腦。
玄武門之變，李建成、李元吉被殺，有人建議把兩人的心腹左右百來人都殺掉。
尉遲反對：“罪過都是他們倆，現在已經被誅殺，再擴大範圍牽扯人員，肯定造成不安定因素。”
李世民同意，沒有大規模清算敵人，國家很快安定下來。
但尉遲沒有逃脫人性的弱點，被李世民點名批評之後，再也不敢恃寵而嬌，開始有了不小的改變。
有一次，李世民對他說：“我想把一個女兒嫁給你，怎麼樣？”
尉遲磕頭說：“我妻子雖然老醜，但和我一起度過了艱難的日子。我是個粗人，也聽說過古代賢人富貴不換老婆的說法。娶公主，不是我的心願。”
推辭了。
這個故事讓人難相信，尉遲比唐太宗大了十四五歲，把女兒嫁給尉遲未免不合常禮。
嫁給他的兒子還是有可能的，這是給功臣的優待待遇。如大臣房玄齡的兒子就娶了太宗的女兒高陽公主。
總之尉遲拒絕了唐太宗的姻親要求，這可是相當有膽量和智慧的。
和天字第一號的皇帝家結親，伴隨著榮譽，但也伴隨著風險。
李唐家本有北方鮮卑血統，李世民的妻子長孫皇后，母親竇氏，祖母孤獨氏，都是鮮卑人。
鮮卑風俗，婦女當家，吆三喝四，奔走朝堂，很有主見，敢做敢當。
漢人的女人不肯拋頭露面，只能相夫教子，在她們看來，絕對沒出息。
所以大唐的公主們都非常豪放，打球喝酒，寫詩交友，家事養情人，國事幹涉朝政，都不在話下。
如房玄齡的兒子房遺愛，在高陽公主的強勢關照下，怎敢道半個不字？
高陽和情人辯機和尚長年相好，房遺愛自願配合聽話，最後也跟著高陽造反，被砍了腦袋——連帶房玄齡這個大功臣，全家遭殃。
娶公主進門，那是供著個祖宗，一不小心，吃不了兜著走！
04
唐太宗時代，尉遲基本在外任都督、刺史等，為大唐鎮守邊境，發揮餘熱。
他當過好多個地方的刺史，貞觀十三年，回到京城述職，見到了太宗。
不知道太宗是有意為之還是突然錯了哪根筯，問尉遲：“有人說你謀反，有這麼回事嗎？”
尉遲恭非常憤怒，回答：“我是謀反了！我跟著您征戰四方，身經百戰，身上留下的都是刀箭的痕跡！現在天下太平了，來懷疑我了嗎？”
立即脫掉衣裳拋在地上，露出一身七橫八豎的傷疤，那是多少次衝鋒，多少次殺敵留下的紀念。
搞得李世民下不了臺，哭了起來：“你把衣服穿起來，我怎麼會懷疑你呢？有人這麼說，我才故意告訴你的呢！”
“卿復服，朕不疑卿，故語卿，何更恨邪。”
尉遲非常聰明地佔了上風，但也非常明白地感覺到了友誼的破裂之聲，畢竟在和平年代，講的是國家建設為第一。
看的出尉遲恭絕對是個明白人，在皇權和法律面前，個人交情，算個屁。
他在為自己退下來，做著鋪墊。
這一年他五十五歲。
雖然他的戰友們李世勣、侯君集、薛萬徹等都還在替大唐開疆拓土，征戰塞外，一次次捷報傳來當喜訊，但尉遲並不感冒。
再到夏州幹了一任都督，貞觀十七年（643），六十歲的年齡提出退休。
朝廷批下來，給了個開府儀同三司的稱號，每月初一十五朝見皇帝一次即可。
算是安全著陸。
05
唐太宗是中國排在前幾位的君王，文治武功，許多人以為是第一。
貞觀政要，現在還是很多政治人物學習的教材。
皇帝家天下，當然以保證國家傳萬代第一，打江山靠將軍，治理國家就要文化人了。
所謂“始以武功壹海內，終以文德懷遠人。”
註定尉遲這樣的武將基本靠邊站。
尉遲學的也快，慶善宮事件後，立即低調做人，朝中的大事，不發言，不建議。
本來就是直脾氣，當年就和長孫無忌、房玄齡這些太宗面前的紅人合不來，現在退下來，更是把門一關，誰也不來往，什麼事也不知道。
他在家一宅就是十六年，絕對的資深宅男，一直宅到死。
那已經是遙遠的未來，太宗的兒子高宗顯慶年間的事情了。
朝廷賜給“東圓秘器”——棺材，再陪葬昭陵，等於進了八寶山。
在家那麼多年，唯一一次出山，是唐太宗親征高麗，把他帶上，任左一馬軍總管，大家還是公認他打仗是一把好手。
駐蹕山隨太宗大破高麗軍，出風頭的是薛仁貴等年輕的將領，尉遲默默無聞。
班師回朝，就交出印信，繼續回到家裡當宅男。
在家裡主要就幹兩件事，一是修仙煉丹，服食雲母，這和現代人退休後練氣功，打太極一個樣。
二是裝修宅子，擴建園林，搞得很漂亮，開始學演奏“清商樂”，這是當時最流行的“雅樂”。
也是和退休幹部學跳舞參加音樂會，一個調調。
真不知當年打鐵舞槊練就的一塊塊肌肉雄壯的胳膊，在彈奏樂器時，是什麼一個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