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煌煌《三國》，其中的帝王將相、英雄豪傑數不勝數。既有雄霸一方的曹操、劉備、孫權，也有武力值爆表的呂布、關羽、趙雲，更有運籌帷幄的孔明、賈詡、司馬懿，還有顏值滿格的貂蟬、小喬和甄妃。

這些人牛則牛矣，智則智矣，美則美矣，但如今都無法讓我為之揪心動容。

年少之時，曾為英雄末路、敗走麥城的關羽灑淚，也曾為“出師未捷身先死”的孔明傷悲。但隨著年歲漸長，我早已不再為他們掛懷。他們都是大棋局中主動參與博弈的棋子，勝敗乃是常事，願賭就要服輸。既然享受過“斬顏良、誅文丑”的輝煌，就應該接受“失荊州、走麥城”的淒涼；既然在“借東風”、“擒孟獲”時抖盡威風，也不應抱怨“星落五丈原”的落寞時光。

如今的我，雖然仍是“看《三國》流眼淚——為古人擔憂”，但那淚水，是為戰亂年代的普通人而流，為消失在歷史黑暗縫隙中的小人物而流。比如，下面我要說到的這三個人。

亂世烽煙，背後多少慘劇

被曹操借去頭顱的倉官

這個倉官名叫王垕，是我今天要說的三個人中唯一一個有名有姓的。不過王垕長得如何，是高是低，是黑是白，沒有人知道。

王垕出場的所在，是《三國演義》第十七回：袁公路大起七軍曹孟德會合三將。

當時是建安二年，公元197年。那天，王垕走進中軍大帳的時候，曹操正在發愁。

曹操帶著17萬大軍圍攻壽春，袁術的部下一直堅守不出。攻了一個多月，糧食快吃完了。找孫策借了十萬斛，眼看也支援不了幾天。

王垕是糧官任峻手下管倉庫的小小倉官，他去向曹操彙報工作的時候，當然不知道他的悲慘命運已經註定。倉庫裡糧食將盡，他請示領導該怎麼辦，沒想到，曹操卻給了這樣一個指令——“可將小斛散之，權且救一時之急”。

王垕當然知道這樣做的後果，於是問：“兵士倘怨，當如之何？”曹操大包大攬：“我自然有辦法。”

此時，王垕已別無選擇。不執行曹操的指令，肯定是死路一條；那麼，執行指令，會有活路嗎？

用小斛給士兵分軍糧，怨言立即紛至沓來。誰都不是傻子嘛。

於是，這一天終於無可避免地到來了。曹操秘密召見了王垕，說：“我想找你借一個物件，來平復眾人的怨言，你可不要吝惜哦。”

王垕問：“丞相要用我的什麼東東啊？”隨即，他就聽到了一生中最恐怖的一句話——曹操說：“我要借你的人頭。”

王垕還想垂死掙扎一番，說：“講真，我可沒有罪啊。”

曹操立即掐滅了他最後一線生的希望：“我知道你沒有罪，但不殺你，軍隊就譁變了。”

這個無辜的王垕還想再說點什麼，但已經沒有機會了。他被刀斧手推出門外，“一刀斬訖，懸頭高杆”。曹操把所有罪責都推給了王垕，說他“故行小斛，盜竊官糧”。於是，兵怨消除。

王垕無辜冤死，他的命被曹操拿去，當做了化解兵怨的道具。不過，他的死總算還換來了曹操的一句承諾：“你死後，你的妻子兒女，我給你養。”

“三國”裡另一個人，比王垕更冤，他的生命和人格都被別人利用，最後卻連這樣一句承諾也沒有換來。

喜劇舞臺上的曹操

被張飛故意逼反的軍士

這個比王垕更慘的人，是一名軍士，無名無姓。為了敘述方便，我們就叫他軍士甲吧。

軍士甲出場，是在《三國演義》第二十二回：袁曹各起馬步三軍關張共擒王劉二將。

當其時也，徐州城下，奉曹操之命前來征討的王忠、劉岱，與劉備對峙。先是關羽出馬，擒了王忠。接著張飛出馬，發誓要生擒劉岱。

劉岱很狡猾，知道不是張飛對手，索性堅守不出。張飛連續幾日叫罵，見沒有效果，就心生一計。張飛雖然一貫粗魯，但有時候也會用計。比如這一次，他就計謀把軍士甲網在了網中央。

那天，張飛先是傳下命令：當夜二更去劉岱營中劫寨。然後他在大帳中喝酒，喝著喝著就醉了。喝醉了打人，是張飛的標配。於是，正在帳下值班的軍士甲就倒了黴，被不分青紅皂白噼裡啪啦打了一頓。

