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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千里進京 我終於尋到素未謀面的未婚夫

我嫁給了不愛我的公子,他將我鎖在深宅大院,不許踏出半步。

深夜,隔窗的公子聲音喑啞,低喚我閨名,我看清眼前場景,紅著臉轉身欲逃,被他逮住。

他語氣危險:「乖,既然撞見,就別想跑了。」

故事:千里進京 我終於尋到素未謀面的未婚夫

1。

「你說你要找誰?」

京城段府,屋簷錯落。

我揹著盤纏站在朱門前,對段府的守衛比比劃劃。

「段荊,我未婚夫。你們府裡最溫和,笑起來最好看的那位。」

千里進京,我終於尋到素未謀面的未婚夫府上,如今風塵僕僕,灰頭土臉。

段府的守衛神色倨傲地打量我一眼,突然眸中一亮,對我背後遙遙一指:「我們公子在那,自己去。」

一回頭,灰瓦窄巷深處,一白衫清秀公子正被人堵在巷中,神色死寂:「且寬限我幾日,實在手頭緊,沒錢。」

他身材偏瘦,生得白淨,與我傳聞的未婚夫一般無二,叫人心生憐愛。

只是那堵他的惡棍實在可恨,他高我未婚夫一頭,手執馬鞭冷笑:「繼續跑啊!怎麼不跑了!欠小爺的幾兩銀子什麼時候還?」

「光天化日!你們怎麼不管呢?」我心焦氣躁,質問守衛。

段府守衛斜睨我一眼:「大公子的事,誰敢管?」

「你們……」我急了眼,待馬鞭即將落在我未婚夫身上那一刻,衝過去展臂擋在他面前,壯膽罵他,「你怎麼打人呢?」

時值正午,院牆內的石榴樹蹦出一條,鬱鬱蔥蔥,攔住酷烈的灼日。

我眯了眯眼,瞧清惡棍樣貌:面目俊美,高傲冷峭。

薄唇犀利,眉若刷漆,身著紅袍,肩寬窄腰,是個頂好看的惡棍。

惡棍俊眸一眯,言簡意賅:「你誰?」

「我是段荊的未婚妻,有什麼事衝我來!」

他聽到「未婚妻」三個字,先是一愣,繼而目光變得耐人尋味,輕輕哦了一聲:「段荊的未婚妻?」

我鼓足勇氣應道:「正是。」

「你可知段荊是誰?」他饒有興味,鞭子不輕不重地摔在手心。

「我自然知道,段府的大公子,京城最好的男人,縱使他欠你銀錢,也不該……不該擅用私刑……」

惡棍脾性甚好,倒背手反問:「既是全京城最好的男人,怎會娶一土包子為妻?」

我被他一噎,怒道:「你管他作甚,我們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非他不嫁,他非我不娶,輪到你一外人置喙?」

惡棍冷笑一聲:「牙尖嘴利。」

突然眼前光景倒轉,我被人扛在背上。

那惡棍扛著我,扭頭就走。

回過神來,我驚惶喊道:「你……你不要亂來……我夫君欠你的銀子我會慢慢還的……我不賣身……我要為他守節!」

「小爺真是謝謝你,既如此鍾情於我,那此刻,洞房也不算委屈了。」

我一聽,愣住了。

誰鍾情於他了?

遠處的文弱書生劫後餘生,鬆了口氣,對我抱歉一笑:「姑娘……我已有妻室,你認錯人了。他才是。」

轟!

這個事實過於殘忍,我呆愣在他人肩膀上,看那方窄巷越來越遠,轉個拐角,白衣公子消失不見。

途經大門,方才兩個縮頭縮腦的守衛對著惡棍恭恭敬敬喚了聲「大公子。」

他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扛著我旁若無人地進了府。

如今,我趴在段荊的肩膀上,被顛得翻江倒海的,才突然意識到——自己被人耍了。

我念叨上百遍,溫潤如玉、待人寬和的夫君,壓根不存在。

這樁婚事本就倉促。

數月前,我弟弟惹了事,賭坊的人要砍他的三根指頭抵債。

恰逢從京城回鄉的大姑上門說媒,說段家大公子性情溫和,有學問,會疼人,重金求妻。

家中急著用錢,爹孃一把鼻涕一把淚,求我答應。

我想著,這種世家公子怎會瞧上我?

仔細詢問一番,才知他年幼喪母,父親在他三歲那年傷了腿,不便於行走,家中的擔子全靠他一人擔著。

京中都是富戶,哪肯叫閨女嫁過去受苦。

段公子的繼母便託大姑在家鄉找個知根知底的老實姑娘。

大姑偷偷跟我說:「段公子在……某些事上不太行,你嫁過去,將來沒鶯鶯燕燕的糟心事,賺了的。而且,聘禮只多不少。」

我聽大姑描述,只覺此等光風霽月舉世無雙的好公子命途多舛,他肯要我,我便衷心待他,與之舉案齊眉。

聘禮到家的當日,爹孃便收拾好了包袱,催我上京。

一路走來,風塵僕僕。

哪想,段荊根本就是個惡棍。

只怕是此人在京城惡名昭著,無人肯嫁,才將稀裡糊塗的我拽火坑裡。

轉過迴廊,一方山石花草繁茂的小院赫然出現。

段荊的身量很高,我趴在他肩上,能碰到樹梢的石榴。

只是現下我無心觀賞此等美景。

一路暢通無阻,他將我扛進一間四面大敞的書房,丟在小榻,眯眼細瞧我:「就是你收了我家兩千兩?」

兩千兩!

