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故事已由作者:
菀彼青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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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夜幕降臨時,沈木拎著一盒草莓蛋糕,腳步輕快地來到出租屋的樓下。
他今年二十三歲,大學畢業後,和老同學周潼在一家公司做編輯,共同租住著一套兩室一廳的房子。
不過這幾天,房子裡多了一個女孩。
而這還要從一週前的那個傍晚說起。
那天,他們下班路過一家便利店,不經意地發現店前榕樹下坐著一位瘦弱的女孩。
她將頭深埋在膝蓋裡,肩頭伴隨著低低的抽泣聲聳動,腳下隨意放著一個破舊的紅色包,拉鍊上繫著一個口哨造型的飾物。
年輕人有著最天然的善良,他和周潼對視了一眼,便不由得同時停下了腳步。
“你是被人欺負了嗎?”
周潼開朗善談,他最先蹲下來拍拍女孩的肩,故作輕鬆地問。
那女孩一抬頭,沈木看見一張年輕女孩的臉,白淨純潔,天真懵懂。
見是兩個陌生的男人,女孩眼神裡疾速地飛過一絲侷促和慌亂。
但她看著他們臉上的笑意,似乎又暗暗舒了一口氣。
“老家發洪水,家沒了,我出來打工,老闆嫌我笨,把我轟了出來。”
她聲音哽咽中夾雜委屈,說話間,淚珠如斷線的珠子。
沈木和周潼面面相覷,洪水兇猛,他們幾個月前曾親身經歷,至今仍心有餘悸。
沈木一時心軟,開口問,“那你住在什麼地方?有錢吃飯嗎?”
女孩輕輕搖頭,一雙眼睛望著不遠處的十字街頭,黯然流淚。
沈木翻了翻自己錢包,拿出僅有的幾百塊錢,又扭頭看看周潼。
周潼聳聳肩,使勁翻錢包,好不容易也湊了零散的一把人民幣。
接過周潼的錢,沈木邊整理邊隨口問了一句,“你老家在哪兒?”
“仙女村。”女孩輕答。
兩人卻瞬時驚訝了。
“仙女村?是鄭縣西南的那個仙女村嗎?”
女孩點頭,像是回憶起了不愉快的往事,木怔怔地說了句,“仙女村遭了洪水,我家的房子塌了,我媽——”
她似乎說不下去了,頭又扎進了膝蓋裡,無聲地哭泣。
四個月前,沈木和周潼都在仙女村。
大學臨畢業,他們幾個同學去深山露營,聽說鄭縣有個仙女村,村裡有座仙女峰,所以就慕名去了。
但很不巧,他們一到仙女村就連下了幾天暴雨。
在老鄉家裡強熬了幾日,他們本想著天晴了立刻回學校,但不料一天早晨,一股洪水滔滔而來,直衝進仙女村,若不是老鄉們警醒,恐怕整個村子的人都有危險。
今日一聊才知,原來眼前的這個女孩,她的家就在他們借宿的老鄉家對面。
當時他們爬在一棵百年大樹上,眼睜睜看著對面的屋子轟然倒塌,渾濁一片。
2
既是有這樣的緣分,沈木和周潼對女孩便不能袖手旁觀了。
在他們的極力邀請和解釋下,沈木甚至翻出手機裡和仙女村老鄉們的合影和自己的身份證,女孩才勉強答應了與他們一起回家。
但她說,她會很快出去找工作和宿舍,一旦有了落腳地,她會立即搬走。
女孩叫小午,今年二十歲。
她的身世很慘,爹四年前死了,家裡沒錢供她讀書,她便跟著村裡的姐妹們出去打工。
原想著掙錢給家翻蓋新房子,可幾個月前仙女村發洪水,她媽在屋子裡睡得太沉沒跑出來,砸死了。
她在電視裡看到時,洪水已經退了。
等她趕回村裡,親戚們已經把她媽入葬,據說她媽的頭被砸了一個大窟窿,老鄉們發現她時,身體被洪水泡爛,散發著惡臭的味道。
沈木將自己的房間騰了出來給小午,他搬去和周潼擠一張床。
小午不太愛說話,但每天都將房子打掃得乾乾淨淨,也會默默地為他們做飯。
為此,周潼常常高興地叫嚷,說“終於不用再吃又貴又難吃的外賣了!”
