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清歌向暖
01
明朝建國之初，朱元璋在宮裡掛了一塊鐵牌子，明令禁止宦官干政，而且不許他們識字。
明成祖朱棣靖難之役後，由於各宦官立有大功，也為了監視百官，於是重新委用宦官參與政事。
宣德年間，宣宗朱瞻基又在宮裡開辦專門培訓宦官的機構內書堂，下放了批紅權。
於是各大宦官開始逐漸具備全面干預從中央到地方軍事、政治的能力。
到了正統年間，英宗朱祁鎮年幼，凡事都交給司禮監大太監王振去幹，從此養成明代歷史上首位專權宦官。
曹吉祥就是王振的乾兒子之一。
正統十三年（1448年），明廷征討福建農民起義軍，曹吉祥擔任監軍，因此躲過了土木堡之變的“大浩劫”。
事後論功，曹吉祥被升為御馬監太監。
到了景泰年間，時任兵部尚書的于謙改京師三大營為十團營，曹吉祥和太監劉永誠、總兵官石亨同任提督，從此開明廷內臣提督京營的先例。
曹吉祥每次出征，總要挑選那些蒙古族軍官和驍勇的軍士（類似僱傭軍）隸屬自己帳下，回兵之後，便把這些人都叫到自己府上喝酒。
久而久之，他便擁有了一支由國家的武裝力量轉化而來的效忠於自己的私人武裝。
02
景泰八年（1457年）正月，景泰帝朱祁鈺病重，將武清侯石亨召到病榻前，親自殷殷囑咐。
石亨都答應下了來，但他內心已經打起了主意。
因為當時京師正有一種流言，說，大學士王文正力勸朱祁鈺立皇儲。
對於石亨來說，無論立誰，謀議是文臣之事，功勞也輪不到他這個武將身上。
所以，他必須做點什麼，為自己謀後路。
於是，正月十六那天夜裡，天氣忽變，烏雲密佈，伸手不見五指。
石亨聯合太監曹吉祥、左副都御史徐有貞等人發動了奪門之變（亦稱南宮復辟）。
短短几個時辰，改變了許多人的一生——
明英宗朱祁鎮成功復位；
兵部尚書于謙、大學士王文，以謀逆罪被冤殺，棄市，籍其家；于謙所薦之文武官員遭到迫害；所有助朱祁鎮奪回帝位的功臣，都被封為大官……
而奪門事件的影響遠遠不止於此。
03
到了天順四年（1460年）正月，徐有貞被流放，石亨被處斬。
曹吉祥掰著手指頭數了數，奪門之變出力最多，得到封賞最多的一堆人裡現在就剩他一個了。
媽了個巴子的，狗兒的朱祁鎮卸磨殺驢，下一個倒黴的肯定就是老子了！
這個時候，擺在曹吉祥眼前的有兩條路，是束手就擒？還是殊死掙扎呢？
他選擇了後者。
在正式的大戲開始之前，朱祁鎮和曹吉祥這對主僕之間進行了很多輪的互相試探。
早在天順三年（1459年）十月，朱祁鎮曾下詔：
凡是冒領虛報在奪門之變中立功升官的人，如果能自己主動上奏疏承認錯誤，就免罪不追究責任。但是如果發現有誰還膽敢隱瞞不報，一經查出從嚴從重處理。
這是朱祁鎮砍向曹吉祥的第一刀。
一個月之後，原來石亨、張軏的部下中相繼有人自首，但曹吉祥的部下卻沒有一人自首。
對於這種現象，兵部研究認為，這很可能是曹吉祥朋比結黨、欺罔朝廷的結果，建議朱祁鎮敕諭五軍都督府和在京內外都司衛所，不自首的人，在京師由監察御史、錦衣衛、五城兵馬司偵查，在外省由巡按御史偵查，一旦掌握真憑實據，不論官職大小，本人連同家屬立即發配兩廣、貴州充軍。
朱祁鎮即令明發敕諭。
又一個星期之後，曹吉祥部下出現有72個人上疏請求自首改正，但是這些人和冒功的總人數比起來連個零頭都不到。
朱祁鎮這麼多年的經歷，還是讓他學會了一些圓融的處理方式的。
他給曹吉祥下旨說，考慮到其中可能有不是冒功的人，只是讓旨意嚇住了，所以仍然讓曹吉祥自己查審。
要不要革了他們，你自己看著辦。
這實際上是朱祁鎮在安慰他，以免激出變故，狗急跳牆。
如果曹吉祥是個聰明的奴才，現在就應該看出苗頭自行請罪。
但是，他卻奏報朱祁鎮說：我查了，這72個人裡只有31個因為冒功升了三級，別人都沒問題。
繼續庇護冒功的自己人，
這也可能是曹吉祥在探測朱祁鎮的心意，所以才會和朱祁鎮討價還價。