我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麼多銀子,當下激動地站起來,與他爭執:「你信口開河!明明是二十兩。」

為了證明,我急忙攤開手,手心躺著幾兩碎銀。

「我爹孃說窮家富路,給了我一半當盤纏!」說罷往他手裡一塞,「我不嫁了!還你,剩餘的錢我慢慢還。」

段荊盯著我手心中汗涔涔的幾兩紋銀,突然笑了:「十兩,你是真蠢還是假蠢。」

他當地一腳擱在桌案上,修長的手指勾了勾腰間紅櫻環佩,揚唇一笑:「瞧清楚了,小爺一件配飾就值五百兩,十兩,連個蛐蛐都買不起。」

我哪裡曉得十兩銀子在段荊眼裡,不過是吃喝享樂的錢,嚇得後退一步,想通前因後果,僵在原地。

弟弟的三根手指,怎就值區區十兩。

爹孃不是嫁我,是聯合大姑,誆我賣我。

上京的心酸、驚懼、委屈,在這一刻驟然湧至鼻腔,在即將宣洩的前一刻,被我死死壓住。

我低下頭,默默紅了眼眶。

段荊提起袍子,好整以暇地坐下,欣賞我低落的反應:「怎麼,想明白了?只怕你爹孃捲了這筆錢,遠走高飛了。收了錢還敢跑,我打斷他們的腿。」

他說話盡往人肺管子上戳,但話糙理不糙。

爹孃的心思我不是不懂,總想著忍忍就過去了,忍到最後,把自己的一輩子給賠了。

如今,只好認命。

我忍著哽咽,「我不走,你別為難我爹孃。」

段荊笑容倏然轉冷,「叫什麼名?」

「張挽意,揚州人。」

現下我就像條放挺的魚,橫豎蹦躂不起來。

「挽意。」段荊細品,拿鞭子挑了我下巴,對窗細賞,「看你老實,長得也行,會什麼?」

「做飯、織布、種田、餵雞……」

「嘖。」段荊面露嫌棄,「誰要聽那個,鬥雞會不會?」

我茫然 搖搖頭。

「鬥蛐蛐兒?」

又搖頭。

「唱曲兒?猜酒?划拳?騎馬?」

……

段荊的臉色越來越臭:「你怎麼什麼都不會?」

我承認,段荊生得好看,眉宇疏朗,俊美無儔,像書畫中走出來的,可就衝他這份荒唐勁兒,我喜歡不起來。

心裡排斥,說話就不好聽,近乎木訥道:「我是小門小戶出來的,您瞧不上我,就拿我當丫鬟使,再娶他人便是。」

段荊怪笑一聲,「兩千兩的丫鬟,小爺喊起來燙嘴。」

……

眼下他看我,是哪都不順心。

我初來乍到,自然不可能住在段荊房裡。

段荊盤問完,似乎多看一眼都嫌汙了耳目,端碗新茶靠在窗邊,叫我退下。

段荊院中只有一名小廝,叫春生。

性情溫敦老實。

春生領我到一間不起眼的屋子前,對我客客氣氣道:「姑娘安心住下,有公子撐腰,在府裡受了委屈不要憋著。」

我哪有資格叫屈,人家是大戶人家,說話好聽,但人要擺正自己的位置,才能活得舒坦一點。

我向春生道了謝,推開小屋。

屋舍沒想象中簡陋,日常用具一應俱全。

比起鄉下漏雨的房子好了不知多少倍。

待我收拾妥當,春生去而復返,滿臉歉意:「姑娘,公子方才餓了,叫您做五盤糕點送去。」

我就知道天底下沒白享的福氣。

幸好只是糕點,費時費力卻不鬧心,我痛快應下,收拾好東西便轉身去了小廚房。

一路嘀咕,段荊那身量,當真吃得了五盤糕點?

許是他有喜歡的姑娘,拿了討姑娘歡心。

小廚房裡應有盡有。

如今四下無人,我揉著麵糰,想起弟弟小時候蹲在灶臺邊虎頭虎腦的樣子,心裡越發酸澀。

好好的孩子,怎麼就染了賭,把爹孃的棺材本都賠進去了。

想到傷心處,眼淚止不住一串串地往地上掉。

外頭小院突然傳來說話聲。

「張姑娘遠道而來,哪有先被大公子收進房的道理,現下夫人正在前堂等著,命我帶張姑娘前去相看。」

來人聲音端莊威嚴,年紀有些大。

春生溫和又不失禮地替我回絕:「公子吩咐了,要吃姑娘親手做的糕點。姑姑也知道公子的脾氣,若有違抗不得掀了房頂去?」

我初來乍到,若因我讓段荊和段夫人生了嫌隙,往後更難立足,於是擦乾淨手,匆匆走出,「春生大哥,鍋中那盤熟了,便是五盤,你替我看會柴火,我去去就來。」

院中站一位老婦,衣著低調奢華,抬眼不冷不熱打量我。

春生神色凝重,「姑娘,您不必……」

姑姑清清嗓子,打斷春生:「既然姑娘願意,便請吧。」

我覺著此人跟我們隔壁的小宋嬸子有一拼,生了副不好相處的面相。

門第是橫在我和段荊中間的一道鴻溝,此行必定波折良多,於是折身回去端糕點出來做個乖順樣子。

姑姑一雙三角眼在盤子上粗略打量,什麼都沒說,扭頭帶我穿府而過。

暑熱時節,段府粉牆環護,綠柳周垂,八字迴廊外,綠藤密佈,冷寂幽然。

我上京沿途多番打聽,知道段家是京門大戶,祖上有從龍之功,出過一位貴妃。段老爺,也就是段荊的父親,與當今風光無兩的端王爺有一丟丟血緣關係,這幾年腿傷了,在朝中擔著個文差,官至三品。

越曉得段府門楣之高,我對這門親事,便越不抱希望。

還不出聘禮,便只能委身做妾或是奴僕。

盛夏天熱,屋門大敞。

一進院子,垂藤下,段荊翹著二郎腿,俊眸醺然。

眾人中,獨他一身紅,墨髮高束,清風朗月,分外扎眼。

真是生得俊美,穿什麼都好看。

他餘光瞥見我,蹙眉道:「你來做什麼?回去!」

「既明,不可無禮。」上座的一中年美婦端莊威嚴,語調柔軟寬正。

段荊收聲,目光隨我入堂,神色鬱郁。

我端一盤糕點,在滿屋注視下,向段夫人見禮。

還沒結束,四周便傳來低低的笑聲。

「她姿勢好奇怪。」

「鄉下來的,沒什麼見識。」

我生在鄉間,嫁入高門大戶是此生不敢想的事。

得別人得不到的東西,就要承受別人嘗不到的艱辛。這點道理我懂。

我看向段荊,只見他垂眸,不動神色地把玩腰間玉佩,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段夫人目光一掃,場中寂靜無聲。