今天,周潼下班後跟朋友去聚會,沈木想著小午曾說過愛吃蛋糕,便跑了兩條街買了一盒最正宗的草莓蛋糕回來。
其實他對於小午的到來是很歡喜的,畢竟,那樣一個純潔美麗的女孩,沒有男人會不喜歡。
開啟房門,家裡照例乾淨整潔,飯菜已經上桌,一盤西紅柿炒蛋,一盤蝦仁三丁,兩碗米飯,筷子擺得整整齊齊。
“小午,小午。”
聽見開門的聲音,穿著白裙子的小午從房間裡走了出來。
她貌似剛剛洗過澡,額前的頭髮潮漉漉的,透著少女天真懵懂之美。
沈木沒好意思盯著她看,將手裡的草莓蛋糕一揚,“給你買的,一起來吃。你,不開心嗎?”
他坐在餐桌前給小午遞過去一個勺子,小午的眼神漂浮悵然,似乎是有心事。
但她搖搖頭,強擠出幾絲笑容,“沒有,就是工作還沒找好。”
沈木笑說,“慢慢找,不著急。”
吃飯時,沈木故意給她講了幾個今天發生在辦公室的笑話。
其實他是沉穩的人,但是不知為何,在小午面前,他多了幾絲想表達的慾望。
但是無論他怎麼哄逗,小午都彷彿是在強顏歡笑。
她眉目間的愁彷彿能擠出水來,這令他不由地想起了仙女村的那場洪水。
“其實,”屋內沉默了半晌,小午終於肯主動說話了,“我想家了。”
“想家了?”沈木明白了。
可是他犯了難,“你家的房子都沖垮了,父母也沒了,還有別的親戚嗎?”
她點頭又搖頭,“親戚是有,但都不是好人,總是欺負我們。”
“那你也回不去了,不過,”他突然想到了什麼,精神為之一振,“我有個相機,之前拍攝了很多仙女村的照片,你要不要看看?”
“真的?”
小午的眼睛裡閃過一絲驚喜,她站起來急切地看著沈木找到了相機,顧不得女孩的矜持一把將相機搶了過來。
3
沙發上,他們並肩坐著,沈木手把手教她如何翻照片。
看著她潔白的臉上露出懷念的神色,他內心無比暢快。
他一邊盯著她,一邊解說。
“這是剛到村子那天拍的。”
“這是村東的那條河,你看多清澈。”
“這是趙老爹家,我們在他家住了好幾天,吃了好幾天玉米餅。”
“這是——”
“這是發洪水那天,這是,是我家。”
忽然,小午的瞳孔放大了,她緊緊盯著手中的相機,悲痛佔據了她的眼眸,幾大顆眼淚毫無徵兆地落了下來。
沈木探頭一看,還真是發洪水那天。
那天早晨天色陰翳,他們睡得正沉,忽然外面響起了哨聲,十幾分鍾後,洪水便來了。
他們幾個爬上了門口的百年老樹,那樹粗的幾個壯漢圍著才能抱過來,當時他覺得很安全,便用相機拍攝下了洶湧的洪水。
在他的鏡頭裡,有小午家的三間老瓦房。
房子很陳舊,房頂的瓦脫落了不少,洪水猛地衝過來,那破敗的房子不堪承受,瞬間倒在混沌的泥水裡。
沈木當時只覺得震撼,但是絲毫沒想過房子裡會有人,而且那人還是小午的媽媽。
小午的眼淚滴在相機上,她把它遞進他的手裡。
“不看了。”她說。
她的睫毛頎長,像初秋的叢林裡掛著晶瑩的露珠,沈木不知該如何安慰她,眼神卻忽然在相機裡發現了異常。
“咦?那天早晨有人從你家出來,這人你認識嗎?”
