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最難面對的,
恐怕莫過於“死亡”二字。
昔日鮮活的生命,突然有一天便走到了終點,從此歸於焚化爐,再也不得相見。
這是殯儀館中最常見的場景,卻也是無數人都無法接受的結局。
陳韻秋每天都會出現在這些送別的人群裡,看著人世間一場又一場別離。
不同的是,
她是為逝者保留體面的那個人
。
01 成為入殮師後,她沒和朋友說過再見
按照同齡人的步調,今年24歲的陳韻秋,本該也是在朝九晚五的職場中生存的一員。
但年少時的一次靈光乍現,卻讓她有了不一般的職業規劃。
“我小時候看了一個電視節目,覺得入殮師這個職業好偉大,人生的最後一程就應該體面、有尊嚴地走完,他們肩負的責任與使命很重要。”
抱著這份信念,她認真地想好了將來的道路,
確信自己可以成為一名合格的入殮師
。
但這個想法,從一開始就遭到了家人的嚴重反對。
一個女孩子,選擇一個每天只能和屍體打交道的行業,想想也知道,會遭遇他人多少異樣的眼光。
家人們不想讓她受這份苦,便幾乎輪番上陣,想出各式各樣的理由,來阻止她走上這一條註定孤獨的路。
但陳韻秋始終不為所動。
她知道自己的選擇沒有錯,
就算眼前是千難萬險,也會堅持走下去
。
高中畢業那一年,依然沒能獲得家人支援的陳韻秋選擇了離家出走,在成都的姐姐家裡,
循著自己的心願,填報了現代殯葬技術與管理專業。
從那一刻起,她的命運就如願以償地走上了自己理想中的道路。
畢業之後,陳韻秋到了杭州蕭山的一家殯儀館工作,開始了朝六晚四的生活。
雖然她的下班時間看起來比別人早了不少,但殯儀館的工作從來沒有絕對的休息。
有的時候任務來得急,加班熬夜,甚至忙上整個通宵都是有可能的事。
特殊的工作環境,和無法固定的工作時間,讓陳韻秋和其他人的社交圈拉開了距離。
工作之後,她再沒參加過朋友的婚禮,與人交流時也從不說“再見”,以免引得他人多想。
“我們並不忌諱,但不代表所有人都不忌諱。”
就算朋友不忌諱,朋友的親友,也總有人會在意她的工作屬性。
所以她不給別人添麻煩,只做好自己每一天的工作。
02 “他只是睡著了”
入殮師的工作,並不是只有為逝者整理遺容這麼簡單。
每天早上6點,陳韻秋就會出現在工作崗位上,和逝者家屬進行交流,幫助他們選擇喪葬用品。
由於工作屬性特殊,她要在交流中時刻注意自己的儀態,不可以表現得過於沉重,也不能露出過大的笑容。
幾年工作下來,如今的她已經可以穩定地維持好一個端莊又不失禮貌的表情,讓家屬在和她的交流中,儘可能獲得一份寬慰。
接下來的時間,就是要和逝者一起度過了。
將遺體從存放處請出來後,陳韻秋會先對著遺體深深鞠上一躬。
這是屬於入殮師的儀式,像是一場隔著時空的無聲交流,承諾讓逝者可以體面地走完這一生。
在那之後,她需要給遺體進行清理,完成沐浴、修手指甲、穿衣、化妝等步驟。
在陳韻秋眼中,獨自面對遺體,並不是一件可怕的事。
相反,為逝者置辦出一身體面,能讓她感覺到安心。
“在我看來,這些並不是逝者,他們也是一個個生命,只是我們在幫助他們走完人生最後的旅程,我們要給他們最後的尊嚴。”
如果家屬有需求,入殮師還會為遺體進行一場SPA按摩,手指撫過逝者僵硬的身體,為他們放鬆肌肉,讓穿衣和化妝變得容易一些。
這個過程,也可以叫家屬一起參與,為遺體擦手擦臉,對遺體進行四道——道謝、道愛、道歉和道別。
人間每天都有悲劇發生,所以
這樣的道別程式,陳韻秋每年能經歷400多次。
她的生活裡依然充斥著各種各樣的聲音,但如今的她,依舊如初時一般,堅定地相信自己沒有選錯道路。
因為這幾年裡見到的生離死別,讓她對自己的職業,有了更加深刻的認知。
在過往的經歷中,最讓陳韻秋印象深刻的,是
2019年的一次任務。
那天有3位交警被送到殯儀館,均是發生了意外事故,因公殉職。
由於事故發生得過於激烈,3位逝者的遺體都有不同程度的變形和缺損。
見到幾位英雄的遺體之後,陳韻秋深受感染,當下決定,
一定要將遺體修補完整,讓家屬滿意,也讓逝者安息。
於是她開始了高強度的工作,為遺體進行高質量的器官塑形,幫助失去耳朵的交警,捏出一個新的耳朵。
最終三位交警的遺體都得到了完整的處理,看起來很是安詳。
“後來現場的警察們都給我們行禮表示感謝,我也很觸動,我覺得我所做的一切都值得了。”