她朝我招手,腕間環佩叮咚:「好孩子,過來讓我瞧瞧。」

我端著盤子,想放在小桌子上,可那裡早已擺了糕點,放地下又不行,一時間犯了難。

他們並不想要這份蹩腳的見面禮,而我又無法安置,一時僵在當場。

尷尬中,段荊聲音冷冽幽然:「趙姑姑,你眼瞎了?讓少夫人親自端過來,你是幹什麼吃的?」

趙姑姑便是送我來的姑姑,她因我捱了頓罵,臉色不太好看,低聲道:「老奴失禮。」恭順地從我手中接過盤子。

段夫人握住我的手腕,拉過去,眼中滿是欣喜:「是個心靈手巧的好孩子,婚期定在下個月,等你與既明完婚,我便把咱們段家最大的房產送你們,只要你二人琴瑟和鳴,我和你伯父便放心了。」

我聽完,一愣,下意識地再去看段荊。

他還是那副模樣,不甚在意,彷彿此話已聽了千遍萬遍。

我忍著心裡的異樣,笑笑:「能嫁進段家是我的福氣。伯母您客氣了。」

話落,四周又是一陣低笑。

「口齒笨拙,難當大任。」

「段府豈能交給一介村婦?」

段夫人只笑,也不說話,可見不是真心待我好。

我為做糕點站了一下午,早已腰痠腿軟,心中盼著早些回去歇息。

眼角余光中,段荊長腿一伸,站起,懶散道:「過來,跟我回去吃飯。」

意識到他是對我說的,我心生感激。

段夫人卻不鬆手,嗔他一眼:「你這孩子,挽意待字閨中,豈能跟你同吃同住,不如住在我院中。」

段荊薄唇緊緊抿起,神色晦暗難辨:「你自己選。」

可言語中警告之意昭然。

我手心汗涔涔的,對夫人說:「伯母厚待,挽意小門小戶,沒那麼多規矩,我和……大公子早晚要在一起的,就……還是住在他房中。」

一旁的幾位姨母面露難堪之色:「果真是上不得檯面,生怕白得的夫君跑了。」

我沒有反駁,默默抽回手,走回段荊身邊。

段荊目光落在我的臉上,盯了一會兒,突然揚唇一笑:「咱們家,我最講規矩,她若待慣了別人的院子,惹了我嫌,別怪我不要。」

原本段夫人還想說什麼,段荊此話一出,她硬生生打住,生怕我和他的婚事黃了。

「罷了,你情我願,我這個做長輩的也不好說什麼。」

出了院子,段荊在前面走,我默默在後面跟。

日頭西斜,餘熱不足,晚風清徐,枝頭石榴花燦爛成簇。

我沉溺於美景,一時不察,竟狠狠撞在段荊後背上。

待我站定,才發現他不知何時已壓住腳步,回身面色不善地狠盯著我。

「你跟著我做什麼?」

我怯生生並腳站好,剛好碰到一處花枝條,芬芳搖曳,落滿肩頭。

「我做夠五盤了……」

段荊拂落茜色的石榴花,氣息徐沉:「不是問你這個,夫人留你,你怎麼不應?」

我不解地皺眉:「她不喜歡你,我為何要應?」

段荊一愣,表情耐人尋味,半晌輕叱一聲:「你懂個屁。」

我一哏,沒憋住:「她都要把你攆出去了,能喜歡你嗎?」

他才懂個屁,大傻子!天大的傻子!

段荊瞥我一眼:「你敢跟我犟嘴?」

「不敢。」

段荊沒說話,揹著手往前走。

我跟上,小聲嘟噥:「你下個月成婚,就要搬出去,不是分家是什麼?我不懂你們高門大戶是什麼規矩,但在我們那,長子分家,等於被趕出去。」

段荊猛地停住腳步,回頭黑沉沉地盯著我:「我分家了,沒錢了,段府將來也不是我的,你還跟著我幹什麼?」

我絞弄著手帕,瞪大了眼:「我賣給你了呀!」

「你賣給李氏了,不是我。」

說完,段荊咔嚓折斷頻繁拂面的花枝,拋進深不見底的湖水中,大步消失在道路盡頭。

我一頭霧水問跟來的春生:「李氏是誰?」

春生耳語:「段夫人。」

我哦了一聲:「他脾氣可真差。」

春生欲言又止,半晌嘆了口氣:「姑娘,以後還是少同夫人來往。公子惱了,且有得哄呢……」

哄誰?

哄段荊嗎?