可能是那天太驚心動魄了,回城後他忙著畢業和找工作,進入新公司又忙著嶄露頭角,所以一直沒有認真翻看那天早晨的影片。
但今天他發現,原來鏡頭裡還有一個人。
鏡頭只拍到了那人從小午家後門出來的側影,他幾秒鐘後跑出鏡頭,不久,身後的房子成了一灘爛泥。
“這是你家親戚?”他扭頭問她。
卻見她臉色蒼白,細牙輕咬著嘴唇,肩膀微微地顫抖。
她聲音冷冷地說,“這是村裡的混混,沈木哥哥,可能,我媽媽不是淹死的。”
“什麼?!”沈木頓時驚呆了。
小午卻咬著牙目光又恨又冷地說,“他和我家有仇,他媽當年就是和我爸媽吵架後喝農藥死的。”
當晚,小小的房間裡出奇的凝重。
沈木、周潼和小午三人,如臨大敵,沒一人有睡意。
相機裡拍到的那人叫趙柴胡,他長得人高馬大,身形瘦削。
在鏡頭裡,這個男人滿臉陰翳,鬼鬼祟祟。
但是單憑這段影片和小午的話,很難斷定他是個殺人兇手,何況小午的媽媽已經下葬。
沈木和周潼一商量,決定先報警。
周潼的哥哥周竟,是市裡的刑警隊隊長。
他跟哥哥通了電話,恰好周竟正在鄭縣辦案子,他答應會幫忙調查一下。
小午在沙發上哭了半宿,他們兩個人只得輪流安慰她。
看著她潔白的臉頰上滿是淚痕,沈木真希望周竟能立刻將趙柴胡抓起來。
4
接下來的幾天,神情懨懨的小午強打精神也要出去找工作。
她看起來有些敏感,也很好強,堅持要早點搬出去。
沈木雖然內心有幾分不捨,但沒理由攔著她。
一週後,他們接到了周竟的訊息。
周竟在電話裡氣憤的說,“趙柴胡可能真有問題,我們一靠近他,他就嚇跑了,這小子跑的可真快!我一個刑警隊長居然跑不過他!”
周潼忙問,“哥,那能不能動用警力抓他?”
周竟在電話那邊罵了他一句,“你懂不懂法?沒憑沒據能亂抓人嗎?”
不過他又說,“我這邊的案子還在調查,你朋友的事我會繼續幫你問的。”
掛掉電話,小午的眼淚又光盈盈的閃動起來,眉宇間的愁鬱更加凝重。
她衝著周潼說,“哥,怎麼辦,能抓到這個兇手嗎?”
她的聲音裡有股輕柔的可憐,周潼天性大咧咧,但入了沈木的耳朵,沈木的心彷彿被針驟然紮了一般。
這個世界怎麼會如此令人難過。
小午這樣美好純潔的女孩,不過才二十歲,卻父母雙亡,無家可歸。
心突然疼了一下,那種疼的感覺,驟然令沈木起了一個念頭。
他要重回仙女村,替這個可憐的女孩尋求真相。
對!尋求真相!
其實從他第一眼看見小午,他就隱隱的想為她做些事情。
他也不知自己為什麼有這種心思,但年輕人的心思,有時是連自己也說不清楚的。
沈木是個行動派,既然打定了主意,便很快安排起來。
他加班加點完成了手頭的工作,然後以回原籍辦證件的理由向公司請了一週的假。
這件事,他瞞住了小午,因為他內心被某種情緒激起了孤膽英雄的豪情,想悄悄做件大事,給她一個驚喜。
當然,他也沒告訴好哥們周潼,因為周潼這傢伙嘴碎,根本藏不住半點秘密。
兩天後,沈木坐上了去往鄭縣的大巴車。
大巴車一路在十月的秀美山景裡穿梭,可他的腦子裡卻滿是小午的身影。
臨行前的一夜,他藉故教小午磨咖啡豆,逗她講了很多曾經發生在她身上的故事。
那些故事自她口中輕飄飄的說出來,可墜在他的心上,卻千斤重。
他沒想過,原來一個女孩可以有那麼多的悲傷。
而那麼多的悲傷,居然屬於純潔的小午。
小午說,其實她小時候有一個哥哥,但很不幸,哥哥四五歲便病死了。
哥哥死後,她爸開始酗酒,酒醉之後便會瘋狂的打她們母女。
幸虧她媽每次都拼死護著她,她才沒有被打死。
她是這個世界他親眼見過的最不幸的人。
哥哥沒了,爸爸沒了,媽媽也沒了。
四口之家,只剩她一人,孤單寥落,無枝可依。
沈木想,也許,小午現在最大的心願就是抓到趙柴胡,他一定要替她完成這個心願。
想到這裡,他的心隱隱的激動起來。
5
再次來到仙女村,沈木還是借宿在趙老爹家裡。
趙老爹前些年沒了老伴兒,幾個兒子都分家單過了,最小的閨女去年也嫁到了鄰村。
所以他很歡迎有人能跟他來作伴,何況,沈木也沒有空手來。
他到仙女村已經是下午。
安頓好之後,趙老爹熬了一鍋玉米粥,兩人圍在火爐前一邊喝粥,一邊啃著沈木帶來的燒雞。
見趙老爹啃得喜笑顏開,沈木假裝隨意的問說,“夏天那場洪水,村裡傷到人沒?”
