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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州文脈·風物】別有韻味的惠州話

文/徐志達

插圖/杜卉

【惠州文脈·風物】別有韻味的惠州話

羊城晚報《惠州文脈》11月26日版面圖

【編者按】

語言本身是獨特的民俗文化現象。惠州話,堪稱鵝城惠州別樣的文化景觀——古典雅緻、韻味悠長的 “語言景觀”。

惠州“十四五”規劃綱要提出,建設文化強市,豐富國家歷史文化名城內涵。探尋惠州歷史文化脈絡,從惠州話入手,或許能另闢蹊徑。專家認為,客觀地弄清惠州話的語系歸屬,認同並重視本土文化,這對建設歷史文化名城、保護文化的多樣性具有積極的現實意義。

“惠州城內多細女,朝朝擔水到西湖,正放下桶梁洗淨腳咧,又問明朝割草無?” 每當默讀這首古老的惠州民謠時,心中就會湧出許多唐人的詩句:“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白居易)、“朝省入頻閒日少,可能同作舊遊無?”(張籍)、“妝罷低聲問夫婿,畫眉深淺入時無?”(朱慶餘)……兩者一野一文且時空相隔久遠,然其韻味卻是極為相近,特別是“又問明朝割草無” 一句 ,既淺白如話又古典雅緻,宛如一道美妙的“語言景觀”。

為何惠州話中的許多口頭俗語透出一種古漢語的文言韻味?其屬獨立方言還是應該歸屬何語系?這些問題頗為學術而又饒有趣味,本文試作探討。

【惠州文脈·風物】別有韻味的惠州話

【壹】 地域文化色彩鮮明

惠州話,指現今惠州橋西(古稱惠州府城,亦稱鵝城或鵝嶺鎮)、橋東(古稱歸善縣城,亦稱東平或鶴峰鎮)及其近郊原居民所講的本地方言(俗稱本地話)。

惠州話不但古雅,而且兼收幷蓄,以開篇的那首惠州民謠為例:“惠州城內多細女,朝朝擔水到西湖,正放下桶梁洗淨腳咧,又問明朝割草無?”(“細女”即少女;“朝”即早上,“朝朝”指天天早上;“擔水”即挑水;“無”,用在句末表示疑問,相當於嗎或否)。類似的民謠還有不少,例如:“白鴿公,白鴿乸,飛落牆頭擔草芽。擔了草芽立立轉,大姐愛嫁劉知縣,老妹愛嫁李探花。兩度衙門相對面,麒麟獅鼓插金花。”(“擔”即銜,用嘴咬著;“立立轉”即打圈轉;“老妹”即妹妹;“度”即間)“稔哩目目娘撒谷,稔哩開花娘蒔田,稔哩好食禾好割,讓得有閒到姐邊。”(“稔”即山稔樹的果實;“哩”助語詞,無義;“目目”即脹卜卜狀;“讓得”即怎能夠;“姐”即媽媽)

這些民謠唱出惠州世態風情,表現手法也不俗。如《稔哩歌》將稻穀播種、插秧、收割等勞作情形與山稔的物候現象以及感人的親情相結合,樸素動人,教化兒童,可謂完美。聞說已故省文史館館員吳仕端先生曾稱其可入《詩經》,所言不無道理。

從這些民謠可以看到,惠州話除有其獨自的詞彙外,還含有粵方言(以廣州話為代表)和客方言(以梅縣客家話為代表)的諸多特點,其遣詞造句與粵、客方言有頗相類似的地方,但語感腔調卻迥異。講惠州話的本地居民,無論男女老少,多能以廣州話或客家話交談,而且字正腔圓。究其原因,應該與惠州話的語音、詞彙等含有粵方言和客方言的元素有關。正因為惠州話存在這種現象,長期以來,學界將其視為客家話的變異,或為深受客家話影響的粵方言等,可謂議論紛紛,莫衷一是。