我可不會自討沒趣。

我知道段夫人還有個兒子,是段府的二公子,段淵。

來段府的第三天,就在院子裡撞見了他。

真真是生得玉一般的人。

肅肅如松下風,高而徐引,蕭蕭肅肅,爽朗清舉。

著月白廣袖自竹林間而來,如眾星拱月,途經我身側,二公子駐足側目:「可是揚州來的嫂嫂?」

大姑似乎是照著二公子的模樣來誆騙我的。

溫文爾雅,滿腹詩書的是二公子,待人溫和、克己復禮的也是二公子。

我抱著一筐曬乾的棗,怯生生地對他行了個禮。

春生說段荊不在意禮數,也不肯教我。

院子裡沒有女眷和丫鬟,以至於我的禮數毫無進步。

二公子一笑,眼眸如水中倒映的秋月,澄澈皎潔。

「嫂嫂不必多禮。」

我紅著臉退開。

緊隨在二公子身後的女子笑道:「瞧姑娘舉止生疏,莫非不是京城人士?」

我這才瞧見二公子身側的女子明眸善睞,貌美如日月生輝。

二公子笑著提醒她:「揚州來的。」

「難怪,」她走到二公子身邊,親親熱熱地喚了句:「懷深哥哥,莫讓伯父伯母等急了。」

二公子點點頭,途經我身邊的時候,微微一頓:「嫂嫂,禮數在心中,不必苛求,自在些便好。」

真是個讓人如沐春風的人。

人都走遠了,春生輕咳一聲,提醒了我:「姑娘,該回了。」

方才的驚鴻一瞥在我心中掀起波瀾,以至於途經窗格下,段荊喊我都沒聽見。

突然一束枯枝勾住領子,朝後面扯去。

我趔趄幾步,在窗邊摔了個屁墩兒,一抬頭,發現段荊靠窗,手中挑一削皮後的石榴枝子戳弄我:「進來,大熱天不嫌曬。」

我哦了一聲,進屋在離他很遠的地方坐下。

段荊皺皺眉:「我還能吃了你?過來!」

我挪挪屁股,再靠近一些。

他捏著摺扇,敲敲桌面:「沏茶。」

我依言照做。

段荊嘖了一聲,眯眼打量我:「肩平臂垂,手要穩,斟茶時微微頷首,別拿鼻孔對人。」

他的語速很慢,我乖乖任他擺弄。

斟完,他又讓我喝。

「飲茶要慢,半口就止。背不要坨,吞嚥不能出聲。」

我含著一口滾燙的茶,和他四目相對,下一刻:噗……

滾燙的茶湯噴了段荊一身。

段荊一張玉面瞬間陰沉:「張挽意!你找死!」

我短促地呼吸著空氣,眼裡帶淚,委屈巴巴道:「燙……你還不讓我吸溜著喝。」

他被氣得不輕,閉上眼深吸幾口氣,勉強穩住本就不好的脾性:「你方才見誰了?」

「二……二公子和一位……」

「喜歡他是不是?」段荊都沒讓我說完,譏嘲,「想走要趁早,我還能替你這蠢物拉縴保媒。」

我一聽便生氣了:「你哪隻眼睛看到我喜歡他的,雖然……雖然愛美之心……」

「張!挽!意!」段荊扔了花枝,冷睨著我,「小爺這裡規矩大,不想學趁早找別人!」

我道是他抽哪門子瘋,合著他喜歡跟二公子唱反調,二公子讓我隨性些,段荊便要教我規矩。

無非是小孩子的一時意氣,我見多了。

我瞪了他半晌,坐下,重新端起茶杯:「我喝就是了,你說怎麼喝,我就怎麼喝。」

段荊沉默片刻,突然奪過去,扔在桌子上:「你是泥人?一點脾氣都沒有?」

我老老實實道:「發脾氣沒用,只要能吃飽穿暖,我別無他求。」

段荊的火拱起來,不上不下,半晌語氣不善道:「把竹筐拿過來。」

「啊?」

「不是要摳棗核?」

我噢了一聲,眼睛都亮了:「相公要幫我嗎?」

段荊聞言,動作突然滯住,輕輕瞥我一眼,冷笑道:「不用幫忙就算了。」

「用!用!」我一把拉住他的手,親親熱熱地把棗塞進他手裡。

段荊突然攥住我的手腕,細細摩挲。

一雙黑眸緊盯著我,仿若幽狼。

被他觸碰的地方有些奇異的麻癢感,我害怕極了,試探道:「你是不是碰了不該碰的東西?」

「什麼?」段荊眼神幽深。

「比如山藥之類的,我怎麼手麻呢?」

段荊額角輕輕一挑,垂下眼:「蠢物。」

我被他沒頭沒腦地一罵,也不高興了,和他面對面低頭做活。

奈何段荊五指生得過於精緻,總勾著我目光往那邊偷瞧。

只見他左手捏小刀,利落漂亮地一剜,圓潤的棗核便跳出來。

他哼了一聲:「看什麼?呆頭呆腦。往後再多瞧旁人一眼,我挖了你眼珠子。」

我縮縮脖子,覺得他真能做這事,躑躅很久,乖乖招認:「那我瞧得最多的就是……」

在他陰沉的目光中,我供出了春生的名字。

門外的春生失手打翻了恭桶,被隔壁的婆子罵得狗血噴頭。

段荊手中捏著刀柄,閒閒敲在桌面:「張挽意,你是老實,還是沒腦子?」

我瑟瑟地縮回手:「我是老實。」

段荊盯我半天,一笑,緋唇白齒,漆眉舒展,竟比二公子還好看。

他重新拾起手裡的活,笑罵:「德行。」

有了段荊的幫忙,剜好的棗肉堆滿小筐。

臨走時,段荊叫住我:「小爺幫了你,怎麼謝?」

我愣在原地,腦子裡突然浮現出我們村剛入門的小媳婦跟她男人說話的場景,臉突然就燒起來。

她男人每次這麼問,小媳婦都會含羞帶怯地鑽進他懷裡,吧唧親上一口。

按理說,我也該親他一口。

只是不知他會不會惱羞成怒,把我嘴縫了。

段荊還等在原地,陽光透過窗扉,打在他俊朗的側臉,高貴清冷。

我的心突然怦怦直跳,快得不受控制。

我慢慢抱著小籃筐靠近段荊,吧唧猛親在他臉上,隨後腳踩熱炭似的,倉惶逃出。

2。

那個下午,段荊背對窗邊,紅色廣袖長袍鋪陳在窗沿,半天沒動一下,我也是,神遊天外,活都沒幹完。

晚上,熱騰騰的棗泥剛出鍋,春生便來了。

我捏住鼻子,後退一步:「春生,你臭。」

他嘆口氣:「託姑娘的福,恭桶全翻了,您多擔待。」