打完了，張飛又命人把軍士甲綁起來，說：“等我今晚出兵劫寨時，拿你祭旗！”

軍士甲被綁在那裡，當然是嚇得渾身發抖，覺得自己這一遭是必定要掛了。誰知正在萬念俱灰，有小夥伴偷偷跑來，給他解開綁繩，讓他趕緊出營逃命。

無辜捱打，又僥倖逃脫性命，軍士甲出營後越想越恨，乾脆“你不仁，我不義”，直奔劉岱軍中報信去了。

劉岱多狡猾啊，聽軍士甲說張飛晚上要來劫寨，就起了七分疑心。但他看軍士甲身受重傷（這張飛下手可夠狠的），不像是作假，又幾番盤問，也沒看出破綻，就信了。本來嘛，軍士甲根本就不知道內情，確實是被逼逃亡的，能有什麼破綻啊。

當天晚上，劉岱搞了個“空寨計”，就是說，營寨裡一個人也沒有，他領著大軍在營寨外埋伏。三更時分，張飛的人馬果然來了，但只有30幾個人，衝入劉岱營寨放了一把火。

劉岱一看起火，帶著伏兵就要衝鋒，忽然張飛率領兩路兵馬從背後殺了過來。一番激戰，結果自然是張飛完勝，生擒劉岱。

至於軍士甲的下落，書上沒說。當然是不屑於說。也許逃了，也許被擒了，更大的可能是死於亂軍之中。你想啊，軍士甲本就被張飛打得重傷，又經歷一夜混戰，所投靠的劉岱還被打得大敗，他能有什麼好結果？

張飛得勝回營，劉備親自出城迎接。張飛說：“哥哥說我暴躁，你看我這次如何？”劉備說：“不用言語相激，如何肯用計謀？”

《三國演義》寫到這裡時說：飛大笑。

在張飛的大笑聲中，我聽到的，卻是軍士甲的悲涼嘆息。

一將功成萬骨枯。在“一將”的眼中，“萬骨”原就只是“功成”的工具，跟手中的刀槍劍戟一樣，沒有溫度，沒有感情，不會傷痛。

但是，今天的我知道，軍士甲也和張飛、劉備一樣，是活生生的人，受傷了身體會痛，受騙了被利用了心裡會痛。當他在戰場上像草芥一樣倒下的時候，遙遠的家鄉也許正有一位老人倚門而望，也許有一位姑娘正把他默默地想。

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裡人。

三國影視基地

被劉備吃掉的婦人

我今天講的三個慘人中最慘的，是一位無名無姓的婦人。她只是在《三國演義》第十九回中短暫露面。從出現到消失，她沒說過一句話，甚至連一個動作也沒有。

某年月日，劉玄德再一次習慣性戰敗，妻小失陷，關張離散。他一個人匹馬逃難，途中遇到帳下謀士孫乾。孫乾建議劉備去投奔曹操，於是二人尋小路趕往許都。

某一天晚上，劉備和孫乾到一家投宿。這家主人是個年輕小夥，名叫劉安，打獵為生。這劉安不但與劉備同姓，還是劉備的超級粉絲。他給端上來一盤肉，劉備吃著感覺味道有點獨特，就問：“這是什麼肉？”劉安回答：“狼肉。”劉備以前沒吃過狼肉，覺得挺稀罕，就飽餐一頓，很滿意地去休息了。

第二天早上，劉備到後院去牽馬，忽然發現廚房裡躺著一個被殺死的女人。戰亂年代，有個把人被殺本不奇怪，奇怪的是，女人胳膊上的肉都被割去了。

劉備喊來劉安一問才知，被殺的女人竟是劉安的妻子。昨天晚上，劉安看到劉備到來，就想找點野味好好招待招待自己的心中偶像。找來找去沒找著，最後竟提刀殺了妻子。

劉備吃的哪裡是狼肉啊，原來是人肉！

只是為了逃難官員劉備的一餐之需，一個年輕的生命就被犧牲掉了。在丈夫的眼中，她的生命還沒有讓劉備吃上一頓特別的飯重要；或者說，在丈夫眼中，她就是一種特殊的食材——一個女人，她的人生還能更慘嗎？

劉備見到曹操後，講了劉安殺妻的事兒，你猜怎麼著？等待殺妻兇手劉安的，不但不是法律的嚴懲，反而是一筆橫財——曹操讓孫乾給劉安送去百兩黃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