趙老爹不在意的嘆,“傷到嘍,前街沖走一個小娃娃,差點淹死,那爹孃哭的可慘咧。”
“哎,孩子是爹孃的心頭寶,幸虧救回來了。村裡的老人都沒事吧。”
“有個老漢,腿被石頭壓折了,噫,還有對面那家的婆娘,也不知是淹死的還是砸死的,反正人是沒了。”
沈木等的就是他這句話。
他壓著情緒繼續問,“對面那家還有人嗎?我來時好像看見房子還倒著呢。”
“沒人咧,這家人都死絕了,就剩一個丫頭片子,四五年沒回家了。”
“這麼慘,那女孩叫什麼名字?”
趙老爹滿臉嫌棄。
“叫什麼記不清咧,只記得是出生在農曆五月初五,噫,惡月惡日,是天生克親人的命哦,先是剋死了哥,後又剋死了爹,你看看,娘也沒逃過哦。”
沈木被趙老爹的話氣到了,一口玉米粥在胸腔裡打轉,嗆得他疼到吸氣。
“這都是沒影兒的事,老迷信!”
趙老爹立刻瞪起眼睛,“要信的要信的,年輕人莫要啥都不信,很準咧!不能胡說不能胡說!”
沈木“哈哈”大笑,又撕了個雞腿塞到他手裡。
“這家這麼慘,真是閨女克的?有沒有可能是有什麼仇人呢?趙老爹,您給我好好講講村裡的事兒,反正咱倆有粥有肉,夜還長著呢。”
沈木這幾句話,正中眼前這老漢的心思。。
說實話,他兒子閨女都很久沒陪他這樣聊過天了,他攢了一肚子的話沒人願意聽。
今天有後生主動送上門來,他巴不得講個一天一宿。
啃完雞腿,點上旱菸袋,他滿臉的舒暢痛快,順便也打開了話匣子。
“我們仙女村,村民都很老實,但過日子嘛,街坊鄰里吵個架還是常有的。俺記得好多年前吧,村裡有個婆娘說閒話,不知咋的就跟對面這家鬧上了,鬧得可兇咧,結果這厲害婆娘沒討到便宜,回家就氣的喝農藥,死嘍。”
“這婆娘的家裡人沒再去鬧?”
“鬧啥哩,她老漢是個啞巴,老實巴交的,兒子倒是個混小子,但那時太小嘍,十幾歲的娃娃,能鬧得啥!”
“那娃娃現在去哪裡了呢?”
“哼”,趙老爹從鼻子裡冷哼一聲,“還不是四處瞎逛,說是去城裡打工,但又總是幹不久,在村裡也是神神叨叨的,見了老鄉都不打招呼,沒人願意理他,搞不好哦,腦袋有毛病咧。”
沈木心裡一動,“他現在在村裡嗎,叫什麼名字?”
“叫啥?叫個趙柴胡嘍!在不在村裡誰曉得呦!”