我把他推出廚房外,問他何事。

春生說:「老爺回來了,晚上叫姑娘和公子一併過去用飯。」

段荊便在屋那頭喊:「不去。」

這位爺是說一不二的主,往常就隨他了。

誰知春生面露難色,悄悄對我道:「聽說今夜要給二公子議親,雙喜臨門,分家這事就板上釘釘了。總要聽聽才好。」

我遲疑道:「我尚未過門,一個外人,不太合適吧……」

春生面露失望,洩氣般:「只好聽天由命了。」

段荊性子乖張,如今窗扉半掩,屋中久久沒傳來動靜。

我擔心他憋著自個兒生悶氣,把燒火鉗往春生手裡一塞:「我去看看他。」

推開門,段荊長身玉立,眉眼舒展,提筆寫著什麼,不見半分沉鬱。

我不小心擋住了光,影子在牆上跳動。

段荊便知我來了,眼都不抬:「什麼時候吃飯?」

我走進,瞧見紙上赫然畫了只白鵝,立在灘塗邊,掌上捆圈水草。

我瞅著半天不動,段荊眼皮懶懶一掀,問:「如何?看出什麼了?」

「嗯……不太肥。」

段荊大筆一頓,額頭漸漸蹙起:「什麼不太肥?」

「鵝。」

他嘶了聲,目露嫌棄:「這是鶴。」

「我沒見過鶴。」

段荊被我鬧得半分脾氣也無,只冷道:「真是半點雅趣都沒有。」

我沒有雅趣,但我知道人餓了要吃飯。

手上沾了棗泥,頭髮扎得脖子癢癢的,我扭了半天,沒把頭髮扭出來,只好求助段荊:「相公,頭髮進去了。」

這是我第二次打斷段荊的「雅趣」。

題詩中途被我打斷,他無奈擱筆,低頭靠近:「哪兒?」

現如今,他對我耐心不少。

我側對他,露出半截兒皓白的頸子。

好半天,沒見響動,偏頭,見段荊神色晦暗不明。

「相公……」我低低喚了一聲,想起小灶上還熱著東西,語帶哀求。

段荊清清嗓子,眨眼恢復清明。

手指粗糙,在頸子上一觸即離,勾住髮絲向後撥去。

那點熱度,卻遺留在面板上,酥酥癢癢,逐漸變得滾熱。

我臉紅了。

熾熱的呼吸噴在頸側,段荊低啞地問道:「好些了嗎?」

我微微頷首。

段荊的黑眸在我臉上盯了一會兒,移開,繼續倒騰他那幅畫,還毫不客氣地命令我:「洗乾淨手,研墨。」

我只見春生弄過,有樣學樣,捏起墨塊在硯臺裡畫圈。

白鶴栩栩如生,落款處的小印是他的表字:既明。一行行楷龍飛鳳舞,比我們書塾裡教書先生寫得還好看。

我好像撿到寶了。

「其實我覺得你畫老虎也好看。」

我心裡憋不住話,脫口而出。

段荊笑了,高大的身軀保持撐桌的姿勢,靠過來將我籠罩在陰影之下:「我沒畫過,你怎麼知道?」

俊臉驟然放大,黑眸亮如星子,我慌亂地四處亂瞧,最終敗北,垂眼不敢看他。

「老虎是萬獸之王,相公心有猛虎,自然畫得好。」

好半晌,頭頂沒動靜。

我偷偷抬眼,剛好和段荊對視上。

黑眸中審度與曖昧參半,生生把我的心看亂了。

他用手指輕輕捏住我新帶的耳鐺,燭光下,我竟辨不明他眼中有多少心思。

「新換的?」

「嗯……好……好看嗎?」我羞紅了臉。

「好看。」段荊難得誇我,回身端正身姿,撫平衣袖:「走,去吃飯。」

我稀裡糊塗地被牽住手:「啊?不是不去嗎?」

「你帶了新耳鐺,總要顯擺一下。」

「可這也不值錢——」

「我段荊房裡,沒有不值錢的。」

入夜後,石燈十步一盞,有些地方甚黑,樹影錯落。

段荊親自挑了燈籠走在前,騰出一隻手牽我。

溫熱的掌心不輕不重地將我五指收攏,隨摩挲帶來陣陣悸動。

燈籠中暖黃的光,不多不少,剛好到我腳下。

從來沒人拉著我走過夜路,也沒人替我點一盞小燈。

我覺得一切像做夢。

「相公。」我喚了他一聲。

「幹什麼?」還是懶洋洋的語氣,但手上的力道大了一些,把我拽近,「大點聲,別跟蚊子叫似的。」

「這話……不適合大聲說。」我扭扭捏捏。

段荊冷睨我一眼:「你說是不說,只有一次機會。」

「我說我說!」我緊緊拽著段荊,踮腳靠近。

他放慢腳步,高大的身軀被迫彎下,眼神冷漠地望向夜色。

「待會如果爭不過,咱們就不爭,我會好好跟著你的,你別害怕。我會的東西多,總能養活你。只是你不要再鬥雞賽馬了……」

段荊的黑瞳漸漸從遠處收回,一轉,落在我的臉上不動了。

我們靠得很近,呼吸交融。

院子裡很黑,只有一點微弱的燈火,和天邊一輪明月。可這一刻,我突然覺得段荊的眼睛也有了光,一閃一閃的,不弱於星辰。

他半晌沒說話,就在我自我感動的時候,他嘴裡突然蹦出句:「蠢東西。」

「哎!你怎麼罵人呢?」我氣得跺腳。

段荊倨傲冷笑:「小爺不靠女人養活,張挽意,想翻身當家做主,下輩子吧。」

嘴上這麼說,他卻將我攥得死死的,言辭冷冽:「抓緊了,黑燈瞎火掉溝裡,我可不救你。」

「哦……」

等我們到的時候,屋中早已開席。

似乎他們本也沒期望段荊能來,如今瞧見他,反倒慌亂,匆忙間才騰出我和他的位子。

段荊習以為常,於我來說,這樣的冷遇更是家常便飯。他給我遞帕,我替他盛湯,半分不用他人。這一刻,我和他竟像多年的夫妻,無端生出一份默契。

眾人落座,場面尷尬。

段老爺率先開口打圓場:「今夜,是為著吃個團圓飯,順帶商議懷深和尚書府大姑娘的婚事。」

我悄悄看了段荊一眼,抿唇不語。

尚書府的姑娘,是那日在花園裡遇見的人嗎?繼而眼珠滴溜一轉,轉到二公子身上,還是那般清風朗月的人,倒也合適。

二公子娶尚書府千金。

段荊娶了我。

雖說人無高低貴賤之分,可兩門親事放在一起比較,段荊心裡怕也不好受。