【惠州文脈·風物】別有韻味的惠州話

見載《東江中上游土語群研究》的東江中上游流域基本土語點系列示意圖 惠州市嶺東文史研究所供圖

惠州話有著鮮明的地域文化色彩。在廣東方言中,客方言最接近中原古漢語,幾乎可以與中原漢人通話交流。然而惠州話卻是讓嶺北人難以聽懂的“鴃舌啅噪”之聲。唐代詩人劉長卿以詩《送韋贊使嶺南》贈好友出使嶺南番禺,詩中有“歲貢隨重譯”句,可見那時的嶺北人與嶺南廣府人公差交往,是需要譯員隨行的。蘇過在惠州時亦曾訴說“但苦鴃舌談,爾汝不相酬”,感嘆惠州話像鳥語般,不便交流。想必當年,豁達、灑脫的蘇東坡寓居惠州期間該是操著“唔鹹唔淡”的本地腔,比劃著手勢,“笑口吟吟”地向橋東白鶴峰的林婆婆賒酒飲吧。

惠州話存在純屬自己的口頭語言,例如:“那裡”說“蓋噠”或“蓋鄧”;“這樣”說“拱”或“拱樣”;“害怕”說“恇”;“疼愛”說“切”;“掛”說“刻”;“把玩、擺弄”說“捺”;蜂、蚊等叮蜇說“針”;“骯髒”說“泥”;表示批、群、幫等量詞用“綱”;有表示完成體的體態詞“拋”,如吃完了說“食拋”;變高聲調說我、你、他,表示這三種人稱的複數等。例子甚多,不勝列舉。

【貳】深受古代嶺北人的語言影響

惠州話究竟是獨立的方言,還是歸屬何種語系?學界對惠州話的系屬爭議從未停息,爭論點歸納起來主要為:屬粵方言說;屬客方言說;客、粵語混合方言(俗稱客白話)說;與漢語七大方言平行的獨立方言說等。

探討惠州話系屬問題,需正確判明東江中上游本地話土語群的基本源頭、歷史背景、文化淵源。從廣東各地和惠州博羅春秋戰國墓考古出土的鐘、鼎、盉、戈、矛、劍等銅器以及連平忠信出土的虎紐於(古代一種銅製樂器)等物品中可以看出,那個時期東江中上游流域如同嶺南大部分地區一樣,深受楚文化的影響。

從地理位置,抑或歷史背景來看,惠州都與珠江三角洲區域有著緊密的關聯,而珠江水系在其中起著重要的作用。明代著名人文地理學鼻祖王士性在《廣志繹》中指出:“故惠州諸邑皆立於南支萬山之中,其水西流入廣城以出,則惠真廣郡也。”可見惠州與珠江水系及廣州的關係。

【惠州文脈·風物】別有韻味的惠州話

清代《廣東全省水路輿圖》中可見惠州與廣府的密切水路聯絡 惠州市嶺東文史研究所供圖

那個時期,珠江三角洲已是嶺南開發的先進區域,因此成為嶺北移民的首選之地,致使人口增長過快,再加上當時珠江三角洲部分地方還受到“海漲鹹潮”的影響,遂使部分嶺北移民沿著人煙稀少、荒地較多的東江干流及其支流溯江而上,向東江中上游流域遷移,尋找新的家園,並與當地原土著或早先遷居於此的嶺北移民的後裔,即新的移民土著交錯雜居,相互融合,繁衍生息。故此東江中上游流域本地話與粵語方言相近,也就不足為奇了。

在各個朝代,嶺北入粵移民浪潮從未休止。在這漫長的歷史歲月中,廣東區域相繼形成廣府、客家、潮汕三大民系板塊及方言。而今廣東這三種主流方言,以及那些變異了的亞方言,都應與古代嶺北人的語言有著親緣關係。

由於歷史時空以及生態環境的變化,又顯示出其特殊性與差異性。惠州話日常口語中有不少基本詞彙與廣州話是相似或近似的,雖發音有變異,但其用字組詞和表達的意思幾乎一致。這是因為兩地的方言中仍有不少古越語和古楚語的遺留。例如:睇(觀看之意)、畀(給、讓之意)、翼(指翅膀)、妗(指舅母)、老母(指年老或年輕的母親)、今朝(指早上)等等,不可勝數。

在廣州話與惠州話的口語中,有不少基本用字和詞彙讓說官話方言的人覺得古雅,而且頗具“文言味”,顯然,這類方言詞是從古遠的楚秦漢時期保留下來的。(參看劉叔新《東江中上游土語群研究》)“粵方言還保留古越語和楚方言的成分,恐怕還吸收某些阿拉伯、印度等外國語因素”。(見載袁家驊主編《漢語方言概要》)由於惠州話受歷史條件、地理環境等因素制約,其語音基調元素和詞彙底層成分有可能保留得更“原汁原味”,古風猶存。