6
夜裡,在趙老爹的鼾聲中,沈木基本確定趙柴胡就是兇手了。
因為他有足夠的動機,而影片就是證據。
大早晨的,如果不是去行兇,他出現在小午家做什麼?
仙女村那麼多人,為什麼偏偏只有小午媽死了?
那天早晨吵吵嚷嚷,為什麼小午媽沒有跑出來,睡覺真有那麼沉?
或許,沈木想,在洪水來臨之前,她可能已經遇害了。
不是說她額頭有個血窟窿嗎,也許那就是真正的死因。
趙柴胡一直對小午家懷恨在心,伺機報仇也很正常。
但是有一點他想不通,為什麼過了這麼多年,趙柴胡才想到報仇,之前他為什麼沒有動手,是沒機會嗎?
窗外山風颯颯,沈木在昏昏沉沉中睡了過去。
在夢裡,小午衝他甜甜的笑了,拉著他的手說,“哥哥,你真好。”
第二天,天還沒亮,他便早早的醒了。
小午家就在趙老爹家的對面,轉眼四個多月過去,這裡的殘磚亂瓦被好心的老鄉收拾了,但正房已經徹底損毀,難以恢復。
他在院子裡站了一會兒,心情很沉重。
他想,小午當時回到家,看到物是人非,一定很傷心吧。
從小午家出來,他溜溜達達,穿過了一條街,來到一個圍著籬笆牆的院子前。
這戶人家看起來很窮,房子也是半舊的。
昨晚他問過趙老爹,這就是趙柴胡的家,如今是趙柴胡的啞巴爹住在這裡。
剛才,他看見一個身形矮小的中年男人趕著一群羊鎖門上山,他在門口聽了聽,沒有人響,看左右無人,他一跳腳,翻過了籬笆牆。
推門進房間,房內光線黯淡,東西凌亂,他躡手躡腳環顧了一圈,眼睛忽然被牆上的照片吸引住了。
牆上釘著一個大玻璃框,裡面封著十幾張舊照片,有夫妻照,有全家福,但最多的是孩子的照片。
照片裡,沈木看到了一個男孩子的成長,他眉眼清晰,嘴唇透著笑意,兒時淘氣,少年意氣,有一張照片尤其的顯眼,是十三四時的趙柴胡。
他好像得了體育比賽的冠軍,得意洋洋,老師在給他發獎品,將一個淺金色的哨子掛在了他的胸前。
照片裡的趙柴胡,與影片裡的趙柴胡,他很難拼接到一起。
只不過幾年時光,怎麼一個人的面貌和精氣神差了這麼多。
在回趙老爹家的路上,沈木總覺得那照片有點問題,但他又說不上來。
而且,他隱隱覺得有點不對勁,他覺得,好像有人在身後跟蹤他。
可他幾次猛回頭,卻發現街上空無一人,只有遠處的狗發出幾聲低沉的哼叫。
這仙女村,到底藏了什麼秘密?
7
吃過早飯,沈木假意在村子裡幫人拍照,四處打聽趙柴胡的情況。
但他發現,仙女村的人對趙柴胡都不太瞭解,只知道他有些瞎混,但這麼多年很少看見他。
而他的啞巴爹是個老實人,平日只知放羊,也很少與人打交道。
不過,他還是零星的得到了一些資訊。
比如,趙柴胡自他媽自殺後,便性情大變,沉默寡言,連朋友都沒有一個。
比如,他有一次突然發狂,將村子裡一個同齡的男孩門牙打掉了。
比如,洪水當日,有人瞧見他在小午家房後轉來轉去,像是在等誰。
沈木將這些資訊仔仔細細的過了腦,猛然知道為什麼他看到趙柴胡家的照片時會覺得不對勁了。
因為,照片只記錄了他到十幾歲,長大後的照片,一張都沒有。
趙柴胡的青春,好像在十五六歲就結束了,完結了,銷聲匿跡了。
而沈木也得知了其他的一些資訊,是關於小午的。
村民們說,小午家重男輕女,自從小午哥死後,她爸便整日喝酒,然後打那對可憐的母女。
她爸有一次喝醉了酒,失足掉進河裡淹死了。
從此後,她媽脾氣也變得古怪,動不動就打人,這些年作風也不太好,聽說還給小午私自定了親,彩禮都收了。
聽到小午定親的訊息,沈木的心莫名的彆扭起來。
他驚訝的問老鄉,“那女孩才多大,怎麼就給定親了?女孩同意嗎?”