我生平第一次為自己的出身而遺憾,胃口都變得奇差無比。

正憂傷之際,眼前突然多出一雙筷子,夾著拳頭大的雞腿扔進碗裡。

段荊語氣冷然:「愣著幹什麼?不是餓了。」

我愕然抬頭,桌子正中間的燒雞,腿窩處有個巨大的黑洞,段荊哪裡是給我雞腿,連帶雞大腿四周的好肉一併扯下來給我。

他此刻旁若無人地扯下另外半隻腿,順手把雞翅都剜下來,放自己碗裡,示意我:「吃不飽還有,這些都是你的。」

可憐的燒雞,就剩孤零零一副骨架在上頭。

場中針落可聞。

段夫人捂嘴笑道:「這還沒過門呢,就懂得疼媳婦,日後乾脆搬出去,免得我們年紀大了,瞧著牙酸。」

聽著是玩笑話,卻等於明說了。

要分家,段荊搬出去。

段老爺沒有說話,這事我更插不上嘴,只好低著頭,小口小口啃雞腿。

我信段荊,他要留,我就陪他爭,他要走,我就跟他走。

現下他要我吃雞腿,我就吃乾淨,一點都不剩。

段荊笑笑,沒理會段夫人的話:「爹,我娘祭日是下個月吧,把婚期定在下個月……嘖……」

此話一出,眾人臉色都變了。

二公子緩緩嚥下熱茶,說:「我與大哥婚期皆要往後延些才是。月華與我都不著急,嫂嫂初來京都,未熟悉風土人情,晚些成親也是好的。」

段荊眼簾一掀:「我和挽意不必等。我娘祭日,兒子大婚她開心。你們放放吧。」

段夫人笑容都僵了:「這……是我思慮不周了,原想雙喜臨門,卻衝撞了先夫人,罪過。」

段老爺臉色不太好,擺擺手,並未深究。

「既明,你和挽意也放放吧。」

段荊爽快點頭:「成,那下月我去科考。」

撲通。

段夫人失手打翻了茶杯,熱茶潑了一身,她顧不上燙,匆忙用帕子掩飾抽動的唇角:「既明,你……你何時有這個打算的?」

段老爺也分外驚訝:「你小子,真行?」

「行不行看看再說。」段荊從我碗裡拎出帶著殘肉的骨頭,換上新的,「下個月成親和科考,總要成一樣。」

我不小心打了個嗝,忙捂住嘴。

他說成親?

真的假的!他等不及要娶我了嗎?

段荊愛憐地摸著我的頭,像摸一條小狗:「乖,吃飽了就停。」

段夫人目光在我和段荊身邊來回打量,笑著說:「成家立業的人就是不一樣了,既明八輩子的福氣,娶了挽意。」

我放下筷子:「不敢當,都是既……既明他自己……」

不小心順著段夫人也喚了段荊的表字,鬧了個大紅臉。

家宴散場,段老爺把段荊給叫住。

我只好由春生先送回去。

路上有段二公子同行。

他頂著朦朧月光,月光如白練傾瀉在他臉上:「嫂嫂溫良賢淑,的確是大哥的福氣。」

一盞雕龍畫鳳的小燈莫名伸在我和二公子中間,原是春生跟在後面。

我心中好笑,平靜地回道:「二公子謬讚,大公子很好,是我高攀。」

「大哥脾氣如此,為何嫂嫂——」

我抬眼,小心斟酌字句,生怕給段荊丟人:「脾氣如何?他不打我,也不罵我,叫我吃飽穿暖,還有……」

還有小廚房裡一筐棗肉,今晚的兩個雞腿,黑夜中照到腳下的燈,和暗暗攥緊的手,甚至是初見段夫人那天,臨走前,他不顧眾人眼光折回去端走的那盤涼透的糕點。

我知他們貴人都瞧不上,許是連段荊自己都不曉得。

「嫂嫂,這些事,人人都能做到。」

我搖搖頭:「我這人認死理,他先是我的相公,後又護短,一樁一件的好,別人不知,我卻記著。」

「那豈不是換誰都行?只是憑緣分早晚罷了。」

我眨眨眼:「說實話,我不知道。」

「挽意。」

身後突然有人叫住我,回頭,一道高挑的人影站在暗處,樹影婆娑。

他負手而立,等我過去。

頓時,心裡雀躍,連腳步都輕快。

我折身回去:「相公,你怎麼這麼快就出來了?」

不知為何,段荊出現的那一刻,我突然就放鬆了,激動地環住他的胳膊,往後面躲了躲。

段荊盯著二公子,半晌輕輕笑道:「怎麼?如此良辰美景,月華不陪你賞,便一定要找個別人來陪嗎?」

二公子微微笑道:「大哥誤會了,與嫂嫂投緣,多聊幾句。」

我聽出了不對,偷偷拽拽段荊,示意我有話說。

段荊沒搭理我:「她跟院子裡的狗也投緣。若誰都找她聊幾句,只怕我要空房獨守了。她心善,好欺,哪日被人欺負了,我可得好好替她說道一番。」

二公子笑了:「大哥多慮,時辰不早,告辭。」

人走後,氣氛明顯沉滯許多。

我就是再遲鈍,也知道段荊生氣了,拽拽他的袖子:「我不想跟他說話的,是他沒話找話。」

「嗯,繼續說。」

我哭喪著臉:「沒什麼好說的。」

要一個本就清白的人自證清白,哪來的道理。

段荊目光垂落:「好,換我問你,吃飽穿暖,便誰都行?」

我哽住了,咬唇,心生糾結。

「倒也不是……不好說。」

段荊冷笑一聲:「張挽意,我如今才知道,娶個不會哄人的,得多糟心。」

我愣了一下:「你想聽假話?」

他兇巴巴道:「你敢!」

我委屈道:「我本來就不知道嘛……都快餓死的人,哪裡顧得了喜歡誰鐘意誰。」

段荊粗暴地拉住我的手,半拖半拽地往回走:「現下吃飽了,給你時間想。」

我腿不及段荊長,需得小跑,不一會氣喘吁吁:「既明……我……我跑不動了。」

他倏然頓住腳,害得我躲閃不及,撞在他後背上。

我鼻頭髮紅,暗自垂淚,他反身雙手鉗住我的胳膊,雙眸暗沉:「你知道叫人表字意味著什麼嗎?」

我奮力喘著氣:「知……道……」

「我沒什麼大智慧,想不了高深的東西,也搞不懂情愛的玄妙。也許,換成別人,我也能跟人家好好過。」肩膀上的手驟然用力,我齜牙,繼續道,「可是好好過,和喜歡跟你好好過,是不一樣的。我能分得清。」