又過了半個多月，曹家的第二波試探開始——
曹吉祥的養子曹欽，上疏，說自己有病，希望辭掉伯爵，解除管理前軍都督府事務和提督三千營的軍權。
朱祁鎮嘴上繼續安慰說：“既然有病，好好治療就行了，辭什麼職呢？”
但朱祁鎮已暗下決心：曹吉祥已經不能留了。
從朱元璋開始，從來沒聽說過哪個太監能和皇帝掰腕子的，曹吉祥算是活到頭了。
朱祁鎮只是在等一個收網的機會。
04
曹欽有個門客叫馮益。
一天閒聊的時候，曹欽問馮益：“自古有宦官子弟當天子的嗎？”
馮益：“你們家有個老祖宗，魏武帝曹操，他就是宦官子弟。”
沒文化真可怕。
曹欽聞言大喜，他以為自己找到了法理依據，自己可以以曹操為奮鬥目標了。
考慮到朱祁鎮快要動手了，曹吉祥和曹欽也做了些準備，他們開始加緊籠絡自己手底下的倖進之徒和蒙古僱傭兵。
而這些人也怕曹氏一旦倒了，自己也要倒黴，於是兩相勾結，各取所需。
然而不久之後，朱祁鎮繼續敲打曹欽的機會又來了。
錦衣衛百戶曹福來經常去曹欽家幫忙幹活，曹欽擔心他嘴巴大，可能把自己每天在家幹了什麼事到處去說，就讓曹福來的老婆上告錦衣衛說她的丈夫患瘋病離家出走，請同事們把曹福來弄回家。
而錦衣衛的指揮同知逯杲卻把這件事告訴了朱祁鎮。
朱祁鎮就讓人去找曹福來看看是怎麼回事兒。
沒過幾天，逯杲又彙報了一件事，曹福來讓人打死了。
誰打的呢？曹欽的家僕曹亮。
那曹欽到底幹了什麼不能說的事情？
不用想也知道。
曹家出了人命案子，六科十三道的言官興奮了，立即合疏彈劾曹欽。
朱祁鎮把彈文拿給曹欽看，批示說：“如果你再這麼囂張，你就死定了。”
這話在曹吉祥和曹欽聽來，卻是催化劑。
笑話，我現在就是不囂張，你也不會讓我活著了。
狗急了跳牆，人急了，手上還有兵，那就只有造反了。
既然奪門之變自己贏了一次，那就照原樣再來一次，再把朱祁鎮趕下臺。
當然他們也找到了一個類似奪門之變的機會。
05
天順五年（1461年）六月中旬，明廷接到邊關急報，蒙古孛來部侵犯三邊。
朝廷擬定派遣兵部尚書馬昂和懷寧伯孫鏜率領京軍前往陝西征討。
馬昂和孫鏜兩人定於七月初二早朝辭別皇帝，然後出征。
曹吉祥得到情報，便指使他的同黨欽天監正湯序選擇謀反的日子，湯序便選定了七月初二的拂曉。
（眼熟嗎？奪門之變成功發動的時間也是早上）
因為這個時候是西征軍大軍開拔時間，可以矇混調動軍隊。
另外，此時馬昂和孫鏜等人要朝覲朱祁鎮，趁著早朝時候，宮門開啟，曹欽可以指揮外兵殺入大內，曹吉祥依舊做內應，以求內外夾擊，先誅殺馬昂和孫鏜，使朝廷一時組織不起征討叛軍的部隊，然後再奪取帝位，他們自己當皇帝。
謀反的各步驟都計劃好了，轉眼到了七月初一當夜，曹欽便召集他蓄養的蒙古僱傭兵一起喝酒。
可是這群人並不和曹欽是一條心，至少有一個叫馬亮的韃官不是。
他覺得曹欽這個計劃不靠譜。
馬亮首先想到的不是事成之後自己能得到多少獎賞，而是如果造反不成，自己先成了鬼。
於是偷偷從曹欽家溜了出來，去向恭順侯吳瑾告變。
（吳瑾也是蒙古人，還是此時大明朝廷裡地位最高的蒙古人）
吳瑾此時恰好和孫鏜都睡在朝房裡，所以孫鏜第一時間就知道了，再不行動，自己明天一早就要掛了。
兩個大老粗的第一反應，當然是先去請示領導，而此時正是半夜，宮門緊閉，兩人只能從東安門的門縫裡投疏入宮。
吳瑾和孫鏜也不怎麼會寫奏疏，情急之中，大明歷史上最短的奏疏誕生了，只有6個字——“曹欽反！曹欽反！”
朱祁鎮得到奏報，即刻以別的事為藉口召見曹吉祥，將其逮捕，並敕令侍衛嚴守皇城諸門及京城九門，無詔不許擅自開啟。
06
二更時分，曹欽終於發現馬亮溜走了，心下便知道事情十有八九已經敗露，便領兵躍馬向逯杲家奔襲而去。
正好遇到逯杲從家裡出來準備去上朝，曹欽當即上前大刀一揮，把逯杲的頭割下來，又讓部下將其碎屍萬段。
因為逯杲原來是走了曹吉祥的門路才當上錦衣衛指揮，後來卻為朱祁鎮效死力專門查究曹家，曹欽對其恨之入骨。