在悠悠的歷史長河中,惠州話也受到客家話影響,同樣含有不少客家話的詞彙、語音等元素。語言學家指出,漢語方言之間都存在著古代詞語的共同傳承與詞語相互影響、搬藉以及存在著受近現代普通話詞語等因素影響的複雜現象,廣東三大方言及其衍生的亞方言如是,惠州話也不例外。因此,只要把這些潛藏著的、大量的同異事實發掘出來,進行考察、梳理、排查,尋找出其歷史源頭,惠州話歸屬何系必能理出個頭緒來。

【叄】學界對惠州話的系屬爭論從未停息

學界對包括惠州話在內的東江中上游本地話歸屬尚未定論,然而,老百姓對自己講的是什麼話卻瞭然於心。如果詢問籍貫是東江中上游區域的朋友屬何方人氏?但凡母語是使用本地土語的,其必定強調回答,自己是說本地話的本地人,就連土客雜居地的客家人亦認為如此。正如清嘉慶年間進士、和平客家人徐旭曾《豐湖雜記》中所說:“土與客之風俗語言不能同,則土自土,客自客,土其所土,客其所客,恐再千數百年,亦猶諸今日也。”

正如各地客家人都有“寧賣祖宗田,不丟祖宗言”的祖訓,講本地話的亦然,生活在東江中上游流域使用本地話的居民,都認為自己說的是和客家話不一樣的方言,是世世代代傳承下來的祖傳話——本地話。

近二十多年來,關於惠州話的歸屬問題,學術界呈現一派“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可喜現象。例如:何志成在《失落在歷史迷霧中的縛婁古國 》一文中指出,惠州方言是縛婁古國的“國語”。這一推斷雖然還有待於專家學者去進一步深入研究和具體論證,但這種開創性的思考和開放的學術態度,無疑值得讚賞;而包國滔從歷史的維度進行考察,得出結論:“包括今惠州市區在內的東江中上游以本地話為母語的人群的祖先,應當是早在明中後期客家移民浪潮到來前已世居當地的原住民,故而本地話的底層應為粵方言。”(見載包國滔《東江中上游本地話方言系屬的歷史考察》)在上世紀後期至本世紀初,劉叔新帶領學術團隊經歷近十年對東江中上游本地話群考察研究,最終論定:東江中上游本地話群各成員的語音系統彼此相似,語音向粵語傾斜;本地話群語法特點與粵語白話基本一致;本地話群各成員的基本詞彙大同小異,詞語量也彼此接近;相當多一部分特殊基本詞語同粵語一致或相當近似;本地話群中以“最有威望的惠州話為代表”包括惠州話在內東江中上游本地話群實為粵方言一支系,東江中上游本地話是客家族群遷入粵東和粵中之前的本土語言。

劉叔新的研究認為,惠州本地話與客家話之間的關係是平行的,如同漢語幾大方言之間的關係。劉叔新的研究成果反映了惠州話的歷史面貌,其論證惠州話系屬為粵方言惠(州)河(源)系(參看劉叔新《東江中上游土語群研究》),此說在學術界引起重視,獲得不少學者的贊成支援。而以劉若雲、傅雨賢二位教授為代表的惠州話屬客方言說,同樣根據惠州話語音、語法、詞彙方面與客家話相同,而認定惠州話屬客方言。黃淑娉認為:“兩說都各自根據部分事實,也都有一定的解釋力,但也都無法說服對方。”

針對這種學術現象,竊以為,應該把學術的視野更拓寬一些,把研究的範疇外延至與方言密切相關的各個領域,包括歷史、文化、社會、民俗等。客觀地弄清惠州話的語系歸屬,認同並重視本土文化,於建設歷史文化名城、保護文化的多樣性、構建和諧社會具有積極的現實意義和深遠的歷史意義。

【文脈記憶】

演繹歌曲 音律獨特

文/苗理潔

外省人來到惠州,常驚訝惠州話的別具特色。的確,惠州話與普通話所要表達的感情色彩截然不同。如叫太陽“日頭”、叫月亮“月光”、叫閃電“火蛇”、叫嬰兒“伢仔”、叫筷子“箸”、叫兒媳婦“心布”等等,惠州人用獨特的語言表達多姿多彩的物質生活和精神生活。