老鄉嘿嘿笑,“不小了,20歲的女娃該定親了。不過,在外面跑野了的女娃,肯定不願意嫁回山裡咧,誰曉得,那女娃也好久不在村裡嘍。”
是了,像小午那樣的美麗女孩,自然是不會再回村了。
仙女村的小仙女,終究是要飛走的。
在趙老爹家呆了兩天,沈木走遍了仙女村的每一個角落,他也很難懂自己的心思,就是想看一看小午生長的地方,到底是什麼樣子的。
仙女村的風景很美,這裡年輕人都出去打工了,剩下的多是孩子和老人,頗有桃花源裡“黃髮垂髫,怡然自樂”的風氣。
仙女峰就在村外不遠,高聳入雲,縹緲青翠,而村外還有一條河,據說是山泉匯聚而成的,泉眼就在仙女峰。
這條河一年四季都在流淌,入夏了尤其的深。
而小午的爸爸,就是四年前的端午那天,醉酒失足在這裡淹死的。
五月初五?端午節?
沈木突然意識到,事情太巧了,原來端午節是小午的生日,而這一天也恰恰是她爸爸的忌日。
他想起趙老爹的話,“五月五日出生的人,天生就是毒克親人的命哦。”
“真是胡扯!”他嘟囔一句,“封建迷信才是最大的毒物!”
8
沈木來到仙女村的第四天,趙老爹出嫁的女兒回來了。
這裡的女孩嫁人都很早,她看起來也不過二十出頭,可居然是個孩子媽了。
不過,雖然生了孩子,年輕女孩愛美的天性卻改不掉。
她穿著城裡流行的黃色風衣,紅嘴唇塗的亮晶晶,脖子上還戴著一條金閃閃的項鍊。
這天沈木本來是打算回城的,他在這裡得到了很多的證據。
他想著和刑警隊長周竟打個電話,問他能不能立案,但是趙家閨女得知他能給人拍美美的照片,便一直纏著他為自己拍照。
沈木礙於面子,只能陪了她一整天。
她一會兒換身衣服,一會兒要重新化妝,絲毫不跟他見外,支使的他溜溜轉。
她嘴裡還不停的問,“大哥,你相機有沒有美顏功能嘛?你能不能將我脖子上的痣弄掉呢?好難看哦。”
沈木嘴裡含糊的敷衍著,心裡卻暗自將她和小午做了個對比。
同樣是出身小山村,同樣是二十歲的姑娘,怎麼差別就這麼大?
難道是因為嫁了人的緣故?
其實趙家閨女長得不算醜,可她就是太吵了,吵的沈木腦瓜仁疼。
黃昏,趙老爹做了滿滿一桌子菜,出奇的豐盛。
他自己獨居時,一年也吃不了幾次肉,可是女兒和外孫回來了,他去鎮上買了雞鴨魚肉,像過年一樣。
吃飯時,她表示一會兒還想去拍個夜景,因為覺得月色下的自己可能更迷人,這把筋疲力盡的沈木嚇了一跳。
正在尷尬不已時,忽然他的電話響了,是周潼。
周潼在電話裡聲音低沉,他說,“沈木,我哥說趙柴胡自首了,但他殺的不是小午媽,而是小午的爸爸。”
“咣噹”,沈木的手一鬆,手機掉在飯桌上,嚇得趙家父女一哆嗦。
他心神不寧的撿起手機,難以置信的喃喃問,“怎麼可能?這怎麼可能?”
“是真的”,周潼說,“他堅持只殺了一個人。”
一頓豐盛的晚餐,沈木吃的食不知味,趙老爹雖然年紀大,但好奇心非常重,追著問沈木到底怎麼了。
沈木只得滿腹狐疑的將趙柴胡自首的事情和盤托出。
趙老爹當時被驚得目瞪口呆,趙家閨女卻一臉不以為然的笑,“哼,怎麼可能,趙柴胡殺王小午她爹?天塌下來我都不信!”