段荊的拇指驟然貼在我的唇上:「張挽意,以往笨嘴拙舌的,今晚是怎麼了?」

我仰著頭,盡力讓自己看清段荊的臉,掏心掏肺地表白:「我喜——唔——」

話未出口,已經被炙熱的吻封堵。

原來男子與女子的觸碰,是冬日裡燃起的熊熊烈焰,也是夏日的天上驕陽,更是灼熱酷暑下,一行歡暢東去的溪流,溼潤,潮熱,怦然。

我本就不夠多的空氣越發稀薄,慌亂無措地吊在段荊的胳膊上,心神懵亂。

直到眼前發黑,段荊終於肯放開我,額頭相抵,惡劣地調笑道:「張挽意,親過男人嗎?這次給你親個夠。」

3。

我大概是昏了頭,自從那晚段荊親了我,腦中就時不時閃過這樣的片段。

嘶!

一時不察,刀刃在指腹上滾過,頓時血流如注。

我把食指含進嘴裡,鬱悶地嘬著。

恰巧有人進小廚房。

扭頭一看,段荊高挑的身軀行走在窄小的廚房裡,顯得格格不入。

我慌亂得以復加,不知道該看哪裡,就差學老鼠鑽洞了。

「手拿出來,我看看。」

命令,又不像命令,比以往聽著順耳許多。

「哦。」我耳根子發紅,伸給他瞧。

指腹上溼漉漉的,血暈染成淡紅色,還在滲。

段荊握住手,俯首,薄唇一張,便含住了。

「啊……髒……髒……」

他叼著手指,好看的鳳眼清冷一挑,盯住我的臉,這樣好看的神仙公子,低著頭,給我細細雕琢傷口,溫柔又深情,激得我熱血上頭,心中癢癢的,像被鵝毛撓過。

他的眼神好像帶了鉤子,把我迷得神魂顛倒。

好像畫本里寫的男狐仙,專門靠美色迷惑女人。

我只敢偷著想,不敢說。

很久之後,段荊鬆開我,仔細檢視傷口:「行了,止住了。」

我一動不動。

段荊笑了笑,將我堵在灶臺裡頭:「沒見過勾搭人?」

「勾……勾搭誰?」我絆絆磕磕。

段荊的手突然扶住我後腰,輕輕擰了把,在我驚喘聲中,滿意地笑出聲:「勾搭你。」

救命,男狐仙要抓人了。

春生突然在外頭大喊:「什麼東西糊了!怎麼有股糊味啊?」

我愣了片刻,截住胡思亂想,突然大叫:「鍋!鍋!」

段荊被我推得一個踉蹌,臉黑下來:「該死的,你管他作甚!」

春生衝進來,好一通忙活,末了我們仨灰頭土臉的,臉上沾了灶灰。

這下午飯也沒了。

段荊拽著我灰濛濛地袖擺往外走。

「相公,我重新給你做。」

段荊倏然停住腳步:「都什麼時辰了?你不曉得餓?」

我心生愧疚:「對不起。」

段荊額頭的青筋跳了跳:「張挽意,你不是我買來的丫頭,對不起這仨字,除非你哪天在外頭有了野男人,否則不必對我說。」

我愣愣地盯著他。

段荊皺起眉,鳳眼一挑,頗為不耐:「怎麼?沒聽懂?」

我小聲說:「也許……是聽懂了,又不太明白……」

段荊嘆了口氣,無奈道:「你是我段荊的媳婦,想幹什麼就幹什麼,我管不著你,知道嗎?也不必伺候我。」

「那我幹什麼?」

段荊眉頭皺得更緊了:「閒著,當少夫人會不會?」

他見我一臉茫然,兇相畢露:「給我親!給我抱!給我摟著!現下明白了?」

我刷地漲紅臉,點點頭:「明白了。」

我哪裡知道跟段荊在一起會如此樂不思蜀,他好像真是狐仙下凡,只要待在他身邊,我就能一直快活下去。

只是想起大姑所說,段荊身子不好,不能人道,我又陷入深深的憂傷。

段荊這輩子,也只能親親摸摸抱抱了……

婚期推遲,科考將近。

段荊待在書房中的時間越來越長。

這夜,我叩開了書房門。

段荊剛剛沐浴過,髮梢滴水,滴在中衣領口,漸漸浸潤到裡側,露出瑩潤潔白的胸膛。

我第一次看到衣衫不整的男狐仙,只覺得心跳加速,思維遲鈍,眼神規規矩矩,不敢亂瞧。

「相公,我有事找你。」

他靠得我很近,近到能感知胸膛的滾滾熱度。

我在他的注視下紅了臉。

「進來。」段荊讓開小小的縫隙,叫我不得不貼著他身子擠進去。

最近他看我的眼神總是不對勁,今夜這種感覺又來了,我像個剛出鍋的香餑餑,被狼盯得死死的,隨時可能一命嗚呼。

如今趁著黑夜,他大咧咧不加掩飾地瞧,視線熱辣。

我扭扭帕子,兩腳併攏站好:「你能不能幫我給家裡寫封信啊?」

段荊仁慈地給我緩和的時機,收回目光,不冷不熱地問:「你想說什麼?」

我知道他不喜歡我跟家裡聯絡,還是硬著頭皮道:「就是問問我爹孃和弟弟過得好不好……還有我大姑……」

段荊轉身,一言不發地坐回椅子裡,將手裡的書拋落桌面,輕輕哼了一聲。

這是不高興的意思。

我連忙道:「你要是忙就算了……」

「挺好。」段荊冷著臉,打斷了我的話。

「啊?」

他的瞳孔裡倒映著我迷茫錯愕的面孔,一字一句道:「你弟弟手保住了,娶了媳婦,過得挺好。」

我小心翼翼地上前,拽住段荊的袖子:「你沒騙我嗎?」

段荊盯著我看了半晌,嘴唇顫了顫,狠狠把我拉過去扣在自己懷裡:「再問把你嘴縫上!磨磨唧唧的。」

熱騰騰的體溫驅散了心中的不安,我環住段荊的腰,軟趴趴地將下巴擔在他肩膀上:「相公,把嘴縫上就沒法那個了……」