惠州話演繹的民間故事和神話傳說,惠州人稱之“古仔”。用惠州話演繹的“古仔”出神入化,別有韻味。清末至民國,惠州城有種戲曲叫木魚書說唱。說唱者多為本地婦女,主要用惠州話說唱,其實就是從“講古仔”,變成敲著木魚“唱古仔”。當年,有木魚書唱的一出“古仔”叫《金葉菊》,說的是女青年遭受封建家長的虐待和摧殘,日子過得非常痛苦。因為真實反映了當時社會的腐朽和黑暗,《金葉菊》受到惠州百姓的熱捧。至今老輩人說起當年惠州人看《金葉菊》,“十人看,九人哭”。

據地方誌記載的惠州山歌、民謠、童謠以及西湖棹歌異彩紛呈,有上千首之餘。惠州人用惠州話唱出其獨特的音律,具有鮮明的地方特色,淋漓盡致地表達了勞動人民在這方土地辛勤勞動和繁衍生息的切身感受。如惠州人代代傳唱的童謠,是惠州歷史文化寶庫中一朵奇葩。童謠中頗有趣味的搖籃曲,押韻順口,音調悠揚。其中一首“噯嘞噯”,言簡意賅,唱來繾綣纏綿:噯嘞噯,噯我亞咕(惠州人叫小嬰兒咕咕仔)乖乖瞓哩(瞓:睡覺),亞媽帶咕瞓覺覺哩,噯嘞噯,我咕一覺瞓到大天光(天亮)哩!寶寶在母親溫柔的催眠歌謠中幸福地入眠。惠州的愛情山歌,更是豐富多彩,妙趣橫生。如《嶺岡頂上種布驚》:嶺岡頂上種布驚(嶺岡,山上的意思,布驚是貼地而生的蒲松),唔使(不用)淋水(澆水)也曉生,亞哥亞妹情義重,無使(不用)媒人也曉成。在男女婚姻不能自己做主的封建社會,這首《嶺岡頂上種布驚》,不僅表現的是男女青年相互鼓勵,準備勇敢衝破封建婚姻桎梏,也是男子對女子大膽直白地表示愛慕之情。

【惠州文脈·風物】別有韻味的惠州話

民國時期流傳的惠州歌謠 惠州市嶺東文史研究所供圖

曾幾何時,東江邊和西湖畔的男女對歌,“萬眾雀躍,歡呼聲不絕於耳”。男女歌手一唱一和,情緒激昂高漲,人們將之稱為“山歌擂臺”。山歌擂臺,是惠州話在語言表達上的完美體現,在歷史檔案中記下浪漫的一頁。

惠州話是惠州人的重要符號。無論走到哪,鄉音縈繞心頭不會忘卻,自然而然融入惠州人生命的血脈中。

【文脈調查】

講好惠州話從學唱童謠開始

文/羊城晚報全媒體記者 李海嬋

“查蓮子,子連牽,查到觀音腳面前……”這首《查蓮子》,惠州人再熟悉不過。它是每個老惠州人的童年記憶。隨著惠州本土方言的逐漸流失,以及娛樂方式多樣化的衝擊,這些耳熟能詳的童謠逐漸淡出人們的視線。相關專家建議,有關政府部門應加大工作力度,更好地保護傳承童謠。

惠州市民協副主席劉漢新介紹,為了更好地保護傳承童謠,社會各方力量積極行動。2019年年底,由惠州市文聯和惠州市教育局主辦、惠州市民間文藝家協會承辦了“惠州市童謠表演賽”,吸引了來自全市896位參賽者,以朗誦、歌舞、遊戲以及工藝美術等形式詮釋童謠內容,這也是惠州首次以多種藝術形式表現惠州新老童謠。除此之外,近幾年來,惠州市民協更是積極整理創新童謠,多平臺推介傳播了數百首童謠,引發社會關注。

【惠州文脈·風物】別有韻味的惠州話

惠州市童謠表演賽吸引了896位參賽者,引發社會對惠州話童謠的關注 賈玉修攝

童謠的傳唱跟惠州話的繼承有著緊密的聯絡。惠州民俗專家林慧文表示,童謠是惠州話傳承的載體之一,童謠朗朗上口,有旋律,容易學。建議有關政府部門應該持續推出系統化的活動,讓孩子們發現童謠的樂趣和惠州話的韻味,“不僅能夠唱好童謠,還能講好惠州話”。

責編 | 朱光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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