殺了逯杲之後，曹欽又往東朝房搜尋內閣大學士李賢。
李賢此時已經到了朝房裡，他聽見外面士卒喧囂，以為是西征大軍正在集結。
正好聽見有人在叫他的名字，就出門檢視。
誰知道李賢剛出門，就看見幾個人披甲持刀向他奔來，其中一個大頭兵即揮刀向他砍去，他一閃身，刀從肩上擦過，刀刃割傷了耳朵，大頭兵一回刀，刀背又重重打在他的背上。
這時曹欽飛馬趕到，把持刀者喝退，握住李賢的手說：“別怕，別怕。”
又說：“我們父子迎立皇上覆位，今天被逯杲詆譭中傷，意欲加害。”
又提著逯杲的頭在李賢面前：“我不得已只能先殺了他，再向皇上請罪！”
李賢在這種情況下只能順著曹欽說話：“此人一貫生事害人，早就惡貫滿盈，誰不痛恨。既然您已除此害，就可以向皇上覆命了。”
曹欽目的達到，對李賢說：“請你現在就為我寫題本投進。”
07
曹欽為什麼要費時間鬧這麼一齣戲呢？
因為此時他想用李賢的奏疏騙開宮門。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
李賢就算知道曹欽的心思也不得不幫他寫這封奏疏，不寫，命立刻就沒。
寫完，兩人同到東長安門，把奏疏從門縫中投進去。
但是，門就是不開。
開玩笑，有全副武裝帶著叛軍來認錯的嗎？當守門的大兵們都是瞎子嗎？
曹欽見門不開，於是縱火燒門，還是不得入內，又轉攻西長安門，門內的守衛力戰叛軍。
眼見情況不妙，曹欽又轉攻東安門。
恭順侯吳瑾此時率領親兵前來檢視叛軍情況，正好和曹欽在途中遭遇，卻因寡不敵眾，力戰而死。
曹欽見東安門緊閉，再次縱火焚燒，激戰中門被燒燬，但守軍卻想了一個新點子，曹欽在門外放火，守軍在門裡放火，東安門最終被燒成一片火海，叛軍反而無法逾越。
08
和吳瑾不同的是，孫鏜在投疏告變之後，當即去召集將士平叛。
他先奔向太平侯張瑾家，邀其率兵平叛。
張瑾怕事不敢出門。
孫鏜計上心來，又連忙跑到宣武街，朝著西征大軍將士的營房大呼：“刑部囚犯越獄造反了，獲賊者重賞。”
有發財的機會，大家自然不肯放過，不久就招呼到兩千人。
這時，孫鏜大聲說：“各位勇士，你們看見西長安門上的火光了嗎？那是曹欽反叛朝廷了！叛黨不多，跟我一起去殺賊者有重賞！”
大家一想，既然敵人不多，那和抓刑部的牢犯也差不多，於是都跟著孫鏜向西長安門進擊。
而曹欽轉攻東安門時，孫鏜也率兵緊緊跟上。
這時天已漸漸發亮，在孫鏜的猛烈攻擊下，叛軍向東華門退去，李賢等朝臣也得救了。
孫鏜領軍追擊，曹欽只得接戰，兩軍相持，從早晨一直打到中午。
孫鏜越戰越勇，曹欽身中流矢，受到重創，且戰且退。
曹欽退守東大市街，與孫鏜相持至酉時。
平叛變成了拉鋸戰。
叛軍人數雖少，但孫鏜打的也是相當吃力。
曹欽的兄弟曹鉉，率一百餘騎進行自殺式衝鋒，連續突擊三次。
孫鏜的部隊開始動搖。
孫鏜只能親自帶頭上陣，並命令後隊，發現前隊有臨陣脫逃者斬，又從武庫調來神臂弓。
混戰中，曹鉉兵潰被殺。
曹欽見攻進宮門基本已經沒希望了，就領騎兵攻打朝陽門，企圖突破城門，逃到城外避避風頭。
可還是久攻不下，只能領著殘部回家做最後一搏。
09
曹欽準備以死相抗。
此時天氣突變，下起了傾盆大雨。
孫鏜督兵擋住叛軍的前陣，馬昂以精兵殿後，曹宅已陷入重圍之中。
曹欽困獸猶鬥，仍然率領部下屢次出擊。
孫鏜見狀，準備下最後一劑猛藥，下令：“凡是軍士能殺進曹宅，你們能搶到多少曹家的財產都是自己的！”
這就不是給朝廷辦事了，這是發財的好機會啊。
大頭兵們聞言軍心大振，眾人歡呼雀躍，一陣惡戰，終於攻入曹宅。
曹欽投井自殺，曹家財物被劫掠一空，房屋被夷為平地，人口被屠殺乾淨，無一倖存。
三天之後，曹欽的屍體也被打撈上來，一樣被凌遲，挫骨揚灰。
曹吉祥被凌遲於西市。
當然也包括曹家的門客馮益，處斬，全家籍沒。
老王：多讀書還是有點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