見她說的篤定,沈木詫異的問,“怎麼不可能?”
“哼”,她似是回憶起了往事,不由的撇了撇嘴。
“別人不知道,但瞞不過我!因為趙柴胡和王小午本來就是一對狗男女!他倆的醜事,我全知道!”
9
第二天一早,沈木坐上了回城的大巴車。
幾天前,他來仙女村,帶著隱隱的孤膽英雄之氣。
但幾天後,他離開仙女村,卻滿腹疑慮,心亂如麻。
望著仙女村一點點消失在清晨的迷霧裡,他覺得自己有些看不懂小午了。
趙家閨女的話,一直縈繞在沈木的耳邊。
“趙柴胡和王小午早就好上了,他還把自己的獎品送給了那臭丫頭,對,是個哨子。”
“他倆常常在小樹林小河邊約會,我看見過,我記得她爸死的前幾天,她在小樹林哭,他還給她擦眼淚呢。”
“不過,也不是不可能,畢竟王小午也恨自己的爹,沒準,也恨自己的娘呢。她就是個狠心的騷狐狸精!”
“什麼?我為什麼這麼注意他倆?這你管的著嗎?我自己的眼睛我愛看什麼就看什麼!”
沈木覺得趙家閨女一談起趙柴胡和王小午就很激動,尤其是對小午,她好像很恨她。
女人的心思,誰能說得清呢?
她們是鄰居,年齡又相仿,一個美麗惹人憐,一個粗鄙不討喜,不討喜的那個女孩,自然會對招人愛的那個,心生嫉妒吧。
所以,她的話不能全信,可是她信誓旦旦,又不像在說謊。
可如果她沒說謊,那麼說謊的是誰呢?
沈木想起小午在影片裡看到趙柴胡時的樣子,她既驚愕又痛苦,她指著他說,“這是村裡的混混”。
那樣冷冷的眼神,真的不像是在說曾經的戀人。
路上,他忍不住給周潼打了電話。
他想推翻些什麼,也想證實些什麼,可到底他想得到什麼樣的真相,他自己都說不清了。
在電話裡,周潼告訴他,“趙柴胡殺人,證據確鑿,細節都對上了。”
大巴車一轉,仙女村被遙遙甩在後面。
那一刻,沈木後悔了,他覺得這趟他不該來。
小午已經接到了刑警隊的通知,沈木回到家時,她在隊裡做筆錄。
她如今是這個案子唯一生還的受害者家屬了。
一家四口,只剩下她一個,只剩下這個老鄉口中的“天煞孤星”。
可這世上哪有什麼天煞孤星呢,有的不過是人心險惡罷了。
10
沈木在家裡睡了一整天,他很累,累到不想見任何人。
幾天後,刑警隊那邊傳來訊息,趙柴胡被正式逮捕。
他始終只承認殺了小午的爸爸,理由是家仇。
沈木一直在暗中觀察著小午。
小午還是如往常一樣,找工作、做家務,話語不多。
但他總覺得,她眉眼間的愁鬱消失不見了,他甚至有一天發現,她無意間微笑起來。
她的笑容還是那樣美,但沈木卻再也不能為之動容。
因為他的心裡迷霧重重。
結案後的第三天,小午對兩位同居的男士宣佈說,她找到工作了,要搬到宿舍去。
其實她沒什麼家當,只有一個紅色拎包而已。
離開那天,她穿著潔白的裙子,在晨光中宛如一株白蓮,她露著甜美的微笑,向沈木和周潼揮手告別。
“謝謝你們,我要開始新生活了。”她說。
她輕巧的推門離去,在似醒非醒的城市中,小高跟鞋踩出一路的細碎聲響。
她沒留意的是,沈木在身後一直悄悄跟著她。
就在她離開時,他看到了她皮包的拉鍊上繫著一個淺金色的口哨。
那口哨已經褪了色,但他一眼認出,這個口哨曾經出現在仙女村一戶人家的相框裡,曾經掛在少年趙柴胡的脖子上。
一瞬間,他的腦袋炸開了。
一箇舊時的口哨,像線頭一樣,被他狠狠一拉,解開了困擾他的那團亂麻。
他突然明白了,洪水襲村那天,那哨子聲是怎麼來的。
晨光裡,小午兀然停住了,她轉身,衝著沈木嫣然一笑,“哥哥,是想和我一起共進早餐嗎?”
