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上人（續聊齋）

王香琴 | 《粵江日報》1943-08

陶伯川，會城人，民十一二年間，為軍佐，聲勢赫奕。一日，有以五十萬金相賂者，則如是鉅款，不能有，輾轉數日，不能決。陶雖置身行伍，然嘗讀聖賢書，良心未昧，無罪而殺人，不忍為也。部屬均嗤其懦，且以為迂；然陶仍不敢為，但有忐忑。

偶晝寢，忽聞耳畔有人語曰：“不可不可，行一不義，殺一不辜，而得天下，猶不可為，況區區身外物耶？”旋有應者曰：“汝誤矣，真大謬矣，人有生必有死，我不殺之，他日亦必自滅，殺之為解脫耳！五十萬巨資，可以營居室，賈良沃，蓄佳麗，美衣食，長子孫，數世吃著不盡，寧等閒比。時乎時乎不再來，今若不取，他日噬臍矣。智者不悖時而棄利，奈何不省？”

陶奇之，而不省其何人。朦朧間，忽睹一小人自心坎中出，長可三寸，衣古衣冠，貌皙白端正，慷慨直義之氣，充現眉宇間。陶正疑詫，一小人復出，青面獠牙，兇狠如鬼，遍體黑毛□□然，狀殊可怖。共立胸次，不相讓。

衣冠者正容曰：“以正義換取金錢，吾期期以為不可。”

青面獠牙者則厲聲曰：“金錢高於一切，無金錢，即無生命。所謂正義者，寒不可衣，飢不可食，不知於人生究何補益？迂闊之論，不切實用，為此言者，實愚人也。”

衣冠者復斥曰：“汝何知，汝乃魔鬼耳。”

青面獠牙哂曰：“汝亦何所能，但知貌為忠信，如汝言，則不飯其可，汝不欲建華麗之居室耶？不欲獲佳美之衣食耶？不願左擁右抱，與天下麗人共一室耶？汝不欲長子孫耶？不欲子孫富厚耶？如其然也，則必當於此中取金錢矣。” 兩不相讓，乃鬥，勢均力衡，勝負不分，倏而衣冠者倒，又倏而青面獠牙者倒。久之，狀若疲，則怒目相視，握拳透爪，若不共戴天。

陶懼甚，欲呼，衣冠人遽入心坎中，青面獠牙者亦然，紛然而滅。陶起，以告人，莫不竊笑其妄。

是夕，賂者促逼至切，陶不能對，則請期以一夕，俾作至後之決定。賂者去，陶重不安，乃置酒獨飲，欲以自鎮其心，因而決大計。飲既多，昏然欲寢，倒榻中。甫闔目，忽聞鑼鼓之聲大作，驚天動地，一小人又自心坎出，曳長戈，厲聲而呼曰：“惡賊，吾今與汝決一死戰矣。正義與盜決不共存亡。”視之，則固衣冠人也。

語甫畢，青面獠牙者亦出，披鎖子連環甲，倒提大刀，插雉尾於首，作古戰士狀，大呼曰：“吾今不斬汝柔懦之賊，誓不為人。”乃酣戰。金鼓齊鳴，天地變色，二人武術均衡，如五雀六燕，無有軒輊。

少休，復戰。陶驚心怵目，又欲呼，衣冠者忽揮戈橫刺，直中青面獠牙者之項，貫之，血染標杆，青面獠牙者倒，衣冠者大勝，執戈作旋風舞。跑躍三回，倏然而滅。陶驚定，重有所感。

越日，賂者至，即辭曰：“五十萬金雖重，但吾決不能以三人之首易之，敬謝不敏，幸勿為罪。”

賂者嗒然，更求之，陶均不許，賂者乃退。陶恐三人被戕，密告之，三人遁，乃得免。陶旋亦急流勇退矣。此事吾聞於沈君庸夫，沈聞之於周君天擇，周固陶戚，謂一切均親得之於陶雲。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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