聊起這段過往,陳韻秋總是欣慰又感動。
她的工作
不只是在為逝者爭取一份體面,更是讓生活在這個世界上的人,獲得一份心安。
03 “我不能拖累她了,她還有自己的人生”
對陳韻秋來說,在殯儀館工作最大的困難,不是要處理好面對遺體的情緒,而是
在目睹過無數場關於離別的真情故事之後,依然保持對這個世界的熱忱。
這也是所有入殮師都在面對的現實。
發生在殯儀館裡的故事,遠比人間的任何地方都更加深沉。
他們在這些故事裡,看到人世最真實的模樣。
比如同為入殮師的周麗,就接到過一次特殊的請求。
向她尋求幫助的,是尚未離世的尿毒症晚期患者劉靜姝。
決定放棄治療之後,劉靜姝親自給殯儀館打了電話。
“我想給自己辦個葬禮,希望你可以讓我像人一樣走。”
說話的時候,她的身體已經只能用“乾枯”來形容,常年接受透析的生活,讓她“身上已經沒有血管可以紮了”。
劉靜姝的女兒正在實習期,每天要跑兩個小時的路程回來照顧她。
為了不讓女兒傷心,劉靜姝從未和她說起自己的狀況,只囑託殯儀館的工作人員,來幫忙送她最後一程。
從第一次見面,到目送她離開,中間只隔了三天。
女兒始終不相信她會這麼快離開,甚至把迴光返照當做希望,要帶她回醫院治療。
就這樣,“我不去醫院”成了劉靜姝留給這個世界的最後一句話。
劉靜姝並未給自己的葬禮留下很多資金,殯儀館的工作人員也做好了申請捐助的準備,但她的女兒卻執意拿出自己實習的全部收入,為母親處理好了所有身後事。
這個堅強的女孩,是在整理母親遺物的時候才開始崩潰的。
她發現母親一直在偷偷減少藥量,省下的錢都攢在存摺裡,斷斷續續有了兩萬多。
而存摺存入的時間,正是她拿到大學錄取通知書的那天。
“我媽媽她……她一直……一直在為離開做打算……我沒辦法接受……我真的沒辦法接受……”
悲痛萬分下,她打給母親的入殮師周麗,痛苦地傾訴自己的心情。
而在電話的另一端,周麗想起第一次見面時,劉靜姝說給她的話:
“我不能再拖累她了,她還有自己的人生……”
這是一個生命垂危的母親,能爆發出的最大的力量。
04 死亡不是終點
每個入殮師的心裡,都存著無數個感人的故事。
看過太多人間喜悲之後,他們對於死亡的態度,早已有了很大不同。
但在普通人眼裡,死亡依然是一件大事。
有人痛哭流涕,有人安然道別。
在日本擔任過入殮師的吳津娜,目睹過一場平靜的送行。
一位中年女人來到佛堂,手裡的竹籃半滿,裝著當日的報紙,一份拉麵和一壺清酒。
她的臉上沒有多餘的情緒,只安靜地坐下來,斟上兩杯酒,再盛上兩碗湯麵,兀自吃得盡興。
酒足飯畢,她拿起報紙,為故人讀一段當天的新聞,然後淡淡道一聲再見,起身離開。
所有動作都熟練而漠然,像是隻在一個普通的日子裡,和老友開啟一場簡潔的座談。
就像《尋夢環遊記》裡所說的那樣,
死亡並不是生命的終點,遺忘才是。
只要心中仍舊懷念,故人就從未離開。
但並非所有人都能如此平靜。
今年2月,陳韻秋就遇到過一位
特殊的家屬
。
母親去世,父親由於傷心過度,在守靈時猝死,突然遭遇父母雙亡的困境,讓一個年輕人情緒崩潰,暴躁不安。
陳韻秋看在眼裡,決定用父母的恩愛之情寬慰他。
“現在你爸爸一定是捨不得讓你媽媽一個人走,所以他們是一起手牽著手去了另一個世界。”
說話的同時,她還為他遞上一個小卡片,鼓勵他把想對父母說的話寫在上面,入殮時一同放進去。
年輕人依言做了,並找來一張父母的合照,和卡片一起入殮,終於像是了卻一樁心事,從糟糕的情緒中恢復過來。
這是入殮師工作裡的
另一份價值
。
他們讓逝者體面地離開,又在一場場生離死別中,幫助生者走出悲痛。
既然死亡無法被阻止,試著去接受,也未嘗不可。
時至今日,像陳韻秋一樣的入殮師們,依然在接受著身邊人偏見的目光,認為他們在做一個“不吉利”的工作。
但在經歷過無數場道別,接受過無數家屬的感謝之後,他們可以確信,自己的選擇是正確的。
死亡本身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們對於陰陽兩隔的抗拒。
經由入殮師之手,讓逝者安詳離去,也讓生者解開一份心結,這就是他們存在的意義。
生命值得敬畏,他們的付出,同樣應該獲得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