她一如既往的甜美,可甜美里,多了一份陌生的冷意。
“我又去了仙女村,想和你講一個故事。”沈木盯著她,面色悲哀的說。
小午揚揚下巴,示意自己在聽。
“有一個美麗的女孩,自出生就被父母視為不詳,不幸的是,幾年後她哥哥真的病死了。她爸爸從此開始酗酒、家暴,小女孩害怕極了,但她殺不了他。
後來,有一個男孩喜歡上了她,男孩也很恨她的爸爸,因為他媽因為她的父母而死,所以女孩暗示他,可以趁著爸爸醉酒路過河邊時,將他推進河裡。於是,男孩真的這麼做了。”
“男孩把自己唯一重要的東西,一個哨子,送給了女孩,可女孩卻想擺脫他。她藉故進城打工消失了,男孩卻一直尋找她,直到有一天女孩的媽媽私自給她定了親,她和媽媽吵了起來,女孩為了自己的將來,殺了自己的媽媽。”
“她知道男孩也在村裡,於是吹起哨子,引他過來,意欲嫁禍,可洪水來了,她失策了。她躲在安全的地方,發現有人將這一切錄了下來,於是她主動靠近拍攝影片的人,引他們發現疑團並報警。”
“而最終,兇手抓到了,沒人會繼續糾纏她了,她終於可以像自由的小仙女一樣,開始自己的新生活。小午,你覺得這個故事,夠精彩嗎?”
沈木盯著小午,一字一句講完了這個故事。
他講的激動,而面前的小午,卻毫無動容之色。
聽到最後,她突然“噗嗤”一聲笑了,露出了兩排小白牙。
“沈木哥哥,你真不愧是編輯,故事很有新意,我很喜歡。”
然後,她衝他狡黠的眨眨眼睛,帶著幾分絕然說,“可是,餘下的路,我要自己走了。”
說完,她轉身消失在城市的水泥森林裡,一步一步,再沒有回頭。
瘦弱女孩流落街頭,我好心收留後,卻意外發現她身上背命案
11
自從小午走後,沈木就失去了她的訊息。
直到兩年之後。
這兩年,自媒體漸漸取代了傳統媒體,人們獲取資訊的方式也越來越便捷。
有一天,一個訊息突然爆炸性的上了熱搜。
一位貴婦懷疑自己身家千萬的丈夫出軌,於是派私家偵探去調查,偵探不僅在賓館裡偷拍到了丈夫與情婦的鐵證,還曝光了那位情婦的照片和姓名。
義憤填膺的網友們對那不知羞恥的情婦進行了地毯式的搜尋。
還扒出了她少年時的一些秘密。
富有福爾摩斯天賦的網友憑藉超人似的嗅覺嗅到了這些秘密裡的蹊蹺,於是將那些蛛絲馬跡串聯起來,一樁殺人案竟然悄悄浮出水面。
警方很快便上了門。
網友們紛紛表示,“破案竟然靠熱搜!”
媒體曝光的照片裡,那位情婦的眼睛雖然被打著碼,但沈木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她。
是小午。
是那個表面天真純潔,內心卻藏著深淵的仙女村少女。
小午離開後,沈木曾經無數次的問自己。
“就讓她這麼輕易的逃掉嗎?”
可是,他沒有辦法。
因為沒有證據,一切都是他的猜測而已。
但如今網友們提供了各種證據,警方也立了案,他的心卻不像想象中那樣輕鬆。
合上電腦,他鎖上辦公室的門,漫步走到了大街上。
大街上,紅男綠女,車水馬龍,悲歡離合,世間百態。
沈木的眼睛漸漸模糊了。
他在想,一個原本美麗純潔的小仙女,若沒有變成魔鬼該多好。
(原標題:《仙女村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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