「哪個?」

「親……親你……」

突然身子一晃,我被段荊推著肩膀拉開距離,段荊捏著我下巴,笑道:「張挽意,會調情了?」

我笨嘴拙舌的:「不……不是調情,我喜歡的……我……」

段荊的眸色漸漸深沉,我每結巴一次,便加深一層,最終濃郁如墨。

他拉住我,不讓走:「想不想再嘗一次?」

聽到這話,突然鼻子一熱。

我侷促地捂住,血跡還是見縫插針般噴湧而出。

段荊愣住了,半晌哈哈大笑:「張挽意,你丟不丟人?」

我坐在他身上,悶悶道:「都怪你!」

他果然會吸人精氣,由於我血流不止,春生進屋時,臉色大變,指著段荊血淋淋的下襬鬼叫:「公子!這還沒成親!怎麼弄成這樣!」

哪樣?

我疑惑地看著段荊。

他似乎明白了什麼,臉一黑,對著春生破口大罵:「你家少夫人鼻子破了,再敢亂想滾遠點!」

等折騰完已經大半夜了。

段荊攆我回去睡,我說:「還要給大姑寫信。」

「你大姑賣了你,你還給她寫信?」

我鄭重地點頭:「其實是有件要事。」

夫妻之間,有些話要敞開談。

「相公,你不能諱疾忌醫。」

段荊一愣,掀開疲憊的眼皮:「我什麼?」

「有病就要治。」好不容易鼓足勇氣,今天就是他再累,我也要一吐為快。

段荊挑起被刀割破的手指,不甚在意:「唔。小事。」

我真的生氣了:「你怎麼可以顧左右而言他?」

如果連對我都不能敞開心扉,日子過得有什麼意義呢?

段荊蹙眉:「張挽意,有話直說,別跟我繞彎子。」

我神情漸漸嚴肅起來:「我直說了你別生氣。」

「我能生什麼氣?」

「你不舉的事,我要找大姑尋方子。」

話落,書房中靜悄悄的。

段荊聲音輕得不能再輕:「你再說一遍?」

「你-不-舉-的-事-我要找大姑……」

後面漸漸沒了音,因為伴隨著我的重複,段荊的臉色急轉直下。

他徹底……震怒了。

「張挽意。」段荊黑著臉,扯出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過來。」

我又不傻,明知道把他惹毛了,怎會聽話,於是後退一步,一本正經和他解釋:「我該睡覺了,你也早點睡。」

段荊怒極反笑,我都沒看清他怎麼出手,人就被綁過去。

我止不住地哆嗦,兩手捂耳,斷斷續續喊:「饒命呀。」

「饒命?」段荊惡人得勢,笑著反問,「張挽意,你揣著明白裝糊塗呢?相公今晚且饒你,回去養養身子骨,時間可不多了。」

他這話說得跟判死刑似的,我嚇得小臉煞白。

對於段荊來說,他爹是官,動動手指,我半條小命就沒了,跟捏死一隻螞蟻一樣簡單。因為不舉的事,他要殺我滅口嗎?

該服軟還得服軟。

我抱著段荊,一臉誠懇:「相公。」

「說。」

「相公身體康健,就算做不了……那……那種事,我也不介意,可,可是……萬,萬一偏方管用,豈不是錦上添花?」

「出去。」段荊鬆開我, 下達逐客令。

我哀求地望著他。

段荊面無表情地說:「別讓我重複,出去。」

4。

我好像失寵了。

雖然我一個被買來的媳婦,沒資格抱怨什麼。

但每每瞧著段荊目不斜視從我面前走過去,心裡依然酸得滴水兒。

今日迎面碰上春生,他盯著我臉細瞧:「姑娘病了?怎麼蔫巴巴的?」

我天天想段荊,連夢裡都是,睡不好,臉色差也不奇怪了。

「哦……」我無精打采地應了聲,「春生大哥,我沒什麼活了,進去躺會兒。有事你喊我。」

以前在老家,一年到頭也不見犯懶,如今真被養嬌氣了,不像話。

春生點頭:「唔,行,應該沒事。你好好休息。」

我回到屋裡,踢掉鞋子往被窩一鑽,沉沉睡去。

之後,隱約聽見春生的聲音:「我瞅著就不對勁,找大夫瞧瞧……心病?心病也不能這樣……」

接著雜亂的腳步聲靠近。

我眼皮發沉,也睜不開,只覺有人拍我肩膀:「醒醒。」

我哼唧了一句,指頭半分力氣都用不上。

隨即他把我從床上啟出,抱在懷裡,撈出手腕:「瞧瞧,什麼病?」

有人的手指搭在我脈搏上,好一會兒說:「姑娘脈象低弱,倒像是……」停頓半天,「可否給老朽看看姑娘的飲食?」

「她與我吃得一樣。唯獨茶水,是府裡下人沏好送來的。」

我鬥爭許久,終於睜開了沉重的眼皮,段荊側坐床邊,攬著我,臉色凝重。

一白鬍子老爺爺端著茶杯,聞了聞,指尖沾了點水,嘬了口,屋中陷入了寂靜。

好一會兒,大夫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說:「五石散。」

我沒聽過,段荊的臉色卻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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